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兰?
你怎么来了?”
姜行弈哑声道。
夏泽兰凝眸望着台上居高临下的程天赐,轻声附耳道:“我二哥叫我来的,二公子,你怎么落入了程家手中?”
“此事说来话长,泽兰,你还是快走吧,程玉华不是好惹的。”
姜行弈费力站稳,他看不真切,却仍然将目光落在了身边的夏泽兰身上,她轻舒一口气,说:“程家不好惹,我北疆王夏家也不是病猫,二公子,等着看好戏吧。”
程天赐看着两个人咬耳朵,勃然大怒拍案而起:“来人!
将扰乱行刑的人拿下!”
一边立着的狱卒正要上前,忽然传来一声嘶吼。
“我看谁敢动她!”
姜行弈嘶吼得太过费力而产生了呼吸不畅的感觉,他将夏泽兰挡在身后,继续大声道:“我乃浔南王府二公子,我父兄因护佑浔南二州战死沙场,程天赐,今日,你可以问罪于我,你可以避战的名头杀我姜行弈以正军法,但你若伤及无辜,我必不会放过你!”
围观百姓彻底沸腾。
“他真的是二公子!”
“二公子无罪,程家凭什么动刑!
看看他的伤…这得受多少折磨啊!”
“二公子无罪!”
“释放二公子!”
姜行弈听见身后百姓的振臂高呼,他回头对众人行了大礼,百姓们也纷纷回礼,继续高喊着无罪。
程天赐不肯罢手,仍下令让狱卒前去将二人擒拿,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
全场寂静,夏泽阳翻身下马,按着腰间宝剑走上刑场,对程天赐拱手。
“程大公子,我家小妹不懂事,乱了你行刑的规矩,初霁在这里向你赔罪了。”
话是这么说,可他来势汹汹,丝毫没有要赔罪的意思,程天赐看着夏泽阳身后跟着的军队,看阵势不过几百人,他们程家来到淮州的军队可比这多上百倍。
程天赐扬起嘴角:“好说好说,三小姐女中豪杰,救下通敌叛国的姜行弈,实在让玉华钦佩。”
战靴踩在木板上发出沉闷声响,夏泽阳不动声色走到了姜行弈与夏泽兰的面前,看着姜行弈身上的伤,眸色阴冷。
但回头之时,他却又是谈笑风生的模样:“浔南王与世子战死沙场,仲檀两军阵前挑战张银时重伤,被我军带回城内疗伤,初霁想问一问玉华兄,你又是如何得知仲檀通敌的呢?”
夏泽阳的声音过于清澈,姜行弈站在他身后也能感觉到他满身正气,原来他认真的时候其实并不像从前那样让人讨厌。
程天赐被夏泽阳问住,他嘴唇翕张,却最终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夏泽阳倒是很给面子,他笑着,眸光却慢慢带上了杀气,他取下腰间佩剑,抽出半寸,宝剑在日光下闪着银光,夏泽阳端详着宝剑,从容道:“既然程大公子拿不出证据,又没有仲檀的供词……大靖律法疑罪从无,那么二公子我就带回北疆了。”
话毕,宝剑被重新佩在了腰间,夏泽阳伸手攥住姜行弈的手腕,摸到了一片冰凉,他不由得内心唏嘘,他怎么瘦成了这副模样。
但这段愣怔也只持续了一瞬,夏泽阳低头打量着姜行弈的伤,轻声道:“仲檀,能走吗?”
姜行弈缓缓点头,三人走下刑场,百姓纷纷让路,程天赐指着他们正要说句什么,一旁立在木架上的海东青忽然飞起,朝着程天赐猛扑过去。
程天赐大惊失色连忙躲闪,夏泽兰吹了声口哨:“阿雪!”
海东青飞回到她肩膀,夏泽兰看着程天赐,怒目而视:“程大公子,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等你真正找到了证据,欢迎你来我北疆问罪。
一个月之后你若找不到,我就让我爹以动用私刑的罪禀报少帝,咱们走着瞧!”
程天赐站在原地双眉紧皱,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等到夏泽阳找来唐净秋时,姜行弈己经趴在榻上昏死过去,夏泽阳连忙叫唐净秋替他处理伤口。
他看着唐净秋剥去姜行弈的上衣,露出脊背延伸到后腰的血肉模糊,捏紧了拳头。
明明半个月以前姜行弈还好好的,浔南王府的副将说过一定会好好照顾二公子,结果把人都照顾到监狱里去了。
夏泽阳盯着姜行弈的伤,想象着大狱里姜行弈所受的每一次鞭笞和杖刑,咬牙切齿。
那个程天赐,他总要让他知道厉害。
处理完伤口后姜行弈醒了过来,夏泽阳看着他睁眼,恍然想起自己己经盯着他看了很久,于是别开目光。
“注意伤口不要碰水,二公子,我过两天会再过来给你换药。”
一声二公子,两个人都看向了唐净秋,只不过姜行弈看不清楚,他知道唐净秋总爱穿一身灰衣,于是将目光落在身旁迷蒙的灰色。
“谢谢你,唐叔……”姜行弈愣了一会儿,问:“我大嫂她怎么样?”
唐净秋想起自己的女儿,不禁悲从中来,他眼眶微红道:“知微前阵子太过悲痛,险些小产……不过还好保住了孩子,她也有了念想。”
“我要当小叔了。”
姜行弈终于露出了勉强的笑容,他觉得唐知微怀孕的事情是他失去父兄以后能得到的仅有的安慰。
唐净秋看着姜行弈无法聚焦的双眼,道:“二公子的双眼今后最好不要见光,有碍视力复原。”
夏泽阳听见唐净秋这么说,这才看向了姜行弈的双眼。
姜行弈从小就生得好看,夏泽阳记得他们小时候第一次相见时,他还把他认作了一个小妹妹。
姜行弈这段日子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大牢,见光的时候很少, 此刻听见唐净秋的嘱托,他也慢慢点头。
夏泽阳全程沉默不语,等到唐净秋离开时,他才将自己的薄氅褪下,扔在了姜行弈的身上。
姜行弈感觉一阵风拂过,然后身上一暖,他伸手摸过去,摸到了衣领旁边绣着的一个“霁”字。
姜行弈露了个笑:“泽阳,你不出声,我还真的不知道你在这儿。”
夏泽阳知道姜行弈笑得勉强,他看着姜行弈迷茫的双眼,说道:“等你伤养好了,我带你去跑马……还有,我比你大,你该叫我哥哥。”
姜行弈眼睫轻颤,他哽咽着:“我哥死了。”
夏泽阳抿了抿嘴唇,没强求,说:“这儿是北疆,我的房间。
你好好养伤,有事叫我或者梓荆。”
姜行弈裹了裹夏泽阳给的氅衣,点头:“多谢。”
……没几天程家接手浔南后把姜行弈打入大牢、甚至于污蔑他通敌叛国要将他斩首的事情就己经传遍了淮纪二州,浔南二十万百姓自发写***书上呈天子,要求天子问罪程家,并要求程家退出浔南。
小黄门拎着食盒走进御书房,少年帝王沈承正端坐在书案前仔细看着奏疏。
“陛下,太后娘娘让奴婢送来了参汤。”
小黄门把食盒放在不远处的桌上,少帝沈承抬眸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小黄门知道少帝需要处理政事,放下东西便退了出去。
沈承看着奏疏上记录的程天赐在浔南二州的所作所为,眉心深深皱紧。
程天赐实在是太过嚣张,以为在浔南二州天高皇帝远,他私自动用刑罚的事情就可以瞒天过海。
沈承撑首翻看着程天赐在浔南二州杀的人,他几乎把浔南二州的副将几乎全都给杀了,最后甚至还想要杀了姜行弈。
幸好有北疆王的二公子和三小姐将人救下,否则姜氏一脉恐怕要无后了。
姜霖是他的堂叔,姜行弈是他的堂兄!
程天赐竟丝毫不把天子威严放在眼里,沈承怒而拍案。
少帝翻开另一份奏疏,却是浔南二州百姓的***书!
少帝抚摸着每一个真切的名字,他们都是他的子民。
下一刻,外头等着的太监就叩响了御书房的门。
少帝道:“何事?”
“陛下,太后娘娘请您去寿康宫谈话。”
沈承扬起嘴角:“知道了。”
冬雪堆积在青石地面,厚厚的一层,宫道还没完全清扫干净,只扫出中间一条够三人过的青石道。
宫檐笼罩在寒气里,往下延伸而出一根根粗细不一的冰凌,在纯白的冬季里闪着太阳光。
沈承走进寿康宫,对太后下跪行礼,太后把少帝扶起,一副母慈子孝。
少帝与太后在桌边坐下烤火:“不知母后叫儿臣来所为何事?”
“程家冤枉姜小二的事情哀家己经知道了,这件事,皇帝你预备怎么办?”
太后用茶盖撇了撇茶叶,问。
少帝道:“儿子理政不久,只知道一边是儿子的堂哥,一边是儿子的表哥,原本都该是亲戚,为何表哥要对堂哥下如此狠手?”
太后饮一口茶,见少帝考虑的第一层关系是亲情,满意地笑了笑:“大权在握者总是变得冷血无情,乾阳,你能如此珍视骨肉亲情,哀家很高兴。”
少帝点点头。
“这说到底总还是玉华处理事物太过急功近利,才会如此莽撞行事。
既然己有万民***,那你罚就他一顿板子,再让程家从浔南退出来便是了。”
太后搁了茶盏,沈承垂首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