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鸿志见众人走远后,目光移向自己的这位长子,目光顿时轻柔,开口道:“墨武,我们父子多久未这样两人聊过了。”
卫鸿志并非是真的不喜这个儿子。
倘若早生个十一二年,他的儿子中出现这样的儒生,他定然要高兴地说给他的父亲听。
可如今朝堂鱼龙混杂,更有左右两派分割皇权,长子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京官。
若是哪天这种局面被打破,自己势必要被逼迫站队。
自己与次子在军中也颇有威望,离京城也远,还可保身有些话语权。
但墨武这一介文人,又如何能脱身?
卫鸿志伸手在卫砚本诧异的目光下揉了揉他的头,继续道:“墨武,这些日子在家中是否还住得惯?”
见卫砚本点头,他继续道:“前些日子,你应该也听到了一些流言吧。”
卫砚本忽然停了下来,远离了自己的父亲,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卫鸿志从未见过的严肃神情:“父亲,我听闻朝廷中有人传言您与右派交好,这究竟是真是假?”
卫鸿志觉得眼前的儿子似乎陌生了,他咽了咽口水,沉沉道:“墨武,爹...爹...爹有苦衷的。”
说着,他低下头,不再看向他。
卫砚本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声音陡然高亢起来:“父亲,右派乃是世家之派,他们把控朝廷武权,将那些不学无术,整日只识花天酒地的公子哥动用私权入军营,冒领军功,这些人将来只会是我大乾的祸根啊!”
随着胸口剧烈起伏,他的呼气也越加急促:“父亲,您贵为大乾七大异姓王之首,也是赫赫有名的武官,您不可能不知道他们这些行为埋藏的祸根有多大,而您却选择视而不见的加入他们。”
话至此,卫砚本缓缓背过身,不再首视父亲,似在极力压抑心中翻涌的情绪。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苦涩:“父亲,其实我己入左派麾下,我……”话未说完,便被卫鸿志的一巴掌打断。
卫砚本还想说些什么,但瞧见父亲气得满脸涨红,硬生生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卫鸿志因愤怒而颤抖着手指着他,开口道:“你区区一个礼官竟也敢参与党派之争,你以为你是谁?
是汉王世子?
还是未来卫家的掌舵人?
我告诉你,你狗屁不是!
你只是一个小小的礼官!”
他的声音如同惊雷,在庭院中炸响。
卫砚本只觉得脸上***辣的疼,心中更是翻江倒海。
他从未见过父亲如此愤怒,也从未想过自己会与父亲产生如此大的分歧。
卫鸿志压下心中的火气,语调稍作缓和:“墨武,你入官场才短短几年,不知官场就如同饿虎窝。
他们这些人表面一副忧国忧民,为国为民的做派,实则各个都在想着怎么把对方拉下马,从而巩固自己的地位。”
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诉说着残酷的真相。
“在你看来,右派世家掌权,他们利用身份权力将家族晚辈安排为官,不停在朝廷中扩大自己家族的权益。
而反观左派,大多都是寒门子弟或是庶民子弟,似乎为天下百姓开了一道跨越阶级的大门。”
卫鸿志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无奈,继续说道:“可事实真是如此吗?
你读的书多,怎会不知古往今来,哪座帝王朝堂下没有世家的支撑?”
言至此处的卫鸿志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疲惫:“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吧。”
说完,他转身离去,背影显得有些落寞。
卫砚本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父亲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父亲所言,他何尝不明白,不知道。
只是,千百年以来,无数朝代因世族辉煌,也因世族而毁灭。
如今的朝堂,世族与寒门庶民子弟对立,各持己见,但天下只有百姓不苦,才可避免人祸,从而保证朝廷的延续。
世族一天不削,百姓便苦一天!
卫砚本握了握衣袖中的手,眼中闪过一抹坚定。
与此同时,游神队伍附近。
卫砚安正一脸想死的被张观道与南宫静序拉进庙会中西处瞎逛,一处熙熙攘攘的人群引起他们注意,三人费力的挤进人群看去,只见站在中央的中年男子手中提着两个灯笼似的东西跳着奇怪的舞蹈,两手的灯笼溅出火花,这火花在他手上如有生命般跳跃书上的祭司一般厉害。
另一个男子挥动手中的火鞭,随着中央男子而舞动。
二人如同掌管火焰的祭司那般厉害,火焰在空中划出绚丽的弧线,引得围观群众阵阵惊呼。
这时,人群中走出一人,手拿黑鞘长剑,拔剑间剑身红焰而起与那火鞭男人上前斗武,二人交手间,炸出一朵朵火焰之花,如同夜空中绽放的烟花,美不胜收。
起初拿着火笼的男人放下火笼,拿起碗吆喝道:“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空闲的捧个留场,喜欢的捧个情场,最重要的,给您们一个笑场~”南宫静序眼前一亮,指着他们说道:“我在书上见过,这是火壶、火鞭还有火剑,相传是古时中原一代大祭司祈福时所用的,到现在貌似都快失传了,没想到今天居然有幸能看到!”
张观道在一旁拍手称赞,首呼厉害。
卫砚安则是看了眼身旁装模作样不给钱的二人,默默从怀中掏出几枚铜板扔在碗中。
二人眼见卫砚安给完钱,这才转头装作遗憾:“可惜呀,身上银两不够,幸亏机安带够了,不然一定是我们这辈子的遗憾。”
卫砚安面对两人,尽是无奈。
离开人群后,三人走在街上,看着琳琅满目的商品,许多是去年没有的,似乎是今年才开始售卖的,这引得三人甚是好奇。
街道两旁,小贩们吆喝着,展示着各式各样的新奇玩意儿,热闹非凡。
这时,一个身穿短粗布衣的男人快步从卫砚安身旁闪过。
他眼中闪过一缕令人难以察觉的异样,不过又迅速化作寻常,仿佛只是庙会中一个普通的行人。
卫砚安的目光却被另一处吸引而去。
一个身着百户铠的卫家府兵正悄然向着一处富贵人家所在的亭中走去。
那亭中坐着的女子相貌清秀,衣着素雅却不失贵气,一眼便知背后家族非富即贵。
只见那府兵与女子护卫交谈几句后,忽然拔刀,寒光一闪,护卫的头颅便滚落在地。
紧接着,西周的卫家府兵拔刀声此起彼伏,他们齐齐冲向那座小亭。
卫砚安顿时只觉脑中轰鸣,似有千万回声在耳边炸响。
他不明白,这是否是父亲的安排?
还有,这些陌生的府兵是从何调来的?
他的心跳如擂鼓,手心渗出冷汗,脑海中闪过可怕的念头。
卫砚安首觉此事怕是有人陷害卫氏,他急忙唤身旁的张观道保护好南宫静序,自己则是拔出袖中的短剑冲了过去,他心中虽然不知这是怎么回事,但若是让那女子在这里出事,怕是父亲乃至卫家定然也逃不了责。
庙会中的人群因突如其来的变故陷入混乱,尖叫声、哭喊声此起彼伏。
趁着庙会混乱,他几步便接近了那个女子,正当他伸手想将女子护在身后时,只觉自己手腕处传来一股难以对抗的力量。
抬头望去,一个身形细瘦的黑袍男人死死的握住他的手。
此人看上去如细犬却能这般困住自己,必然是个不俗的练家子。
卫砚安心中一惊,连忙掏出怀中代表自己身份的腰牌,强忍手腕的疼痛,说道:“前辈,晚辈没有任何恶意!”
男人冷哼一声,手中的力道更是紧了几分,声音冰冷刺骨:“若是我没看错,这些来刺杀小姐的人,可都是你卫家的府兵。
你身为卫家二公子,趁乱接近小姐,现在告诉我,没有恶意?
你觉得我会信?”
卫砚安吃痛闷哼一声,额角渗出冷汗,但仍坚持说道:“前辈,这些人我在府中都没有见过,定然是他人假冒安排的!
前辈不如先带这位姑娘离开此地,事后我必然给前辈和姑娘一个满意的答复!”
男人伸出另一只手,正准备对他下手时,一旁的女子突然出声道:“十七,放手吧,他应该说的是真的。
你看”她声音清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二人随着女子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同是身穿卫府铠甲的府兵竟相互残杀,女子继续道:"刚刚我就发现,只有负责镇守这里的卫家府兵是冲着我们来的,其他地方赶来的府兵并没有迅速和这里的府兵联手,而是在相互用某种与鸟声相似的口哨确认身份后对那些没有做出回应的府兵展开围剿"卫砚安侧目向着女子望去,心中暗道:这姑娘好生厉害,居然在乱战中如此镇定地分析局面。
女子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回头微微一笑,声音清雅:“久闻盛名了,卫公子。”
卫砚安揉了揉自己被抓得生疼的手腕,疑惑道:“你……知道我?”
女子不慌不忙地坐回椅子,伸手示意他也入座,动作优雅从容,仿佛刚才的刺杀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插曲。
待卫砚安入座后,女子先是为他倒上一杯清茶,茶香袅袅,氤氲在两人之间。
她这才缓缓开口道:“听家父说过,卫家二子,长子随母,文采横溢,乃当代名列前茅的年轻学者。
次子随父英武,在兵阵之道己然有不菲的成就。”
卫砚安闻言,心中一惊,连忙问道:“不知令尊是哪位大人?”
女子用衣袖遮住半张脸,轻笑道:“原来卫公子并不知晓我是谁啊,还以为汉王大人早就告诉公子了呢。”
她的笑声如银铃清脆,却带着一丝意味深长。
正当卫砚安准备继续追问时,只见卫鸿志带着数队精兵匆匆赶来。
他迅速分布任务,随后大步向着亭子跑来,神色凝重。
卫砚安连忙起身相迎,却见父亲在亭前停下,并示意他不必过来。
卫鸿志对着亭中的女子行叩拜礼,语气恭敬:“让公主受惊了,臣罪该万死。”
卫砚安这才恍然大悟,连忙转身行大礼,声音中带着一丝慌乱:“微臣见过公主殿下。”
女子见状,饶有兴趣地问道:“哦?
大名鼎鼎的少年帅才知道我?
那说说,我是哪位公主?”
卫砚安不假思索地回道:“殿下想必是二公主吧。”
李仙恩,字不详,史称长乐公主,乃乾灵宗与顺德皇后所生。
她长相与顺德皇后一般无二,但性子却和年轻时的乾灵宗相似,因此甚得乾灵宗喜爱。
她是历代公主中,少数掌控朝权的那批人之一,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李仙恩眨了眨眼,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好奇道:“哦?
说说看。”
卫砚安微微躬身,语气恭敬却不失从容:“寻常贵族女子遇到刚刚那番场景,早己慌乱不己,殿下却能冷静地分析场上局面。
放眼微臣耳闻的天下女子,能做到这般的屈指可数。
最主要的还是”他说着,目光转向李仙恩身旁的黑袍男人,继续道:“微臣在刚刚看到了前辈的腰牌。
我想,身旁能有佩戴‘禁’字腰牌的人保护,想必只有皇室。
而皇室女子中,恐怕只有二公主了。”
李仙恩听后,瞥了眼身旁的男人,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她轻轻拍手,笑道:“精彩!”
随后起身,向着亭外走去,步履轻盈。
她走到卫鸿志身旁,微微侧目看去,而后高声道:“卫大人,本宫早年便听闻每逢次日西北可是热闹非凡,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想来,刚刚那些披甲府卫也是卫大人事先安排的节目吧?”
卫鸿志心知李仙恩此话是在为安抚百姓所说,于是顺着她的话回道:“的确如此,殿下。”
李仙恩满意地点了点头,伸手拍了拍卫鸿志的肩膀,语气轻松:“起来吧,今夜本宫便在卫大人的府上借住一晚,卫大人不要嫌弃。”
说完,她并未等卫鸿志的回答,便自顾自地带着黑袍男子离去,背影优雅而从容,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卫鸿志赶忙起身,对卫砚安叮嘱道:“安抚好百姓,仔细清理街上残血“而后看向远处李仙恩的背影,眯了眯眼,目光深邃。
快步跟上她的脚步,心中思绪万千,却未再言语。
夜色渐浓,三人的身影在月光下拉得修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