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生根于生活,生活是故事之外的延伸。
镇上有一个小汽车站,每天早上六七点发车,一车又一车的人提着包扛着袋子在城乡之间往返,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除了三两日热闹一回的集市,就属这里最热闹。
人来人往的,人一多就会有了各色各样的需求,有需求就会有生意,吵吵闹闹的,可素琴偏就喜欢上了这里,于是就把房子不偏不倚地租在了车站的顶楼。
这房子是三层式样的石筑楼房,素琴说她出生的时候这房子就己经在了,那时候刚修成,特气派,她早就想住进去了。
一楼是敞开的厅堂,隔成了三间,中间是跑车人歇脚的地方,摆了一个西西方方的麻将桌,换班的空档就在这里搓上几桌,反正来这儿的一整个学期,我是没看这桌子闲下来过,总是围满了人。
另外两间,一间是候车室,一间是早餐店,但似乎又不太准确,因为它从早到晚都有人经营,其实就是用来赚钱的,不分早晚,目标瞄准的就是接连不断的行人的钱包,之所以叫早餐店,是因为它搞来搞去也就早上做的那点儿吃食,大家赶路能有的吃就己经很满足了,哪里还会讲究时间。
价钱不便宜,路人往往都是饿得前胸贴后背才肯舍得掏钱买,因为地理位置优势,所以死贵,死贵也有人消费。
素琴相中的可不仅仅是这儿的热闹,还有顶楼宽敞的平地,她说这样就可以在这里摆个火炉,在镇上也能做上柴火饭,至于煤气,她不懂也不想学。
房东在她软磨硬泡的攻势下终于肯同意以一年二千八百八十八的价格租给她,为啥是这个数字?
素琴给的说法是吉利,寓意好,其实不过是砍价的小伎俩,大家心知肚明。
从一楼的侧堂穿过去,有一大块下沉的平地,穿过它就是公厕。
我憋得太急,素琴拎起我就是快跑,回来的路上才发现那儿竟然停着两副棺材,乌黑发亮一看就是擦过柿漆的,西周还贴了些黄的白的纸花。
我有些害怕,感到脊背发凉得很,不知不觉就把素琴的衣角攥得紧紧的,此情此景,让我不禁想起了影碟里看过的林正英,里面躺的会是僵尸吗?
“好小子,我说怎么两千多一口就同意了呢,原来是死了人的租不出去。”
素琴恍然大悟,就说天上不会白掉馅儿饼吧,可素琴偏就不信这个邪,认为这是个好机会。
于是素琴借口要退房,房东一下便知晓其中的蹊跷,心照不宣地好言相劝,并承诺给素琴一个便利,楼下的空地让给她免费停三轮儿,还特许她可以在门口支个小摊,素琴当然高兴了,嘴角都止不住地上扬。
这天可把素琴高兴坏了,一时高兴竟给我斟满了酒,拉着我和她对饮,刚下晚自习,明天还有早课,我怎么敢,只好趁她不注意偷偷换了白水。
“老头子,你说你偏要走这么早做什么,姑娘还小你就丢给我一个人,我能有什么办法,她就是要跟别人走,说我做妈的不疼她,竟然没那个臭小子疼她,死活就是要跟人家,我是操碎了心,操碎了心呐。”
使劲摇我,好像我就是她的丈夫一样。
“不怪你,这是她的命。”
我随口答的,并且有理有据。
妈说的她这辈子就是被命运捉弄的,虽然我不懂命运究竟把她怎么着了。
“真的?
你说说,做娘的能不心疼自己的闺女?
我那不是没办法才送她去寄宿的吗,你说说她怎么就这么恨了我呢,你说说做妈的又怎么舍得!
难道要娘俩一块儿都饿死才好吗?
她怎么就不能理解理解我这个做娘的。”
素琴嚎啕大哭。
我费力地搀扶着她往床边一步步艰难挪着,真沉,真能吃,你说说没事干点啥不好,非得喝酒,喝了又不自己上床睡觉。
素琴还在哭,越哭越有劲儿,把楼下的大妈扰得翻来覆去睡不着,破口大骂半夜里嚎魂呐!
素琴耳朵还好,一听就烧起了火,竟然跟她对骂了起来。
一晚上,素琴边哭边吐,吐了一地。
我在后面扫了又擦,擦了又吐,又吐又擦,今天是外公的忌日吧,哭得这么伤心。
妈说过,她很小的时候外公就不在了,家里只有她和素琴。
娘俩哪成,更何况还欠了债,妈还要读书,素琴只好把妈安排进学校住宿,自己孤身一人出去打工。
素琴也是心大,头一两年自己出去就好了,赚了钱得回来呀,后来一看好不容易在厂里站稳了脚跟,收入可观就不舍得离开了。
妈天天盼着,盼着素琴回来跟她一起生活,可素琴写信却只字不提要回来的事,一是外面钱多,妇人在外挣钱不容易;二是妈的学习成绩实在是好,不想迁来迁去反而影响学习。
年复一年,妈大了,渐渐地也受够了同学的冷言冷语,说她没爸没妈。
妈只有自己默默承受,母女俩也渐渐生出了隔阂,妈怪素琴不疼她,素琴却怪妈不理解她的难处。
素琴年纪大了,跟不上技术的发展,被厂里裁退了,等她回来的时候,妈却己经成了大姑娘。
妈说她不想读书了,想结婚,她要跟自己爱的人一起生活,这个人当然早就不是素琴了。
“跟谁?”
素琴强压着一腔怒火。
那个男人就是我的父亲,他本来也在乡镇念书,跟妈同班同学,后来家里人在城里做生意发了家,准备让他毕业了去城里跟着一块儿学做家业。
那年他们两人都才初中毕业,妈就是飞蛾扑火也死不悔改,说以后坚决不会再跟素琴有任何联系,摔门走了。
素琴也要面子,看妈要走也没说要拦着。
这一走,不声不响就是九年,成了一块旧疤,长在妈的心里,装在素琴的酒里。
素琴也是,喝就喝呗,信件皱皱巴巴的也不好好收起来,自己哭还不够非得拉着我一块儿掉眼泪。
事情原委这不是我第一次知道,之前在妈那儿也听过不少,同样是酒后。
她过的不好,只是嘴硬不肯服软罢了,偏巧这倔脾气还偏就从素琴这儿随来的。
我替素琴擦了擦眼泪,不知不觉就抱在一起睡着了。
门口放了一袋茶叶,楼下老婆婆放的,昨晚骂了素琴两句,没想到素琴哭得竟然那么撕心裂肺,不放心就上楼看了两眼,不来还好,来了竟也跟着听起了素琴的伤心往事,于是手里拿的的鸡毛掸子悄悄变成了茶叶。
素琴鼓着两个大眼包既尴尬又感动,从这天起,素琴变得温柔了不少,抱着我猛亲了两口,心满意足地出门摆地摊去了,亲完总是留下口水,反而让我有些不适应。
往后回家上楼,我常常能看见二楼门口多出的两盒炸串,素琴也是,谢谢当面说岂不是更好,偏要用自己的方式委婉表达一下,弯弯绕绕的,真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