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锈齿轮
少年自从看见新闻字幕就再没说过话,喉结随着机场广播的山西快讯上下滚动。
二嫂的电话又来了三次,最后一次是母亲用村小教室的座机打的:"你大嫂的舅爷在国道设了卡......"月神把登机牌折成纸飞机,机翼掠过云涌背包上摇晃的矿工灯挂件。
那是大牛用报废的井下照明灯改的,灯罩裂纹里还嵌着煤渣。
少年突然开口:"去年中秋,我爸往我饭盒塞了张纸条。
"午夜候机厅的冷光刺破雾气,云涌从钱包夹层抽出泛黄的纸条。
月神认出大哥用爆破记录表背面写的字:"矿底三号巷道的排风管像你三叔厂里的玩具齿轮。
"广播突然通知太原暴雨航班取消。
云涌冲向值机柜台时,月神看见他运动鞋底黏着半张玩具标签——正是自己工厂生产的卡通考拉。
男孩的怒吼在穹顶下炸开:"不是说能改签吗!
"玻璃幕墙外的闪电劈开夜空,月神想起大嫂嫁进来那天,礼尚穿着红毛衣在井架旁分喜糖。
当时二哥阿曼盯着绞车钢丝绳说:"这绳结打得比矿上的爆破网络还复杂。
"手机在裤兜震动,是三弟媳狐妖发来的彩信。
照片里大嫂娘家的人正用铁链锁住灵堂大门,配文写着:"你大哥的爆破日志在我这,最后一页画着玩具齿轮。
"云涌突然从服务台狂奔回来,手里攥着两张汽车票:"有趟绿皮火车能到阳泉!
"少年眼里的血丝织成网,月神看见十八年前自己揣着罗盘南逃时的眼神。
他们在凌晨三点冲进暴雨,东莞的霓虹在出租车窗上晕成血色。
月神摸到云涌T恤后背的冷汗浸透布料,那里印着电子厂的英文标语"Precision Assembly"。
火车站广场的积水倒映着LED大屏,矿难新闻正在播放遇难者名单。
云涌突然僵在原地——大牛的名字后面跟着阿曼的工号。
月神手机同时响起,狐妖的第二条彩信里是烧焦的爆破器残骸,金属外壳刻着玩具齿轮图案。
"三叔你看!
"云涌扯开衣领,他戴的电子表内侧刻着微型齿轮纹路。
秒针跳动的节奏,竟与月神工厂里缝纫机的针脚频率完全一致。
积雨云在铁轨尽头翻滚,月神听见十八年前的炮声在骨髓里回响。
当他摸到行李箱夹层的罗盘仪,发现磁针正指向云涌剧烈起伏的胸膛。
绿皮火车在滂沱大雨中变成生锈的刀片,切开华北平原肿胀的腹部。
云涌把脸贴在车窗裂缝处,任由雨水渗进来在嘴角积成水洼。
月神数着他脖颈后炸起的汗毛,那些绒毛在昏黄顶灯下泛着青灰,像极了大牛下井前剃须时漏掉的胡茬。
"瓜子香烟矿泉水——"乘务员的小推车碾过十八年前的旧报纸,云涌突然抽搐般抓住月神手腕。
泛黄的《矿工日报》头版上,大牛年轻的脸正在安全标兵表彰栏里微笑,配图角落的巷道示意图画着齿轮状通风管。
月神摸到裤袋里的罗盘仪发烫。
当云涌撕下那半张报纸时,整列车厢的灯突然熄灭。
黑暗中有金属摩擦声从行李架坠落,滚到脚边的是半枚生锈齿轮——正是他工厂玩具熊眼珠的规格。
手机蓝光照亮云涌颤抖的指尖,狐妖新发的彩信是张泛黄图纸:玩具齿轮与矿井通风阀的组装示意图,右下角签着"礼尚设计"。
少年突然咳嗽着吐出带煤渣的血丝,溅在报纸照片上大牛的安全帽反光处。
"三叔..."云涌的电子表开始倒计时,"这表...不是显示时间..."月神夺过报纸对着手机光细看,当年表彰照片的背景里,阿曼正站在绞车旁往爆破器塞齿轮。
更远处的阴影中,礼尚的红毛衣像一摊凝固的血。
列车突然急刹,未系安全带的老妇人滚过通道。
云涌的电子表发出矿用警报声,月神看见车窗外飘着纸钱——他们停在了大嫂娘家的镇子。
穿孝服的人群举着火把围住铁轨,为首的老者举着喇叭喊:"月神你回不得!
"雨水把火把浇成青烟,月神在混乱中瞥见云涌耳后有道月牙疤——那是大牛儿子周岁时被矿车划伤的。
他突然拽着少年撞开厕所窗户,跳进齐腰深的排水渠。
泥浆里浮着褪色的玩具熊,空洞的眼窝里插着齿轮。
狂奔过玉米地时,云涌从裤兜掏出个铁盒。
浸透雨水的爆破日志残页上,大牛最后的工作记录写着:"阿曼给的齿轮尺寸差0.5mm,礼尚说不用返工。
"手机在此时亮起,狐妖发来段模糊视频:阿曼正在未倒塌的巷道里撕开工作服,胸口纹着玩具齿轮组成的莲花。
拍摄日期正是矿难当天。
云涌突然跪在雨里呕吐,秽物中混着煤渣和银色金属屑。
月神用袖口擦他嘴角时,发现少年锁骨处浮现出青黑色的齿轮纹身——和他工厂质检章上的防伪码一模一样。
远处传来犬吠,追兵的手电光束刺破雨帘。
月神摸到云涌后颈发烫,罗盘仪的磁针在他掌心疯狂旋转,最终指向三公里外闪着鬼火的矸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