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班到八点的疲惫像浸了水的棉花,沉甸甸压着肩膀,但指尖仍习惯性地摩挲着帆布包侧袋——那里装着母亲新织的羊毛护腕,浅灰毛线里混着几缕银线,是上个月回家时她在阳台借着路灯织的,说“程序员要护好手腕”。
第37次红灯时,后排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
他从玻璃倒影里看见,穿米色风衣的女生正往窗边躲,马尾辫梢沾着樱花,帆布包带子磨得发白,露出底下绣着的半朵玉兰花——是市立图书馆的文创包。
她手里的精装书角被捏出褶皱,书页间夹着的银杏书签正微微发颤。
穿黑夹克的男人缩着脖子,手机镜头从斜下方对准她的裙摆。
林砚之垂下眼,看自己映在玻璃上的倒影慢慢首起身子。
伞骨在掌心硌出红印,这把蓝白格子伞是母亲用旧围巾改的,伞柄还缠着防滑的棉线。
“小姐,”他转身时放软了声线,像平时给新手同事讲代码那样温和,“你的银杏书签要掉了。”
女生抬头的瞬间,他不着痕迹地将伞横在两人之间,伞面恰好挡住男人的镜头,“需要帮你递一下窗边的位置吗?”
她睫毛上还沾着紧张的细汗,眼睛却亮得像春夜的星子。
当看清他镜片后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时,指尖无意识地绞紧了书包——刚才他挡在身前时,能闻到浅淡的雪松味,混着打印机油墨的气息,是办公室楼下便利店热可可的温度。
公交车在图书馆站停下时,男人骂骂咧咧地下了车。
林砚之看着女生从帆布包里掏出便签纸,钢笔尖在纸面划过的声音像溪水漫过鹅卵石:“我、我叫苏砚文,市立图书馆的古籍修复师。”
她把纸条塞进他手里,指腹掠过他手腕上淡淡的烫疤——那是上周帮女同事拿微波炉里的汤时留下的。
车灯照亮站台时,他才发现她穿的是带扣的牛津鞋,鞋跟处有修补过的痕迹。
便签纸上的字迹工整得像拓印的小楷,电话号码末尾画着半朵玉兰花,和她包上的刺绣一模一样。
公交车重新启动时,后排穿香奈儿套装的女生凑过来:“林哥又救人了?
刚才那伞挡得真帅,跟演舞台剧似的。”
他笑了笑,没接话。
手机在裤兜震动,母亲发来三张排骨汤的照片,备注是“今晚煨了海带结,回来趁热喝”。
车窗外的樱花树飞速掠过,他想起苏砚文被风吹乱的发丝,想起她递纸条时指尖的温度——像图书馆古籍室里晒过太阳的宣纸,带着淡淡的墨香。
便利店的暖光映出自动门玻璃上的倒影:183cm的个子,浅灰卫衣衬出窄腰宽肩,腕骨处还缠着母亲织的护腕。
从大学开始,这样的场景发生过十七次——帮学妹捡掉落的校园卡,替邻居奶奶搬米面,给合租室友修漏水的龙头。
她们都说他像春日的风,温柔得让人想靠近,却始终没人能真正触到风的轨迹。
公交车在老旧小区门口停下时,巷口的槐树正飘着细白的花。
钥匙转动门锁的瞬间,厨房传来瓷勺碰锅沿的声响,母亲系着印着卡通企鹅的围裙探出头:“洗手吃饭,汤里放了你爱吃的笋片。”
餐桌中央摆着玻璃罐,里面装满折好的千纸鹤——那是去年社区孤寡老人活动时,他和母亲一起叠的。
手机屏幕亮起,新添加的联系人发来消息:“今天的事,真的很感谢。
如果方便的话,明天下午三点,图书馆三楼古籍修复室,我可以教你修复旧书。”
附带的定位图标是座飞檐翘角的小楼,他想起苏砚文风衣下露出的白衬衫领口,想起她说话时会无意识地摩挲书签的边角——那是个被书香浸润的姑娘,像他在公司楼下见过的玉兰花,清清淡淡却让人移不开眼。
夜色漫进窗户时,母亲端来切好的草莓:“隔壁张阿姨又说要给你介绍对象,是医院的护士姑娘。”
他咬着草莓摇头,看母亲鬓角的白发在灯光下闪着银光。
父亲离开那年,母亲蹲在幼儿园门口哭了整个下午,后来却把他的每堂家长会都记在台历上,用红笔圈出重点。
或许正是这样的温暖,让他对“爱”的定义格外清晰——是厨房里永远温热的汤,是围巾角上细细的针脚,是需要时恰好伸出的手掌。
凌晨一点,项目组群里弹出消息,策划案需要紧急修改。
林砚之戴上耳机,在键盘声中看见屏幕右下角的时间跳成01:17。
窗外的月光漫过窗台,他想起苏砚文递纸条时手腕上的翡翠镯子,想起她转身时风衣扬起的弧度——像一片轻轻落在心尖的羽毛,在春末的夜里,荡起一圈圈细微的涟漪。
这是故事的开始,像两页被风吹开的旧书,在时光的长河里,轻轻相触。
而在不远处的写字楼里,游戏公司的前台小姐姐正对着手机屏幕笑,相册里存着上周团建时***的照片:林砚之靠在休息区的沙发上睡觉,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手里还攥着改了三遍的策划案。
而在市立图书馆的古籍修复室,苏砚文正对着台灯,在笔记本上写下新的字迹:“他的眼睛像浸了琥珀的月光,说话时像在给每一个字都裹上糖霜。”
春末的风穿过街道,将玉兰花香带进每一扇打开的窗。
有些人的相遇,就像星星坠入深海,看似无声,却在彼此的世界里,激起了永不平息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