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医馆大夫李文
铃舌是截森白骨片,刻着蝇头小字:壬戌年乙卯月丙寅日。
这正是第一个失踪者的忌日。
"周捕快对岐黄之术也有兴趣?
"李文的声音从门内飘来。
他正在碾药,石臼里墨绿色汁液散发苦腥味,案头《神农本草经》却翻在"曼陀罗"那页,配图被人用朱砂添了三只眼睛。
周铭跨过门槛时,靴底粘上片枯叶。
叶脉间渗出暗红汁液,细看竟是干涸的血迹。
"李大夫这医馆,倒是别致。
"他指尖拂过药柜上爪痕,那痕迹自上而下三道并排,绝非兽类所能为。
李文捣药的手顿了顿。
晨光透过窗棂照亮他侧脸,左耳后赫然有道陈年咬痕,齿印间距极窄,像是孩童留下的。
"悬壶济世之地,难免沾些污秽。
"他忽然掀开药碾,露出底下压着的黄符,符上"镇"字被血渍晕开半边。
血腥味骤然浓烈。
周铭的刀鞘撞翻墙角陶罐,褐黄药汤泼洒处,地面竟浮出张扭曲的人脸!
那五官随药液流动不断变形,最终定格成郑槐死前的惊恐模样。
"阴雨天,地气返潮罢了。
"李文袖中滑出银针,刺入地面瞬间,人脸发出尖啸消散。
针尾缀着的五帝钱叮当作响,其中一枚边缘缺损,与古庙捡到的铜钱严丝合缝。
周铭按住刀柄:"李大夫的针法,倒像龙虎山的镇魂术。
"药杵砸进石臼,溅起的汁液在墙面映出诡异图腾。
李文转身时,周铭瞥见他后颈浮现青黑纹路,形似锁链缠绕。
"周捕快可知,二十年前这医馆不姓李?
"他突然扯开衣襟,心口处碗口大的伤疤狰狞可怖,"那年中元节,我师父在此接生了个死胎。
"窗外惊雷炸响,药柜突然剧烈震颤。
数十个陶罐自行开启,各色药粉在空中汇聚成旋涡。
周铭的佩刀自动出鞘三寸,刀身映出漩涡中心的人形——那是个脐带绕颈的婴灵,正抓着李文的银针往眼窝里戳。
"那产妇是郑槐的妹妹!
"李文暴喝掷出桃木剑,剑尖穿透婴灵瞬间,周铭的刀锋也抵住他咽喉,"胎儿本有双魂,郑家为保男胎,硬生生将女魂......"屋顶传来瓦片碎裂声。
两人抬头时,正看见镇长夫人倒挂在房梁上,猩红长舌垂到李文鼻尖。
她十指生着漆黑长甲,甲缝里塞满碎纸——正是周铭在野坟岗见过的三眼纸人残片。
"时辰到了......"妇人喉咙里滚出男童嗓音,"李叔叔该把药送来了......"李文突然扯断颈间红绳,坠落的玉坠碎成齑粉。
粉尘触及妇人的刹那,她发出非人惨叫,化作纸灰簌簌落下。
周铭的刀尖挑起残灰,发现每片灰烬都印着半幅星宿图。
"这是钦天监的浑天仪图谱。
"周铭用刀尖在地上拼凑残片,"郑槐背后还有朝廷的人?
"李文瘫坐在太师椅上,衣襟滑落处露出肋下刺青:二十八宿环绕着"井"字纹,正是皇觉寺僧人才有的印记。
"十年前我逃出火海时,住持将半卷《渡魂经》刺在我皮肉上。
"他颤抖着指向药柜暗格,"郑家要的根本不是镇魂,而是借尸还魂!
"暗格里躺着本泛黄账册。
周铭翻开扉页,呼吸骤停——某页夹着片带血指甲,压住的条目赫然写着:"丙子年三月初七,收郑府曼陀罗二十斤、尸胎粉五两、处子天癸......"账册突然自燃。
青烟在空中凝成个"逃"字,而窗外传来密集的铃铛声。
周铭踹开后窗,看见十三顶白轿正飘过街心,轿夫们赤脚踏地却不留足迹。
最后一顶轿帘掀起时,露出张与李文有七分相似的脸,只是眼眶里嵌着对铜钱。
"师兄......"李文突然呕出黑血,血泊中浮起枚青铜钥匙,"去镇东义庄......地下第三口棺材......"钥匙插入药柜暗锁的瞬间,整面墙轰然翻转。
密室中央的冰棺里,躺着个与周铭容貌酷似的男子,心口插着柄刻有"钦天监"符文的匕首。
男子手中紧攥婚书,女方名字竟是二十年前溺亡的苏尚书之女。
"这才是真正的周捕快。
"李文倚着墙滑坐在地,皮肤下凸起游蛇般的黑气,"而你,是他双生弟弟周钰。
十年前皇觉寺那场大火......"瓦片雨点般砸落。
十三顶白轿破墙而入,轿中伸出数十条裹着经幡的枯臂。
周铭挥刀斩断袭来的人臂,发现断口处嵌着星宿铜盘。
当他劈开最后顶轿子时,浑身血液瞬间凝固——轿中坐着个戴凤冠的女尸,嫁衣下摆露出截锁链,链环刻着周氏宗族的徽记!
女尸盖头飘落的刹那,周铭看见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她唇间滑出半块玉佩,与冰棺男子手中的正好拼成完整太极图。
玉佩背面浮现血字:"借尸还魂者,必遭天噬。
"暴雨倾盆而下时,周铭抱着冰棺跃出密室。
身后传来李文最后的嘶吼:"去问苏婉!
她房里藏着......"话音未断,整座医馆己在雷火中坍塌成废墟。
雨幕深处,穿碎花袄的小女孩蹲在街角,正把染血的铜钱串成新风铃。
她脚边躺着只开膛破肚的黑猫,内脏摆成北斗七星状,猫爪指着镇东方向。
残阳将窗棂的影子拉长成栅栏状,斜斜钉在医馆青砖地上。
周铭凝视着砖缝间游弋的尘霭,那些光斑如同破碎的铜钱,让他想起古庙祭坛下渗血的锁链。
药柜最上层的蜈蚣干在余晖中蜷曲颤动,投下的影子竟似女子挣扎的手。
"周捕快思虑过甚,当心邪祟入脑。
"李文的声音贴着后颈传来,近得能感受到他呼吸里曼陀罗的甜腥。
周铭握紧袖中那绺白发——今晨他分明看见这白发从李文的药碾缝隙露出。
转身时,他刻意撞翻案头《千金方》。
书页哗啦翻动间,夹着的黄符飘落,符上"镇"字朱砂未干,正与郑槐袖中铜钱血渍同源。
"李大夫可听说过血符缚魂术?
"周铭的靴尖碾过黄符,符纸碎裂处渗出黑水,"就像...把活人生魂钉进陶瓮那种。
"药杵砸在石臼里的声响格外清脆。
李文的影子在夕阳下突然扭曲拉长,指尖延伸出的黑影正悄悄缠向周铭脚踝。
"古庙里那位姑娘,"他突然用银针挑起灯芯,"被剥皮那日穿的嫁衣,袖口绣着二十八宿图。
"周铭瞳孔骤缩。
冰棺里与自己容貌相同的尸体,嫁衣内衬确实有星宿纹——而李文的银针此刻正排列成奎宿图案。
"子时三刻,北斗倒悬。
"李文忽然割破食指,血珠坠入药汤泛起涟漪。
水面映出的却不是两人倒影,而是古庙地宫景象:九条锁链己断其五,陶瓮碎片正在血泊中重组成人形。
药柜第三格传来指甲抓挠声。
周铭猛然拉开抽屉,七盏长明灯齐齐熄灭。
黑暗中,他摸到个冰凉瓷瓶,瓶身浮雕赫然是镇长夫人上吊的柏树。
"每月十五,子时方向。
"李文的声音忽远忽近,带着铁链拖地的回响,"记住,要活着走到祭坛,得先成为死人。
"最后一线夕照熄灭的刹那,周铭看见李文后颈浮现锁魂印——那分明是钦天监处置叛徒的烙刑印记。
窗外更夫梆子敲响,锣面映出的却不是打更人,而是个戴青铜傩面的白衣身影,正将什么东西埋进医馆门前的槐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