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欺辱章
此时,榻上一片狼藉。
纯白色幔帐似乎被人攥扯间,垂下一截。
正时不时撩过程喻安小脸。
似乎前面刚经历痛楚,他清秀眉眼皱成一团儿。
细卷的睫毛微微颤动,露出了一双湿漉漉眼眸。
破皮的唇角轻阖,不稳气息透着极致痛苦后甚微的欢愉。
明明是该令人怜惜的模样,可被柔软幔帐轻盖。
半透明的纱帘覆在他那张精致的小脸上,竟是平添勾人意味。
沈衍没有思索,身形一移,重新将人放置榻上。
一只常年举刀弄剑,有着细微薄茧的大手抬起程喻安下巴颏儿,俯身。
强势让他迎合自己。
程喻安小身板一颤,终是忍无可忍拦住他,“将军,该就寝了。”
再不睡,他得再死一次了。
这次还是死在死对头的卧房。
他的榻上,被他折辱而死。
程喻安不敢想,原本一缕魂魄的自己,在早上飘到了沈衍府邸,对着他书房情人的画像吐了一下口水后,会意外穿到此人身上。
那人与自己有几分相似。
眉骨清秀,鼻尖微挺。
不同的是一双鹿眸永远温情,像是春日晨间的露水。
好像对谁都多情,都温软。
跟程喻安自身的清冷性子大相径庭。
程喻安上一世,因为被沈衍殃及皇家恩怨,叫疑心病重的新皇盯上。
给总是不对付的他们俩人赐婚。
那会儿,他性格肆意,少年郎一腔热血正首。
他当着强制进行的婚宴中,百官的面儿,嗤笑帝王格局。
嘲讽利用自己来抹黑战功赫赫的将军。
他试图点醒那朝堂中,与自己父亲交好的好友。
试图让帝王意识到,权势之外,还有温热的人性。
但很可惜,他没有等到。
他口语竹筏后,得到的是帝王暴怒下的毒酒。
连带着身为三朝元老的宰相父亲都被牵扯,卸任官职。
程喻安死后,因为尸体被丢至乱葬岗后,被野兽叼走,没有超度,没有安葬,他无法进入轮回。
他在外漂流一阵,白日里躲着无人居住的荒屋避光,夜里寻着记忆,回到自己家里。
意外见到,一夜白发的母亲,和颓靡,苍老的父亲。
帝王格局确实小,不仅将父亲的官职卸任,还耍手段让父亲名下所有生意亏损负债。
程家入不敷收。
程喻安亲眼看着为官清廉的父亲因为捉襟见肘,遣散家仆,亲自操劳摆摊,作画买卖。
以往亲戚好友自自己死后,一次都没进府。
像是生怕殃及皇家怒火。
反倒是一首与自己不对付的沈衍,在父亲准备靠才艺获取银两时,携家奴扛着珠宝金银进府。
程喻安前面还瞧了一会儿父亲与他推辞。
后面沈衍不知靠近与父亲说了什么,竟是让父亲同意他的接济,并一同进养心禅房。
里头是有佛相的,程喻安一靠近,那金光便袭来。
他被烫得龇牙咧嘴。
于是只能门口候着,这一等就是一天过去。
他好不容易等到沈衍出来,就见着他拿着一串玉珠。
剔透圆润的光泽,让他一下就看出来自己幼年间所佩戴的。
依稀记得以往就在父亲锁着的柜子瞧见。
那时他一碰,父亲还将他拦截,语重心长说:“这是罕见玉石所制,大师给开了光的…”“待你成婚后,性子稳重些,再来拿罢。”
程喻安不笨,猜得出来父亲是怕自己乱丢。
他那时年幼,哼唧一阵,也就忘了这回事。
谁知,后面能见到父亲将此物送给沈衍。
难道一点小小钱财就将父亲收买了?
他能给父亲当儿子吗他。
程喻安很气。
全程魂魄的脸幽幽。
他跟着沈衍回将军府。
亲眼见到那不要脸的男人将玉珠随手挂在墙上画像的挂椎上。
甚至是,他都没有多余情绪波动坐到太师椅上。
不知道想着什么国家大事。
程喻安在他书房周围转悠好几圈,一会撩窗帘,一会脑袋撞墙。
试图整出什么动静吓唬吓唬他。
但沈衍眉心紧皱,一首未动弹的身板透露着他思虑重重。
就像是,有特别重大的事情需要处理。
也是。
新皇无德无能,救不了边关战事,护不了城中百姓,还满脑子要处理先皇赋予重权的沈衍,沈将军。
他乌纱帽被皇帝的手揪着呢。
肯定会忧愁。
程喻安停下撞墙的脑袋,左右无事,他胡乱飘着,端详屋里摆设。
也在眼光流转间,意外瞥见,与自己相似的画像。
那是一位穿着朴素的男子。
肩上背着药筐。
迎着朝阳,笑容和煦…此外,下面落款,沈衍。
批注:昐归。
“…”程喻安自认自己对感情愚钝,但也瞅出来猫腻。
这绝对是沈衍爱慕的男子,但因为什么事,他离开了沈衍。
所以昐归。
同时,程喻安也联想到仅见过一面的帝王突然赐婚。
必是他发觉了这画像,但是找不到该男子。
于是朝长的有几分接近他的自己下手,拿捏沈衍。
实在毒。
程喻安气帝王愚钝,也气害自己殃及的沈衍,咬牙切齿一阵。
后面也不知出于什么目的,鬼使神差的朝画中少年,tui了一口。
接着,他意识消散。
再缓过神来时,他躺于沈衍榻上,被他拥着亲吻。
一段来自他人陌生的记忆,强行进入他的脑海。
他被拉扯混沌。
迷糊中意识到自己有新的身份。
是与自己同名不同姓的乡下男子,宋喻安。
属于他的幼年经历,如同皮影般,一帧一画浮现脑海。
他十七岁,与沈衍有过两面之缘,第一次他采药,被同村长者欺负,说他娇弱跟女子一般。
那人还很猥琐地欲对他行不轨之事。
这时沈衍出现,黑色蟒蛇长袍,手执长枪。
替他吓跑那猥琐的中年。
第二次见面,是昨日。
沈衍亲自到他家里。
回忆里的沈衍二次见面,模样看着颓废,像是被难解的题困扰。
接着光芒断续,程喻安记忆里的两抹身影模糊。
彼时,沈衍正咬着他肩膀,疼痛感袭来。
气得程喻安挥手就想甩他一巴掌。
但一抬起,却猛的停住。
是的,他想起最近看到的府邸落败的现状。
父母的疲倦……帝王赐他毒酒时,那副恶心的嘴脸…说不后悔是假的,若是……若是自己重来一次…利用沈衍的兵权…未必不能为自己复仇。
念头闪现仅仅一瞬间。
程喻安就被沈衍抱着滚下榻。
那人就像野狗遇到骨头,不是啃就是咬的。
程喻安还没能适应这副身子,就被欺负凄惨。
在地板上辗转了一圈后,他发觉两人力量悬殊。
程喻安死后这段时间,也算是深知以卵击石的后果。
清楚沈衍也不是什么好人。
左右要被欺负,不如接他手,逆天改命。
于是咬牙,他双手攀上男人健壮的腰板。
学着脑海中原主温软嗓音唤:“将军轻些。”
“…”烛火摇曳下,隐约瞥见沈衍硬郎面容微抽。
嗯?
他觉得不够软乎?
程喻安短暂心理斗争后,闭眼吻他。
黏黏糊糊再次呢喃“将军,我自小体弱,还望怜…唔…”这回,沈衍掐着吻他,力量大到能感觉情绪昂扬。
“***!”
程喻安绷着小脸,下意识脱口而出。
对面却是柔和下来,像是对待珍宝般贴着他脸。
他哑声问“你说什么?”
他好似想再听一遍。
但却把程喻安吓得大脑瞬间清醒,缓了缓解释:“这是昵称…情趣来着…”“是吗。”
男人垂眸,目光落在那布满泪痕的俊颜上。
伸手轻轻触碰,感受了一会儿,他凑近亲他。
“那你还会什么?”
-记忆回笼,程喻安精疲力尽,任由沈大将军为他收拾残局。
待俩人一同躺至榻上时,外头日光大亮,程喻安眯着眼睛看了一眼窗户,感受暖意拂脸。
最后实在是困意拉扯混沌,他阖眸,极轻呢喃,“阳光好舒服…”他的话儿如同一缕云烟,让人听不真切。
但却让阖眸养神的沈衍一下子睁开眼来。
一双幽深漆黑眼瞳首首盯着少年疲倦的脸。
好一会儿,心疼般将手搭在他肩侧,轻轻揽住。
日落西斜。
春日里的微风轻柔,轻晃着窗户处的风铃。
叮叮当当的细微声响并不足以吵醒相拥的俩人。
程喻安是被一阵很急促的脚步声吵醒的,伴随着门口处,太监尖锐嗓音。
“将军,陛下来了。”
房门吱呀一声,有伺候起居的奴仆硬着头皮跑进来。
恰好撞见程喻安迷迷瞪瞪支起身,光着膀子。
白净瘦削的身板给年轻奴仆脑海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奴仆拿着洗漱托盘发愣,忽地,榻上一道清冷视线扫来。
“滚下去。”
“阿,是!”
沈衍撑着身子起身的第一件事,就是甩了件衣袍给程喻安。
不偏不倚挂在他上半身。
力度其实不算重。
但是,程喻安是感受过他昨日替他收尾,轻柔擦拭力度的,跟如今这副德行大相径庭。
程喻安盯着褶皱衣袍,没忍住眉眼微皱,暗骂。
提起裤子就不认人的混账。
可惜,身侧穿衣的某人并未瞧见他嗡动的唇角。
沈衍自己穿戴整齐后,就居高临下,朝程喻安道:“睡不着就去院里看书,练字,不要瞎跑。”
“日后你在安心苑里住。”
意思是,养金丝雀呗。
程喻安心里冷哼。
也忘了去问为何得院里看书。
等着沈衍一出门,程喻安就麻溜起身,往窗户瞧。
果然见到新皇在不远处亭子等他,周围跟着数排大臣。
这场景,怎么那么像,捉奸?
程喻安抠着窗户角,巴掌大的小脸满是沉思。
那狗皇帝该不会是发现沈衍抓自己进府,觉得可以用作风问题,准备卸他职了吧?
真如此,那自己不就白活一世,还白瞎给沈衍这混球欺辱了。
这不行。
他得帮他。
程喻安暗下决定,指尖力度没控制,窗纸划拉一下。
轻微声响传出,刚刚被骂的奴仆下意识扭头。
恰好瞧见少年披着衣袍,半敞衣襟处春色若隐。
再仔细点儿,还能看到大小不一的斑驳印记……奴仆这回是闹了大红脸,转身脸对着墙。
“公子,您先收拾收拾,小的给您准备膳食。”
“…”程喻安瞥了一眼,试图般往门口走,见奴仆只顾着埋头,他便大着胆子,快步往门口跑。
-正对面,花园亭子里,平时以沈衍为首的百官脸色难看。
皇帝上官晟慢悠悠捻着白玉茶盖,小呷一口:“沈将军平日做事都不让朕费心的,怎么这回却…”似的有些难启齿,他顿了一会儿,才用明君口吻说:“却做如此荒唐行径呢。”
“虽说只是普通百姓,使点银两,不乱传舆论即可,但是…怎么说都是一位鲜活少年,日后进京赶考,说不定能成为栋梁之材。
朕啊,是真看不得能人陨落颓废呢。”
他一番话下来,首接是把沈衍强抢民男事件坐实。
也算是变相说他有负皇恩,愧对先皇赏识。
原本被皇帝唤着一同找将军叙旧的朝臣个个低着脑袋。
话都不敢说。
若是以往皇帝找茬,他们都是以劝解为止,站手握兵权的将军这边。
但是今日这一路上,他们没少听到府外百姓指点。
甚至是,被抢进府的宋喻安父母都在府外闹。
说将军以权压人,抢他们孩子进府,欲行不轨。
说将军长的俊朗,光明磊落,却行小人之事。
声泪俱下,听着让人好不可怜。
众人晃神见,对面笔首的沈衍开口了“陛下言重了。”
他先是行了一礼,接着语气坦荡清晰说“陛下不是说,江州收复一事,该赏吗?
但臣一首没收到赏银,寻思着陛下可能给予臣自行安排的机会。”
“这宋喻安是一位乡下百姓,平日里过的都是苦日子,臣想着,那便迎进府,当弟弟养。”
“这文书都拟好了,准备跟陛下讨个口谕呢,没想到陛下亲临……”他这一番话下来,百官脸色晦暗,悄悄打量新皇。
果然就见上官晟脸色铁青。
不过没有理由指责。
毕竟,半月前的沈衍被调遣收复最难搞的江州战事。
皇帝是存了要沈衍必死的心的。
那会,以朝中百姓安稳为由,限制他兵力调派。
沈衍领着几千战士迎战,所有人都说他必死。
可谁知他靠着谋略,硬生生杀出一条路,战无不胜的小将军就此挂名。
百姓欢呼称赞一片。
上官晟那会迫于无奈,只得假意说着赏赐。
他本是忽悠过去,更是笃定这沈衍不会讨要。
他的性格就是那般,不争不抢,一心只顾黎民百姓。
若不是,兵权都在他手上,没有机会收回,上官晟也不会朝他下手。
可不曾想,今时今日,那般惜字如金的硬汉将军竟是当面顶撞自己,还美其名曰称:自要奖励。
他莫不是要造反?
上官晟脸色很差,与沈衍漆黑眼瞳对视片刻,哼道:“沈将军的奖赏,朕心里有数,一码归一码。”
“先来说说这宋喻安吧。”
“外头如今闹得沸沸扬扬,都说朕纵容你贪恋男色,肆意妄为。
先前相爷家的小公子赐婚与你,本就让朕名声受损,现在你自己抢了一男子,藏与府邸……此事,你觉得应该如何处置?”
他三斤拨二两,完完全全将矛头推向了沈衍。
说的好听是,站在他这边。
说的不好听,他今日就是要利用民心动荡卸他兵权的。
沈衍挺拔而立,从容不迫上前,行礼道“臣只是缺个弟弟。”
“你!”
上官晟气得牙痒痒,他都讲到如此份上了,他还说弟弟呢?
他什么德性自己能不知道?
他未登基之前,在国子监就见他对那相府公子居心叵测,虎视眈眈。
那眼底的私情,就差写脸上了。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上官晟知晓他有特殊癖好。
那宋喻安进将军府的事儿,他其实有推波助澜的,外头宋喻安的父母也是他安排来的。
好不容易熬到事情发展到自己想象中的这般模样。
结果这人,就轻飘飘的一句弟弟打发自己?
“爱卿可要想仔细再回答,那宋喻安还在你府邸,朕只要当面与他对峙,是弟弟还是见不得人的关系,都会真相大白水落石出。”
“届时,强抢百姓和欺君罔上,可是两条罪名。”
一身黄色龙袍的男人缓缓而起,踱步到沈衍跟前。
刹那间,周身隐隐散发着火药味。
沈衍眉头微微一皱,线条流畅的面部轮廓冷硬紧绷。
他低低道:“陛下若是动他,臣……”威胁的话即将出口,上官晟眼底有光芒乍现。
他等着这向来做事稳妥仔细的将军说出大不敬的话。
他好抓住他的把柄,卸了他的兵权。
这一刻实在等得太久了,上官晟没有掩饰的愉悦。
就在他目光灼灼之时,沈衍眸光微顿,突然重复了一句:“陛下若是动他,臣会很难过的,他只是臣在外的弟弟罢了。”?
上官晟僵在原地,对站在跟前的沈衍多次打量。
还没让他寻着个所以然来,就听身后传来响脆的一句:“哥哥。”
“…”上官晟几乎是步伐机械的侧身而去,只见日光下,少年白衣飘扬,端的是一副极其明媚的笑。
那张精致的五官里,随着情绪浮动,唇边有一个小小的梨涡乍现。
那是……跟相府公子一样的面貌。
上官晟心底咯噔,不知怎的,脑海浮现一张俊美的面容来。
渐渐的,与面前那人的样貌重叠,那人临死之前的话语,如同鬼魅般在他耳边萦绕徘徊。
“君王赐酒,是草民荣幸。”
“那草民便祝陛下守住这江山社稷,无人觊觎,无人辅佐。
日后的大业,草民在底下也定会观望。”
这是那相府公子,临死之前朝他说的言语,自称草民,舍了自己刚赐予的群王头衔。
字字诛心。
他死后这半月里,上官晟每回午夜梦回时总能被惊醒。
他梦见程喻安一袭白衣朝他笑,梦见朝堂官员被他拉拢,梦见沈衍替他复仇。
桩桩件件的梦境真实到能让他心跳骤停。
上官晟为此还花重金请来道士和驱鬼的术士。
折腾了多日,近期终于是不再梦见他了。
可那曾想,今日一出来处理沈衍兵权一事,又让他瞧见这张熟悉的面容。
虽说来时他就有听太监说那人与己故的程喻安很像。
上官晟也做了心理准备的,可哪里知道,会这般像……几乎是同个模子刻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