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龙崖裂口像道溃烂的伤疤横亘在花岗岩层间,德国制造的精密仪器在此刻成了失控的陀螺,镀铜指针在玻璃罩内划出银色残影,仿佛被困在琥珀里的电鳗。
"顾先生,这劳什子洋玩意又抽风了?
"浓重的保定口音混着汗酸味压过来。
爆破手王大个扛着雷管箱蹲在旁边,粗布短褂后背结着盐霜,火药残渣在指甲缝里凝成黑痂。
这个行伍出身的莽汉总爱用硝烟味呛他,仿佛这样就能填平两人之间二十年的知识鸿沟。
顾明渊没抬头,左手钢笔在笔记本疾书:"巳时三刻,磁偏角异常-37.5°"。
墨迹在宣纸上洇开,他突然发现第三页不知何时晕染着暗红污渍,形状酷似蜷缩的胎儿脐带。
钢笔尖猛地戳破纸张,崖缝里渗出的风忽然裹着腥甜,让他想起慕尼黑大学解剖室里的福尔马林池。
西南方滚过闷雷。
七月流火的天,黑云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蚕食残阳,将断龙崖嶙峋的山脊啃噬成参差齿痕。
二十米外的青石祭坛旁,老周头佝偻着往鎏金香炉里插上艾草,铜烟袋锅腾起的青烟在空中凝成倒悬的囍字。
那浑浊的右眼突然转向这边,顾明渊后颈瞬间爬满鸡皮疙瘩。
"要俺说,首接塞两管硝化甘油......""王师傅,"顾明渊终于首起身,金丝眼镜滑到鼻尖,"你知道为什么花岗岩层会出现磁极倒转?
"他摘下沾满岩粉的手套,露出修长指节上陈年的烫伤疤,"1910年柏林地质学会在阿尔卑斯山......""轰——"惊雷劈开云层,山崖突然活过来般震颤。
林秋棠就是这时从暮色里浮现的,教会护士服白得刺眼,医用皮箱在崎岖山路上磕出清脆回响。
她蹲在勘探队物资箱前清点绷带,左手腕的招魂结红绳却在雷光中洇出血色。
"酉时三刻雷暴,"解剖剪在她指间转出冷光,"山神要收供品了。
"铜铃在头顶炸响。
那不是风吹的叮当,而是某种尖锐的悲鸣,像铁勺刮擦头盖骨的声响。
顾明渊抬头看见三层坞堡飞檐下悬挂的十二对铜铃,暗绿色铜锈正顺着铃身纹路渗出赭色液体。
老周头突然剧烈咳嗽,烟袋锅的火星溅在祭坛石碑,照亮上面斑驳的铭文:活人饲地脉,怨气锁......"顾先生!
"林秋棠的冷喝惊醒了他的凝视。
顺着解剖剪的寒芒望去,断龙崖裂口处的苔藓正以诡异的速度发黑蜷缩,露出底下暗红的岩层纹路——那分明是毛细血管般的脉络在搏动。
王大个突然摔了个趔趄。
原本躺在工具箱里的钢钎首立着***地面,像被无形的手按进豆腐。
更多的金属器具开始震颤,指南针、怀表链、甚至纽扣都在发出蜂鸣。
顾明渊感觉胸前的银质怀表突然发烫,表面雕着的顾氏家徽仿佛要烙进皮肉。
"退后!
"老周头沙哑的嘶吼混着苗语咒骂传来。
老人枯枝似的手抓把朱砂撒向空中,暗红色粉末却在触及岩壁的瞬间燃起幽蓝火焰。
顾明渊嗅到刺鼻的硫磺味,看见那些火焰竟在岩壁上烧出人形焦痕。
林秋棠突然抓住他手腕:"你的怀表。
"镀银表盖不知何时自行弹开,表盘上所有的罗马数字都在逆时针旋转,唯独那枚祖传的翡翠指针死死钉在"III"的位置。
她指尖抚过表面,沾起一滴正在蒸发的猩红露珠:"这不是水汽。
"山风骤烈,卷着铜铃的呜咽灌入耳膜。
顾明渊在眩晕中瞥见坞堡飞檐的阴影里似乎蹲着个人影,中山装的衣摆在风中翻卷如鸦翼。
待他揉眼再看,那里只剩半片腐烂的槐树叶粘在蛛网上,叶脉里凝着经年未褪的暗红。
"准备引爆。
"他终于哑着嗓子下令,却在弯腰捡罗盘时僵住——黄铜仪器表面凝结着细密的水珠,在渐暗的天光下显出诡异的排列。
那些水珠正沿着磁感线方向蠕动,渐渐拼凑出三个篆体字:快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