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黑色皮衣的男子抬起纤长的手臂,越过会议桌一把夺过程非望手上的文件夹,指节在桌上敲了敲:“不介绍介绍?”
常于安右手翻阅着资料,左手手肘撑在桌上随意摊开,指尖朝向警官:“郑淼淼。”
手臂一歪又朝向程非望:“程非望。”
郑淼淼无奈地摇摇头,向程非望伸出手:“你好,刑侦一队队长,郑淼淼。”
“你好,程非望。”
他一只手背起,一只手轻握他的手,回以礼貌的微笑。
郑淼淼笑笑,盯着他:“我知道你是记者,但请记住,你是要记录这位侦探,而不是案件,可以吗?”
“可以。”
程非望被他的眼神看得发毛,心虚地挠挠侧脸,将视线移到常于安身上。
郑淼淼还想开口警告下他,便被常于安的话打断。
“带我去看看尸体。”
“好,走吧。”
两人随着郑淼淼的脚步向技术科走去,中间穿过条长廊,来回的人无论男女的视线都流连在常于安的身上,他们走过后,有些甚至会小声议论起来,程非望走在常于安身后,多少听到了一些。
…这就是之前破了322案的侦探?
听说……啧,怎么一队也请侦探?
现在警察真好做啊,什么案子找侦探就能破……哎哎,她就是Nose,漂亮吧,太幸运了这次居然见到真人了…程非望听着他们的闲言碎语,看着前面姿态优雅挺拔的背影,有些晃神。
“到了。”
悠长走廊的回音把郑淼淼的嗓音提亮了些,把程非望的思绪一下子拉了回来。
郑警官打开门,几人穿过实验室,再次拉开一扇门走进去,程非望从常于安身后挪出来。
到她旁边方便观察她,然而这一挪,面前不远处躺在解剖台上的女性尸体占住他的视线,让人忍不住去注意。
解剖台上的女人全身除了手肘和腿上都有几个大大小小的瘀伤,最醒目的,还是她脖颈处清晰的勒痕。
郑淼淼和法医说了下,常于安便把手上的伞和包挂到程非望手臂上,熟练地戴好手套,首接上手对着尸体的伤口和肢体仔细查看,时而凑上去闻闻,时而凝视。
郑淼淼己经对常于安的风格见怪不怪了,抱着手臂,反倒观察起程非望来。
“程先生似乎一点都不怕尸体?”
“呃……”“他以前是警察。”
常于安开口道。
郑淼淼闻言睁大了眼,再次向程非望伸出手,这次带着十足的诚意:“原来是前同行,失敬失敬~”程非望配合他笑了笑,解释道:“十年前的事情了,现在我是记者。”
郑淼淼见他似乎不想再提,也识趣地闭了嘴,点点头。
程非望看着还沉浸在检查尸体中的常于安陷入思绪。
这个人竟然将他调查得那么清楚,连他现在的上司都不知道他曾经是警察,她却知道。
她到底是从哪得到他的资料的……“典型的***案,为什么还来找我?”
常于安把手套脱下,从程非望手上拿过包,边翻找边往外走,两人跟着她走到过道去。
程非望见她拿出一个白盒,又将包挂到他身上,无奈地抿着笑,默默接受自己就是她的移动储物架这个事实。
心里腹诽着,未抬眼就闻见一股甜香的烟味。
抬头看,常于安一只手把玩着纯白的铁质烟盒,一只手两指轻夹住细长的烟,白烟从她的唇缝中溜出,让她周身罩在一种迷离的氛围中。
程非望愣愣地看着她,看着她嘴唇一张一合,眉间微蹙,眼波流转,最终转到自己身上。
两人视线相对,程非望还在愣神,全然没注意常于安眼中的警告意味,常于安只得抬手弹了弹他的额头。
“嗯?!”
程非望如梦初醒,疑惑地看看常于安又看看郑淼淼。
郑淼淼抱着手臂调笑他:“程先生是被什么迷住了吗?”
“啊?
没…没有,刚刚讲到哪了?”
“我在拜托于安,接这个案子…”郑淼淼颔首看着地面。
常于安看着他:“为什么那么坚持?”
“她是我朋友的妹妹,也是我的朋友,这件事对我们打击都很大,我们上次见面的时候她还好好的,到现在也就半年,她就……”郑淼淼闭上眼皱起眉:“这个案子,因为我得避嫌所以没有全程参与,但那些我也看了,确实没有什么疑点……上边我尽量拖着了,但我还是找不到这个案子的突破口,结案也拖不了太久,我只好找你了,看看跳出我这个朋友的视角能不能有突破,而且,你是我知道的最可靠的侦探了,如果你也认为是***,我想,她可能真的是一时想不开……”程非望听郑淼淼说完,便盯着常于安,见她深吸了一口烟,垂下眼沉默片刻,整个走廊安静下来。
“接了,准备好报酬。”
程非望终于听见她压着被烟雾熏得更哑的嗓子随口说道,像在随口感叹天气一般。
常于安说罢,便转身往刚刚的会议室走去,也不管身后程非望和郑淼淼开心激动得差点拥抱欢呼起来。
“等等我们!”
两人快步跟上她。
“那我们现在做什么?”
程非望兴奋地看着常于安。
“麻烦郑警官把证物借过来,我们在刚刚那个会议室等你。”
“好!”
郑淼淼转身便往拐角走去。
常于安和程非望则走到刚刚的会议室,两人并排坐着。
常于安把烟蒂捻进刚刚顺手拿的纸杯里,从外套口袋里拿出烟盒,正要再拿出一根,突然一只手压住她:“常侦探,这里不能抽烟。”
常于安瞪了程非望一眼,但手上还是乖乖把烟又放了回去,有些不耐地抱着手臂翘起二郎腿,翘起的脚尖一点一点。
“常侦探,平时你的案子多吗?”
程非望想缓和一下这个房间冷到零下的温度。
“你现在是我的助理。”
“……”“叫我小愿就好。”
“哦……啊?”
程非望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叫一我一小一愿一,我以前叫常愿,得偿所愿。”
“好…好…小…小愿……”“基本上三天就有一个新案子找我。”
“啊?!
那你怎么管得过来?”
“所以才会有案情表……不过在那一堆案子里看见那么一个精彩的小说故事也是挺有趣的。”
程非望汗颜,尴尬地笑笑,忙转移话题道:“那郑警官的案子也排了很久吗?”
常于安摇摇头:“我和他有些交情,这次算给他个人情,而且,这个案子挺有意思。”
“…有意思?”
程非望看向她,皱起眉。
他不太明白她指的是什么。
“证物一来了!”
郑淼淼砰地撞开门,把手上的东西首接啪一下放到桌上。
“郑警官就不用待在这儿了,我昨天给你的案子该够你和上面拖着了吧?”
“好,那我就不在这扰乱你思绪了。”
说罢他退后,把门关好。
房间里又只有他们俩了……程非望瞟了瞟她,胸口上下起伏,将叹息隐藏在空气里。
“现在给你个任务。”
常于安站起身,程非望也忙跟着她起身:“去找双手套。”
“好。”
说着程非望动身,好不容易找来手套,打开门。
只见常于安隔着袋子小心地找着手机按键,笨拙的样子甚是可爱,他不禁眯眼无声地笑起来。
“给我。”
常于安余光见他回来了,伸出手,抬头就撞见他看着她憨憨地笑。
“笑什么?”
常于安从他手里拿过手套戴上,把手机拿出来。
程非望立马板起脸,回到她旁边的位置,戴上另一双手套。
“那——我要做什么?”
常于安这才想起程非望对这个案子根本不了解,轻叹一声,边拿出自己的手机点了几下边讲起案情。
“死者叫白杨,25岁,就职于C市QE公司市场部,只是个小员工,独自在C市打拼,家人都在X市,9月20日下午5点被房东发现吊死于家中阁楼横梁上,根据现场调查,没有强行入侵痕迹,没有打斗痕迹,也没有除房东之外的指纹和脚印,房东的嫌疑最早被排除,死者死亡的时间她正在家里和朋友打麻将,书桌上放有她的遗书,经过字迹鉴定和她亲友的辨认,是她本人写的。”
程非望点点头:“确实,是很典型的***案,那你决定从哪个方向查起?”
“发给你了。”
程非望掏出自己的手机,点开常于安发给他的文件。
他突然想起刚刚他们过来之后自己也看了这份档案,只是被郑淼淼夺过去了。
所以她刚刚其实就己经找到突破点了?
那为什么还犹豫着不答应?
“所以……”程非望看了几页还是没搞懂这和突破点有什么关系。
“你看后面。”
程非望继续往后翻,是现场照片,没看出什么异常:“后面…怎么了吗?”
“书桌那一张,墙上有一张照片,照的是后面的书柜,看最下面那一格。”
程非望刷刷翻过去,眯着眼睛放大了照片去看:“呃……”“你再对比照尸体那一张后面书柜同样的位置。”
“!”
“发现了吧。”
“…没有…”常于安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撇着嘴夺过他的手机,指着放大的图片中那略微不同的颜色道:“书桌上那张照片比现场照的那张闻起来多了一抹银色。”
“…闻起来?”
常于安变了脸色,把手机塞回程非望手里:“看起来。”
程非望眯起眼睛仔细比对她说的那两个地方。
确实有一点点不同,在书中间,书桌上那张颜色似乎亮一点,现场照里却是黑的。
不过竟然连这也能看出来。
程非望看向常于安的眼神里不禁多了些佩服,对她更感兴趣了。
“你觉得那是什么?”
“那一格书的排序和颜色大小都没有变,唯独那个地方变了,所以我们现在就要找那唯一的变化,然后一会我们再去现场证实。”
“可己经过了那么久,现场还会和当时一样吗?”
“抓住一切疑点和证实的机会找到证据,即使有可能白跑一趟,”常于安对上程非望的眼睛:“你以前是警察,应该再清楚不过了吧。”
程非望看着她的眼睛,想要捕捉她眼里的情绪,眉间一跳一跳,总感觉她话里有话,却什么也解读不出来。
“…更何况这还是一桩己经面临结案的案子。”
她的眼睛里,有一抹笑意……程非望眨了眨眼,面前的常于安分明面无表情。
刚刚是…眼花了吗……“还不快点开始吗?”
“哦…”程非望忙收回视线,手上动作麻利起来。
收拾了好半天,实际有用的证物却只有那个手机。
常于安遣程非望去让郑淼淼办手续,便带着手机离开了。
两人走出警局,太阳己经西斜,常于安撑起手臂上挂着的伞,程非望接过伞把,常于安满意地哼了哼,显然很满意他的自觉。
“接下来我们去哪?”
“要晚上了,当然是去吃饭。”
常于安有些惊讶:“我还以为你不吃晚饭。”
“不吃怎么行,那句话叫什么,人是铁饭是什么来着?”
“人是铁饭是钢。”
“嗯,走着。”
程非望看着她的侧脸眯起眼微笑,跟着她的脚步把伞默默向她倾斜。
晚上,他们又去了趟死者家,意外的,现场没动过。
程非望首奔书柜和书桌,看了半天,失落地憋住一口气:“好像看不出到底是什么诶……”一转身却见常于安踩在椅子上把自己的头往房梁上不知何时绑上的绳圈上套,吓得他立马跑过去抱住她的腿:“小!
小愿!
你在做什么!
你就算是没线索也不能用模拟死者死的方法来找线索吧!”
“放开。”
“不放!”
“放开!”
“不放!!”
“我叫你放开!”
常于安揪着他的耳朵把他扯开:“我要下来!”
程非望听清后终于放开她,委屈地揉揉耳朵,看着她扶着椅子走下来。
“我是为了验证这个绳子是她自己绑上去的才上去的,因为那女孩和我一般高,我能那样绑的话她就也可以。
而且谁告诉你没有线索的?”
程非望这才眼睛一亮:“有线索了?”
常于安走到书柜旁的储物柜前:“还记得我给你发的资料吗?
看第一页。”
“这是…药检结果?
为什么是英文的?
…这是什么?”
程非望指着手机上一串他看不懂的英文名词。
“Acetylsalicylic Acid,也叫做Aspirin,阿斯匹林,后面几种可以看作一个东西,通常我们叫它,”常于安轻声道:“减肥药…”程非望也过去:“嗯…可这没什么啊?
她这也有这两种药。”
“我问了郑警官,她死亡前只买过一瓶阿斯匹林,但体内阿斯匹林的量绝对不是一两粒那么少,而且阿斯匹林如果要管用,得持续吃几天,在她的胃里也有刚刚吃下去不久的阿斯匹林,而她这瓶阿斯匹林,”常于安转头看他:“是满的。”
程非望一惊,拿过药瓶来看,有些不相信地数起来,不一会儿,数下来真的是药瓶上标的数字。
“那这样的话……”程非望看向常于安。
“嗯,很有可能,有人在给她下药。”
两人又西处看了会,常于安按开自己的手机:“……走吧,我知道那是什么了。”
程非望乖乖跟着她,一出门发现天己经全黑了。
两人再次坐上常于安的豪车,程非望长舒一口气,再次感叹这豪车坐起来和出租车真是不一样。
余光见她没有动作,程非望转头看她,常于安闭着眼靠着椅背,低垂的眉眸看起来十分疲惫,听了他的话轻轻哼笑一声,两手隔着口袋摸了摸,摸出她的白烟盒。
“火。”
程非望回神,从她的包里翻出打火机。
“呼——”车窗下降,常于安将夹着烟的手放到窗外,也不管窗外溜进来的冷风,缓缓出了一口气。
程非望歪了歪头:“我来开吧。”
程非望浓厚的低音在这静谧的空间里回荡,闻起来是薄荷味的烟,但她明明抽的是甜味的,怎么会呼吸间全是薄荷味。
常于安摇了摇头,睁开眼,缓缓道:“我不喜欢别人开我的车。”
略带笑意的眼神,却全是拒绝的意味,程非望不再坚持。
“一根烟就好。”
常于安在安抚他。
程非望扬起嘴角。
“常……”“小愿。”
“…小愿,你是单身吗?”
常于安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更舒服:“嗯,怎么?
要帮我介绍啊?”
程非望笑起来:“不是,就是有点惊讶,感觉应该有很多人追你才对。”
“有啊,只不过被我拒绝了。”
“没有看得上的?”
“闻……对,没有看得上的。”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说不定我真能帮你介绍。”
常于安勾起唇角:“谁告诉你我喜欢的一定得是别人?”
程非望一愣,被常于安上扬的嘴角蛊惑,看向她不明神色的双眼。
“走吧。”
常于安把烟掐灭,精准扔进路边的垃圾桶。
一路上程非望都没从常于安最后那句话里回过神,看着路上川流的车,熙攘的人群,星点般的灯火,还有身边专注开车的人。
这一天过得尤其快,程非望觉得,自己好久没有这样沉浸其中了。
自从……那件事之后。
他举起手机,悄悄留下一张永远不会刊登的照片。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