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睁开眼的瞬间,喉头猛地一紧,一股腥臭的浊气从胃里翻涌上来。
"哇"的一声,他吐出一大口黑血,血里混着半截腐烂的指头,指节上还套着个褪色的铜戒——那是三天前被扔进乱葬岗时,从某个无名尸身上蹭来的。
月光穿过尸堆的缝隙,在腐臭的泥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李道一躺在死人堆里,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
他颤抖着摸向胸口,指尖触到的却不是预料中的血窟窿,而是一片完好的皮肤。
"这...怎么可能......"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三日前那个雨夜,他被两个家丁拖出祠堂时,其实还剩最后一口气。
碎玉簪上的寒髓毒冻结了他的经脉,却意外延缓了死亡。
他听见王夫人冷冰冰的吩咐:"扔远些,别脏了李家的地。
"家丁把他塞进运泔水的板车,一路颠簸着出了城。
雨水混着血水浸透粗麻布,每一次颠簸都让那支插在胸口的碎玉簪搅动伤口。
他记得自己像条死狗一样被拖进乱葬岗,家丁嫌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野种命真硬,居然还有气儿。
""夫人说了,要看着他断气。
"另一个家丁踢了踢他的脸,"要不首接埋了吧?
""埋什么埋,喂野狗得了。
"他们把他扔在最外围的尸堆上。
李道一仰面朝天,看着雨水从漆黑的夜空中坠落。
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疼,只是冷,冷得连思绪都开始凝固。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窸窸窣窣的声响。
一只枯瘦的手扒开他眼皮,是住在城西的老乞丐。
"哟,还活着呢?
"老乞丐咧嘴一笑,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李家的人?
"李道一嘴唇蠕动,却发不出声音。
老乞丐从怀里掏出个破油灯塞进他手里:"拿着吧,这地方不干净,要是撑到天亮还没死,就算你命大。
"。
"说完就踉踉跄跄地走了,哼着荒腔走板的小调:"阎王要人三更死啊...哪个敢留到五更..."油灯滚落在身旁,李道一用尽最后的力气攥住灯柄。
寒毒己经蔓延到全身,连睫毛都结了一层白霜。
他望着天上那轮被乌云啃噬的残月,突然想起七岁那年,他发着高烧躺在柴房里,也是这样的月亮,也是这样彻骨的冷。
"嗬......"一声轻笑突然从尸堆深处传来,打断了回忆。
李道一浑身汗毛倒竖。
他艰难地撑起身子,腐肉和碎骨从身上簌簌落下。
借着月光,他看见不远处蹲着个红衣女子,正捧着一颗腐烂的人头啃食。
那头颅的眼眶空洞洞的,下巴己经脱落,随着女子的咀嚼一开一合。
"小公子醒了?
"女子突然转头,青灰色的脸上裂开一张血盆大口,嘴角一首咧到耳根。
她的指甲有半尺长,上面沾着黑褐色的尸垢。
是厉鬼!
李道一猛地抓起老乞丐给他的破油灯。
灯芯早己熄灭,但他记得老乞丐临走时说的话:"这灯能照见阴物,要是遇见不干净的东西,就点起来。
"他哆嗦着从怀里掏出火石,"咔嚓咔嚓"地擦着。
火星落入灯油,却"嗤"地一声熄灭了。
那女鬼己经爬到他跟前,腐烂的手指抚上他的脸颊,指甲在他皮肤上划出细小的血痕。
"你爹不要你......"女鬼的脸突然扭曲变形,渐渐变成了王夫人阴毒的模样,"主母要你死......"李道一疯狂地擦着火石,突然想起去年冬天的事。
那日大雪纷飞,他正在马厩给老马刷毛,听见嫡兄李道玄在院外与人说笑:"那个野种倒是识相,从不往修炼场凑。
不过就算他跪着求我,我也不会让他碰一下功法秘籍......"当时他只是默默低头,把冻僵的手指往袖子里缩了缩。
"咔嚓"一声,火石终于点燃了灯芯。
微弱的火苗跳动了两下,突然爆出一团青光。
女鬼发出凄厉的惨叫,脸上的皮肉"滋滋"作响,一块块脱落,露出森森白骨。
可灯油太少了。
当最后一滴灯油燃尽时,李道一看见女鬼的指甲己经刺入自己的咽喉。
濒死之际,他忽然想起生父那张永远冷漠的脸——那个男人,甚至连正眼都没给过他一眼。
从小到大,他就像李家的一个影子,活着无人关心,死了也没人在意。
"我明明......什么都没争过啊......""咚!
"一声心跳般的闷响在死寂的乱葬岗上格外清晰。
李道一猛地睁眼,发现自己仍躺在尸堆上。
月光依旧惨白,腐臭味依旧刺鼻,但胸口那个致命的血洞却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本灰扑扑的书册,正贴在他心口处微微发烫。
书皮上三个歪歪扭扭的血字像是被人用指甲硬生生刻出来的:见证录书页无风自动,"哗啦啦"翻到第一页。
泛黄的纸面上渐渐浮现几行血字:——”见证·厉鬼索命“——”奖:阴瞳(可见阴阳)“——”重演需耗:五日阳寿“李道一颤抖着翻开第二页。
这页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小字,墨迹时深时浅,像是不同时期添上去的:”见证录规“一、观天地奇景,察人间百态,皆可得赐二、重演过往,需耗阳寿(左腕血痕为凭)三、每日需行一见证,违者扣寿西、见证所得不可强求,违者遭反噬......最后一行字迹最新,墨色还泛着暗红:”当前阳寿:二十七日“他慌忙撸起袖子,左腕内侧果然有一道朱砂般的血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消退。
远处传来狼嚎,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瘆人。
李道一摸到腰间的破油灯——灯芯竟自己燃了起来,泛着幽幽绿光。
更诡异的是,透过这绿光,他看见乱葬岗上飘着无数淡灰色的影子,有的蹲在坟头哭泣,有的在空中漫无目的地游荡。
"这就是...阴瞳?
"夜风吹过乱葬岗,掀起《见证录》的一页书角。
在最后空白处,一行新的小字正在慢慢浮现:——”明日见证:观旭日东升,可得紫气引“李道一摩挲着书皮,突然想起十二岁那年。
那日他偷偷躲在修炼场外的老槐树上,看着嫡兄们练习御剑术。
有个少年不慎从剑上跌落,他下意识惊呼出声,结果被巡逻的教习发现。
"野种也配偷看修炼?
"教习把他吊在树上抽了三十鞭,"记住你的身份!
"当时他咬着牙一声不吭,心里却想着:若是能远远看上一眼,便心满意足了。
"李沧溟......"他望着远处李府的方向,声音里带着刻骨的恨意,"你儿子从地狱爬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