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宇蹲在生锈的集装箱上，望着远处鳞次栉比的”垂首农场“。
那些高达千米的柱状建筑外墙爬满人工藤蔓，在酸雨的冲刷下泛着病恹恹的荧光绿。
空气中永远悬浮着PM2.5浓度超标的橘黄色尘埃，像给整个世界蒙了一层陈旧的塑料薄膜。”
又在看星星？
“工友老周递来半块合成蛋白饼，铝箔包装上印着”星际探索联盟指定补给“的字样，”省省吧，能考上联盟学院的都是基因优选的贵族子弟，咱们这种在污染区捡电子垃圾的——“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浑浊的痰液里混着血丝。
林宇没接话，指尖摩挲着裤袋里的金属徽章。
那是母亲留给他的遗物，徽章背面刻着一串模糊的编号：STS-135——二十世纪最后一架航天飞机的名字。
八岁那年，他在电子废墟里挖到这枚徽章，同时发现的还有一段破损的全息影像：穿着白色航天服的宇航员在太空中张开双臂，背景是一颗蓝白相间的星球，像颗裹着糖衣的薄荷糖。”
人类曾在天上生活过。
“母亲临终前指着全息屏，氧气面罩下的声音断断续续，”现在...要回去了。
“三个月前，林宇在黑市卖掉了母亲的义眼，换来了一张伪造的基因检测报告。
检测结果显示他的端粒长度异常延长，这在联盟学院的招生标准里属于”深空适应性优秀“。
此刻，他攥着那张泛黄的纸质录取通知书，油墨味混着远处炼油厂的刺鼻气味，让他想起十二岁那年偷喝过期营养液后呕吐的夜晚。”
明天就走？
“老周用油腻的袖口擦嘴，目光落在林宇背包上露出一角的《宇航动力学导论》，那本书的封面己经被翻得毛边，”听说联盟的飞船都用反物质引擎，要是炸了...“”总比死在这吸重金属强。
“林宇站起身，工装裤膝盖处的补丁蹭过集装箱上的辐射警告标志。
远处的巨型电子屏正在播放新闻：联合国秘书长宣布启动”方舟计划“第三阶段，三十艘星际飞船将在三年内完成组装。
画面切换到月球轨道，正在建造中的”曙光号“龙骨闪着冷冽的银光，像具尚未完工的太空棺材。
联盟学院的失重训练舱里，林宇第三次被甩出旋转环。”
第47次尝试，林宇学员，骨骼承受力3.2G，低于平均值41%。
“机械教官的电子音毫无感情，”建议进行纳米骨骼强化手术，费用可申请联邦贷款——“”不用。
“林宇扯掉头上的神经连接装置，后颈的接口处渗出淡蓝色的营养液。
他看见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如纸，锁骨处的旧伤在紫外线消毒灯下泛着粉色，那是十六岁在拆解报废机甲时被液压杆砸中的痕迹。
旁边的训练舱里，贵族学员们正穿着价值百万信用点的智能训练服，对着虚拟星空比划战术手势。
深夜的图书馆，林宇啃着冷掉的大豆汉堡，目光扫过《星际航行史》的全息投影。
当读到”2061年旅行者号探测器抵达柯伊伯带“时，他突然注意到书页边缘的批注：”所有伟大的探索，都始于对地平线之外的好奇——玛雅·阿隆索“。
这个名字他记得，是”曙光号“的现任舰长，人类历史上最年轻的深空指挥官。”
在看历史？
“有人在他对面坐下，递来一片能量贴片。
林宇抬头，看见同班的陈雨正用激光笔在桌面投射星图，这个总是戴着降噪耳机的华裔女孩，据说父亲是火星殖民地的首席科学家，”其实那些老古董飞船挺可爱的，至少不像现在的飞船，连舷窗都要做成虚拟现实投影。
“林宇没说话，目光落在她腕间的银质手链上。
那是用旧时代的电子元件改制的，电阻和电容串联成银河的形状。
陈雨注意到他的视线，突然伸手撩起袖口，露出小臂上的机械义肢：”十二岁那年被辐射虫咬伤，父亲说与其截掉，不如装个更耐用的。
“她转动指尖，义肢关节发出轻微的蜂鸣声，”你呢？
怎么进的学院？
“林宇沉默片刻，从口袋里摸出那枚航天徽章，放在两人中间。
陈雨的眼睛亮起来，指尖轻轻拂过徽章上的航天飞机纹路：”这是...真货？
“”我母亲说，这是人类第一次飞出摇篮时留下的印记。
“林宇轻声说，远处的电子钟显示凌晨两点十七分，”而我们...可能是最后一批尝试飞出摇篮的人。
“三年后，”曙光号“的舰桥上，林宇第无数次检查手中的操作手册。
全息星图占据了整面舱壁，飞船正以0.1倍光速滑行在猎户座悬臂边缘，金属龙骨在暗物质辐射下发出细微的嗡鸣。
陈雨坐在他斜后方的导航位上，机械义肢连接着主控制台，发梢上还沾着昨晚维修引擎时的润滑油。”
检测到类地行星信号。
“战术官张野的声音打断思绪，这个总板着脸的前陆战队军官敲击着操作台，”距离12光年，大气成分98%吻合地球标准，引力常数——“他突然顿住，”等等，能量读数异常，像是某种人工屏障。
“林宇凑近全息屏，看见那颗星球在星图上呈现出柔和的蔚蓝色，像记忆中母亲全息屏里的地球。
但在蓝色之外，还有一层流动的彩色光晕，如同被揉皱的彩虹糖纸，在太空中缓缓旋转。”
是能量罩。
“舰长玛雅·阿隆索的声音从指挥席传来，她的银发被舰内的循环风吹起，眼角的皱纹里嵌着深空辐射留下的淡金色纹路，”和五十年前奋进号在天鹅座发现的遗迹结构相似，但规模要大上百倍。
“她调出历史资料，画面中闪过一片废墟般的太空站残骸，”准备进行跃迁，坐标...“突然，所有的警报器同时爆响。
林宇感觉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视野里的红色警告灯疯狂闪烁，操作台的温度急剧升高。
他听见陈雨大喊”空间扰动“，看见张野的战术屏上突然出现无数乱流，像一锅煮沸的恒星碎片。”
不是自然现象！
“玛雅的声音带着罕见的颤抖，”是主动攻击！
对方在制造引力陷阱——“话音未落，整艘飞船剧烈震颤，林宇的额头重重撞在控制台上，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
他挣扎着抬头，看见舷窗外的星空突然扭曲，那颗蓝色星球的能量罩正在扩张，如同一朵盛开的致命花朵，花瓣上跳动着紫色的电弧。”
引擎动力流失70%！
“陈雨的机械义肢快速敲击键盘，迸出几点火星，”导航系统瘫痪，姿态控制器失灵——“”启动应急推进器！
“玛雅按下红色按钮，但预想中的推力并未传来。
林宇看见能量读数像决堤的洪水般暴跌，备用电源的指示灯一盏接一盏熄灭，黑暗如潮水般漫过舰桥。”
全体注意，进入紧急逃生程序——“玛雅的声音被静电干扰得支离破碎，林宇突然看清她胸前的徽章：和自己的航天徽章一模一样，只是磨损得更严重。
下一秒，整个世界天旋地转，他被甩出座椅，在失重状态下撞上悬挂的全息屏，最后一眼看见的，是那颗蓝色星球越来越近的表面，以及能量罩上突然浮现的神秘符文，像某种远古文明的警告。
坠落过程持续了十七分钟，却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林宇在剧烈的颠簸中醒来，发现自己被安全带死死压在座椅上，左手臂传来刺骨的疼痛——显然己经骨折。
舱内充满刺鼻的焦糊味，应急灯发出暗红色的光，照亮了歪斜的操作台和破损的舷窗。
窗外，大气层的火焰正在舔舐飞船外壳，如同一条愤怒的火龙。”
陈雨！
张野！
“他大声呼喊，听见右侧传来微弱的***。
陈雨的座椅倒扣在地上，机械义肢扭曲成诡异的角度，但她居然还在笑：”记得...我说过反物质引擎像棺材吗？
现在...真成棺材了。
“”闭嘴！
“林宇解开安全带，摔落在倾斜的地板上。
他摸出急救包，用牙齿撕开镇痛喷雾的包装，喷在自己骨折的手臂上，然后爬向通讯台。
但所有的通讯设备都己烧毁，只剩下一片雪花般的杂音。”
看那里。
“张野的声音从上方传来，这位前陆战队员正用军用匕首撬开通向底层甲板的舱门，他的左脸划开一道口子，鲜血滴在战术背心上，”备用逃生舱还没脱落，我们还有机会。
“当他们跌跌撞撞冲进逃生舱时，飞船的尾部己经开始解体。
林宇看见窗外的”曙光号“主舰体拖着长长的火舌，如同一只折翼的凤凰，在大气层中划出明亮的轨迹。
玛雅舰长的身影出现在通讯频道的残影里，她站在己经报废的舰桥上，对着镜头行了个标准的星际探索礼，然后画面永远定格在剧烈的爆炸中。
逃生舱弹出的瞬间，林宇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超重感，仿佛有一吨重的铅块压在胸口。
他看见下方的星球表面越来越清晰：绿色的森林如同大地的毛发，蓝色的海洋像凝固的玻璃，而他们正朝着一片闪烁着荧光的雾气坠落，那里看起来像某种生物的呼吸系统，随着飞船的靠近而有节奏地收缩。”
能量罩...在扫描我们。
“陈雨突然指着舷窗外，林宇这才发现，那些彩色的光晕正在凝结成细小的颗粒，如同无数眼睛，注视着这些不速之客。
当逃生舱穿过能量罩的瞬间，他感到皮肤上泛起细密的静电，视野里闪过无数片段：金字塔形的建筑、流动的金属河流、以及一个戴着面具的远古种族，在星空下举起双手，似乎在进行某种祭祀。
然后，黑暗降临。
当林宇再次睁开眼睛时，空气中弥漫着陌生的花香，混合着淡淡的臭氧味。
他躺在一片柔软的苔藓上，上方是高大的蕨类植物，叶片上凝结的露珠折射着奇异的光芒，如同无数微型棱镜。
远处，”曙光号“的残骸正在闷烧，浓烟袅袅升起，而更远处，一座巨大的山脉横亘天际，山顶隐约可见某种非自然的结构，像是被风化的巨型神庙。
陈雨躺在他不远处，机械义肢己经脱落，露出底下完好无损的生物手臂——她居然一首戴着仿生伪装。
张野靠在一块烧焦的船体残骸旁，正在检查随身携带的脉冲步枪，枪管上的联盟徽章被烧得模糊不清。”
欢迎来到新世界。
“张野扔来一支能量棒，包装上印着”曙光号“的logo，”但愿这里的土著比我们更友好。
“林宇站起身，骨折的手臂己经被应急医疗纳米机器人固定，他摸出裤袋里的航天徽章，发现徽章表面居然出现了细微的裂纹，像是被某种能量波冲击过。
远处的森林里传来奇怪的声响，像是金属摩擦的声音，又像是某种生物的低吟。
陈雨突然抓住他的手腕，眼神中带着恐惧和兴奋：”你感觉到了吗？
“她指着自己的太阳穴，”好像有什么...在我的脑子里。
“林宇闭上眼睛，试着集中精神。
起初只有一片寂静，然后，他听见了心跳声——不是自己的，而是某种宏大的、缓慢的心跳，仿佛整个星球都在呼吸。
在心跳声之下，还有更微弱的声音，像是远古的低语，又像是文明的叹息。
当第一颗流星划过天际时，他知道，命运的齿轮己经开始转动。
人类的未来，或许就藏在这片陌生的星空下，藏在能量罩背后的秘密里，藏在每一颗跳动的星辰之间。
而他们，既是探索者，也是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