他弯腰拾起程瑶落下的靛蓝碎布,指尖突然触到布料内侧凝结的血痂。
这女人竟把绣花针藏在补丁里。
"大壮!
"他冲着暗巷吹了声鹧鸪哨。
二十三个草垛同时颤动,猎户们腰间的麻绳在月光下泛着桐油光泽。
李大壮从井轱辘后探出脑袋,手里攥着半截浸过狼毒的竹箭。
镇西米仓的顶棚传来瓦片碎裂声。
董逸把碎布缠在左手腕,右手指节叩击陶罐。
七个罐中槐叶突然首立如剑,水面倒映出二十丈外芦苇荡里晃动的火把。
王虎到底还是舍不得那船私盐——这念头让董逸嘴角浮起冷笑,他抬脚踢翻第三个陶罐。
水渍蜿蜒着渗入青砖缝,程瑶绣楼朝东的雕花窗"吱呀"合拢。
"散!
"随着这声低喝,二十三个猎户分成三股没入巷道。
李大壮故意踢翻腌菜坛子,酸汁顺着沟渠流向镇口老槐树。
暗处的王虎部众果然骚动,五六个黑影朝着酸味源头摸去。
董逸解下染血的靛蓝腰带,将它系在镇碑石兽颈间。
当第一支火箭擦着他耳畔掠过时,他正蹲在渡口往竹筒里灌松油。
火光照亮河防图上新添的墨渍——程瑶画坏的那笔,此刻恰好遮住真正的水寨方位。
"追!
"匪徒的吼声惊飞栖在牌坊上的夜枭。
董逸窜进竹林,背后传来竹枝断裂的脆响。
他故意放慢脚步,让追兵看清他腰间晃动的铜铃。
当第六个匪徒踩中埋在腐叶下的竹刺时,月亮恰好被乌云吞没。
"小崽子就会耍这些把戏!
"王虎的砍刀劈开竹丛,刀背上拴着的铜钱叮当作响。
这凶汉竟亲自带着八名精锐包抄过来,火把映出他脸上蜈蚣状的刀疤。
董逸突然转身举起竹筒。
"虎爷可知何为火龙出水?
"松油遇火炸开的瞬间,二十三条麻绳同时从竹梢垂下。
猎户们猿猴般荡过匪徒头顶,桐油的味道混着火星子落进敌人衣领。
王虎怒吼着挥刀斩断麻绳,却发现部下都朝着不同方向的火光追去。
"***属耗子的?
"王虎啐出口带血丝的唾沫。
他忽然注意到董逸始终护着左臂,那截靛蓝碎布正在渗血。
董逸退到悬崖边,手指悄悄勾住藏在袖中的铜锣。
"虎爷不妨猜猜,此刻渡口的船还剩几条?
"他说话时故意晃了晃铜铃,山风送来远处渡船起锚的吱呀声。
王虎瞳孔骤缩。
他想起晌午派去探路的六个兄弟,那些蠢货怕是早被河防图误导了方向。
砍刀在崖石上擦出火星,八名匪徒呈扇形围拢过来。
"留活口!
"王虎从牙缝里挤出命令。
他需要这个滑头带路去找真正的盐船,更要逼问出水寨的破绽。
董逸等的就是这句话。
当第一个匪徒扑上来时,他猛然掀开崖边的草席。
十三根削尖的竹排借着山势滚落,惊得众人慌忙躲闪。
王虎正要冷笑,却发现董逸借着竹排掩护,竟不要命地朝他们反冲过来。
"找死!
"砍刀劈空的刹那,王虎嗅到股熟悉的腥甜。
是程瑶绣楼里常燃的安神香。
他忽然想起那扇忘了落栓的雕花窗,还有今早韩立突然加强渡口守备的蹊跷。
董逸的短刀己经抵住他肋下。
"虎爷可听过二虎竞食?
"王虎的刀疤在月光下扭曲如活物,他听见身后弟兄的粗喘声突然变得绵长。
安神香的气息缠绕着鼻腔,像条冰冷的蛇钻进脑仁。
这味道他在程瑶绣楼下闻过七夜。
董逸的刀尖又进半寸,靛蓝碎布上的血珠滴在青石上。
二十三步外的老槐树忽然惊起夜枭,三声铜铃穿透雾霭。
"虎爷该换换熏香了。
"董逸猛然旋身,短刀在匪首肋间划出弧光。
王虎的怒吼卡在喉咙里,西周竹海突然亮起百支火把,硫磺爆燃的火龙窜起三丈高。
李大壮从溶洞钻出,猎弓缠着浸油的麻绳。
"东边七条道都堵死了!
"二十三个镇民握着竹矛从石缝钻出,有个跛脚老汉竟将烧红的铁蒺藜撒成梅花阵。
王虎终于看清那些"猎户"。
卖炊饼的孙瘸子、私塾的账房先生、连醉月楼的鸨母都举着铜盆敲得震天响。
"你他娘算计我!
"王虎挥刀劈开火把,火星子溅在靛蓝碎布上突然爆燃。
程瑶的安神香里竟掺了白磷粉,这发现让他后颈发凉。
八个精锐匪徒被镇民分割包围,卖鱼郎用渔网罩住两人,私盐从他们怀里滚出来带着青州官印。
董逸退到悬崖边,手指摸到程瑶昨日塞给他的丝帕。
少女突然从西侧矮墙探出身子,月白衣角扫过青砖上未干的血迹。
"东南角!
"她清脆的嗓音惊飞三只寒鸦,王虎最后的退路被七口铁锅堵死。
韩立站在望楼阴影里,攥着程瑶修改过的河防图。
当第七个匪徒跌进石灰坑,他终于松开掌心的玉貔貅。
"明日来取推荐信。
"这话说得像吞了颗酸杏,镇长锦袍下的双腿还在打颤。
程瑶提着琉璃灯走近,灯罩上她亲手绘的墨竹突然映出诡谲青影。
董逸正要接那方染着沉水香的丝帕,渡口方向突然传来船板断裂声。
"青州来的盐船..."卖鱼郎拎着半块船板跑来,后面的话被夜风吹散。
董逸看见韩立猛地攥碎玉貔貅,血色从镇长指缝渗出来,像条吐信的赤链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