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催眠
他瞪着眼睛,好像死不瞑目似的。
雪棠无奈,披着衣服坐起身来,拿过少年的手,轻轻***他腕部的神门穴,帮着他入睡。
“说起来,你几岁了?”
雪棠柔声问。
“与你同年。”
鸣珂冷冷道。
雪棠吓了一跳:“十二岁?
怎么可能呢?”
这孩子看起来顶了天也就是九岁的身量。
她拿住他的脉,静静听了三息。
“你母亲生你时早产?”
雪棠问。
“我在娘亲肚子里方九月便出生了。”
鸣珂道。
“怪不得。
在娘胎里少一天便要减一个月。”
雪棠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不过你别担心,我开个方子给你调养,不出两年,便可追上来了。”
月色透过纸窗户,窗棂格子斜斜映在床角。
少年首勾勾盯着她瞧,眉眼间恰好有一道窗棂影子,显出几分莫测。
“你懂得医术?”
半晌,鸣珂启唇问道。
“略懂一些。”
雪棠在他身边重新躺下,“开蒙时,父亲本意要送我去女学。
但我娘亲家中是开医药馆的,坐堂的纪大夫是我们淮扬的名医。
我便央告父亲,许我跟着纪大夫和师娘学习医术。
算来,如今己有六七年了。”
一位自幼学习医术的少女。
鸣珂曾见过两次太医,不但医术高明,而且说话滴水不漏,为人处世更是左右逢源。
在医药馆泡大的女孩子,恐怕见惯了人情冷暖生离死别,怪不得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总透着冷静,甚至是冷漠。
少女柔软无骨的小手朝他枕边探过来,他呼吸不由得一滞,接下来,那棉花似的小手拿住了他的耳垂。
她轻轻拿捏着他的耳垂,中指的指节轻轻刮着他的外耳廓,无名指则抵住耳后安眠穴轻轻按压,一下、两下、三下……“快闭上眼睛睡吧,睡一觉起来,什么都会好的。”
少女在他耳畔轻声细语。
鸣珂竟不知不觉睡着了。
第二天,鸣珂是被雪棠推醒的。
醒来时天己大亮,兰缃端着水盆进来,嫌弃道:“哪有做丫鬟的睡到日上三竿?
这小蹄子就是欠收拾。”
雪棠不以为意,低头看着他笑道:“快些起来,今天让兰缃给你梳头,以后就要自己来了。”
她睡饱了觉,本就动人的脸更为明媚娇艳,仿若二月枝头含苞待放的蔷薇。
鸣珂一愣,又想起自己昨夜方才经历灭门之痛,一时间无法呼吸,重又闭上双眼。
将落未落的泪,将他的眼眶都烧红了。
雪棠推了推他,轻声道:“我父亲回来了,我得带你去给他瞧瞧,你快起来吧。”
雪棠先下了床,兰缃伺候她洗漱,梳头,更衣。
刚弄好,鸣珂自个儿也洗漱好了,散着头发站在雪棠身后。
雪棠见他六神无主的样子站在自己身后,轻轻一笑,站起身来,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在镜子前。
兰緗问:“还是同昨儿一样,梳个双丫髻?”
“嗯,双丫髻好看。”
雪棠看着镜子里的少年,他还未长开,面容如八岁女孩儿一般清秀,那粉粉的鼻尖,就是雪棠看了也羡慕。
五官之中,唯有微微上扬的丹凤眼角透露着几分少年英气。
鸣珂虎落平阳,被两个女子摆布,自是无颜看镜中的自己,索性闭上眼睛。
却听得兰緗在他头顶叹道:“这小模样,也太俊了……等回了淮扬府中,可得小心杜嬷嬷、李嬷嬷她们几个膝下的兔崽子,那几个手脚不干净的。”
“回淮扬?”
鸣珂蓦地睁开眼。
“是啊,我们是从淮扬来的,自然要回淮扬。”
雪棠道。
“……什么时候?”
“就这两三日吧。”
雪棠轻轻拍了拍他的右肩,似乎是想说:是非之地,早点离开好。
鸣珂没想到她们这么快就要走。
他本意自然是先混入这一家人中,他们到哪,他就到哪。
待蛰伏几年,长了本事,再改名换姓悄无声息地潜回到京城,步步为营地给父母亲报仇。
构陷杀害他父母的人,乃是当今朝廷内阁首辅大臣危不居。
他父亲是都察院兵科给事中言越,掌握了危不居贪赃枉法的证据,正欲弹劾危不居,却被危不居察觉,率先动手反咬一口,借锦衣卫的刀将其杀害。
临别前,父亲叫他去找一个人,证据就在那人手中,算来,他必须赶在离京前的这一两日,从那人手中拿到证据。
鸣珂还在心中盘算着如何溜出去找人,不觉自己的手被一团温柔包裹住,抬起头,只见少女正握住他的手,微微笑道:“走,带你去见我父亲。”
每次看见她的笑,他便如在梦中。
他身负血海深仇,不该如此恍惚,可不知为何,这少女总让他有种不真切的感受。
能让初见面的锦衣卫动了娶她的心思,她又岂是寻常的豆蔻少女?
这宅子是临时租住的,并不大,抬脚走了片刻,便来到前堂。
魏家的主君魏承轩正在前堂喝茶。
他今年三十五岁,保养得十分好,面上没有一点儿坎坷,眉眼与雪棠有几分相似,如丝眼角染了些许岁月风霜,却更为深情。
雪棠拉着鸣珂笑吟吟走进去,脆生生喊道:“爹爹!”
魏承轩想是昨夜被伺候好了,今儿个回来容光焕发,像是年轻了几岁。
他见粉装玉琢的女儿走来,手里还牵着个容貌动人的小丫鬟,微笑着放下手中茶盏,闻声道:“爹的宝贝女儿,这就是你新买的小丫鬟?”
“一定是月苕同爹爹说的吧?
女儿还想给爹一个惊喜呢!”
雪棠撅起小嘴。
鸣珂想起这少女背地里那副镇定自若的冷静模样,再看如今她脸上那未知世事的天真笑容,有点想翻白眼。
“爹爹,我给她取了一个名字,唤作鸣珂。”
雪棠放开鸣珂,依偎在父亲怀里,甜丝丝地说道。
“鸣珂,唔,好名字。
不过,听起来有几分男子气。”
魏承轩道。
“那好办,今后就叫阿珂。”
“也好。”
魏承轩笑着端详自己的宝贝长女,这孩子出落得越来越脱俗,越来越像她娘亲了。
若是她娘看到,一定不会怪他的吧……虽然娶了续弦,但魏承轩并未冷落早逝发妻遗下的女儿。
锦衣玉食供着她,只要是她想要的,也尽量满足她的愿望。
只是他经常不在家,后妻是个小心眼的女子,恐怕也少不得给雪棠一些委屈。
不过,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能念下去,己经是极好了。
“雪棠。”
魏承轩从怀里摸出几两碎银子,放在女儿莲蓬般稚嫩的手心中,“过两日就要回淮扬了,今日让兰緗陪你去京城逛逛,给你师傅师娘买些礼物带回去。
为父本应陪你去,但今日还有应酬,实在是走不开。”
雪棠扬起脸,展露出明媚的笑容:“爹爹放心,我去首饰店挑几件首饰给师娘,再去笔墨店挑几样上等的湖笔和徽墨,选好了就回家,绝不在外多耽搁。”
魏承轩刮了刮女儿的小鼻尖:“如此懂事,怎不叫为父心疼。
京城卖糕点的铺子多,你拣几样在路上吃吧。”
鸣珂一言不发站在一旁,父女之间的舐犊之情并未触痛他。
他在脑中紧密盘算着,如何才能借着出去买东西的机会,把那件至关重要的证据弄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