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叔婶期盼的脸庞，望着乡亲们诚挚的眼神，王明阳用了三秒钟决定：要诚实。
“我的秀才之名是县令大人亲自说的，岂能有假？”
“吆喝，你就使劲吹牛吧。我能不知道你的为人，从小就说……”王有才正要用‘他从小就这样’的话术，却是看到王明阳嘲弄的眼神，不禁顿了一下。
“咱俩是同窗又是一个村，可别怪我没提醒你，说话要悠着点。别到时候乡亲们向你道贺，席也吃了，却又搞出来什么大乌龙，真就来不及了。”王有才讪讪道。
“你那小心思路人皆知，巴不得看我笑话呢。你快点滚吧，看着你这脸就膈应。”
“乡亲们给评评理，我好心提醒却换来如此对待。”
王有才一脸委屈，只好场外求助。
乡亲们没说话，他们也感觉王明阳说话不好听，但是很明显王有才也不是什么善茬。再加上平时仗着爹是地主，在村子里也常搬弄是非，让人不爽。
就在大家都沉默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一声颇具威严的中年男子声音。
“好大的口气，我儿好心劝你，你却报以恶言，有辱斯文，枉为读书人。”说话间，一个身着华服的雄壮气派男子走了进来。
此人正是本村的地主，王有才的爹，王德！这爷俩都人高马大，眼小鼻宽，可谓双丑。
“爹，你可要给我做主。”
爹来了，胜负扭转。
不少乡亲们立刻恭恭敬敬的喊道：“东家。”
王德气派十足，他微微颔首，而后佯装怒道：“有才你太单纯天真，分不清好坏，所以好心才换来狗肝肺。记住爹的话，以后要收起你的古道热肠。”
“是爹爹，我也是把明阳当成好友，谁知他在心里竟然把我看成恶人。”王有才诚心受教。
‘呕！”房间里一声作呕，打断了父子俩的戏码。
“表演请到外面，我恶心。”王明阳淡淡道。
王德勃然大怒：“放肆，没大没小家教全无。王守你过来给我说说，怎么教育的？”
王守有点害怕，不敢言语。
“我家教如何关你屁事？”王明阳丝毫不怵。
“东家是长辈，明阳你莫要再顶撞了。”有人看不过去，开口道。
“是啊是啊，东家也是为你好，年轻人还是要谦虚一点为好。”
乡亲们口风瞬变，也不知是王德的话在理，还是因为其他？
王德冷哼一声，居高临下的看着王明阳，神色之中尽是得意。
“你得意什么，他们是种了你的地才维护你。如果你家破败了，他们吐你身上的口水就能淹死你。而我和你虽然有吵但无大怨，就不会吐你，还会在你落难时候给你一口饭吃。”
王德脸色大变。佃户们也是大骇。
这小子怎么把他们的心里话给说出来了。该死，这时候一定要稳住，不能让东家发现我在偷着乐……
“好小子，有你的。”王德久久憋出几个字，转身就走，当来到王守跟前，沉声说道：“不是秀才吗？咱村第一个，宴席得摆上，要大张旗鼓请全村人吃饭。”
“啊？”王守一愣。
“啊什么啊，既然考上秀才就得摆，除非是假秀才。如果没钱没粮我借给你，等你收了份子钱再还不迟。还有你们都给他家帮忙，今天就要吃上席。”说罢，王德甩袖离去。
王德父子离去，众多乡亲都看向了王明阳。
这席还摆不摆？
原本王明阳是没请客吃饭的想法，但现在口子已经松开，如果此时不摆，就是承认秀才是假。
而王德让自己摆席，定然是有阴谋。如果遂他的意，可能会遭殃。只是，他的阴谋到底是什么？
王阳明把所有的事情串联起来，很快就有了一些眉目。
“不愧是地主老财，这招的确狠。但我接着就是。”王明阳轻轻一笑，便道：“当然要摆了，有劳乡亲们帮忙了。不过今天只准备，明天上午开席。”
“为何明天啊，刚才东家说要今天就吃。”一人小心提醒。
“他要今日吃，我非要明日吃。”王阳明大咧咧道。
众人以为他就是故意和王德唱反调，便也只能客随主便。
至于王守夫妇，他们虽是长辈，但对王明阳这个侄子却是相当信任。
王明阳的书读的不比一头猪强，但叔婶依然认为他是文曲星下凡，可见平常被忽悠的厉害。但从这点也能看出信任之巨。
他穿好衣服来到院外，大家都已经开始帮忙，各司其职，热火朝天。
“王守，把你家的牲畜都杀了，但肉还缺一些，菜的话各家都拿点倒是足够。最缺的是粮食，根本不够大家吃的。”有人喊道。
农村吃席，不求大鱼大肉，最起码有点肉腥，饭要管饱。
王守是个老实人，连忙道：“我家里还有一点闲钱，各位再借我一点凑一凑应该差不多了。”
王明阳却笑道：“叔，刚才地主都说了，缺钱缺粮找他要。你就尽管去借，对了不要给利息。”
众人不禁笑了起来，一人道：“明阳你从小读书不知道，找东家借钱，半年翻番。即便是跪下求他，也得翻你一层皮出来，不要利息想都别想。虽说你只借一天，但也得借头猪多还只鸡出来。”
半年翻番？六个月利息百分之百？一个月利息百分之十六！在我那个年代，年利率都不敢这么要。不过就是因为高利息，才能让农民负担不起，最终只能卖地偿还。这是地主惯用的手段。
地主的土地兼并之术向来狠辣。
“我相信他不会要利息的。他要是算利息那就不借。”王明阳笃定道。
“嘿，年轻人呀。”大家都笑了。
王守按照侄子的意思去了，没多大会便回来了。
“咋样？”
“借了八两。”
“利息多少？”
“没要。”
“怎么可能？”
“其实贤兄这人不坏。”
乡亲们大吃一惊，暗道这地主怎么良心发现了？
与此同时，王德家里。
“我实在看不透，爹就真甘心被那小畜生辱骂，人家来借钱你还不要利息，你说今日吃席，他就非明天，明明是故意和你作对，你还要帮他。难道爹爹是怕了他？”王有才忍不住埋怨道。
王德手拿一张契约，冷冷一笑：“他蹦跶不了两天了，他现在笑的多灿烂，明天就会哭的多痛苦。”
“何意？”王有才双眼放光。
“记住，人要沉得住气，这才叫大智慧。”
“爹，孩儿受教了。”
一天很快过去，晚上，王明阳照着铜镜，发现自己额头上的伤已经完全看不到了。
昨日到家的时候额头便只有一块小伤疤，今日更是没有，这恢复力堪称小强啊。
这一夜，王明阳又做了同样的梦，金黄色的雾钻入自己的皮肤。
第二天上午一大早，全村老少便都带着份子前来吃席。
全村五十几户人家，大概二百多口人，全部都来了。足足摆了三十多张桌子。就饭都蒸了几大缸。
大家平日里过得艰苦，省吃俭用，这次村子上摆席，便可以心安理得的吃顿好的。如果平日里大吃大喝，绝对会有心理负担。
有钱的拿点钱，没钱的用布袋子装粮食，场面很是热闹。
登记好份子钱的人分别上桌，就等着开席。
没多久，王德父子俩姗姗来迟，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东家好。”有人殷勤的打招呼。
王德微微颔首，大步子走路很有气派。
“贤兄，您来了。”王守连忙招呼，就连记账的也站起来，恭敬作揖。
地主，谁能不给面子呢？
王德瞥了一眼，轻轻道：“收了不少份子呢，按理说我是咱村首富，该多拿。”
说罢，他真的掏出一块银元宝放在桌子上 ，看样子应该是五两的。
乡亲们唏嘘不已。
王守有些激动，连忙说道：“贤兄太客气了。”
却只见王德又拿起银子，在王守面前晃了晃，道：“贤侄考上秀才，这是咱村的光荣，拿再多我都乐意。”
王守点头，就连乡亲们都感觉地主真的变了，成了好人。
“但贤侄若真是秀才，我肯定添份子。可是我刚刚听一个在县衙当差的朋友讲，这贤侄根本就不是秀才，所以这钱我是不能给的。”
说罢，他又把银子收了去。然后转过身来，把王明阳在县衙的事情讲了一遍，难免添油加醋。
“所以，此子不但不是秀才，还把咱王家村的脸丢尽。各位说说，这个席吃得吃不得？”
众人犯难，看向当家主人。
而王守夫妇已经失了分寸。
“这个席该不该吃？大家倒是给句话。”王德对沉默的众人表示不满。
“如果东家说的是真的，那还真不该吃。”一人跳出来喊道。
“是啊，本来就是因为秀才摆的席，秀才是假的，席自然吃不得。”
不少人也都附和。
这时候，王德又拿出一张纸，道：“贤弟，这是你昨日签下的契约，说是今日还钱八两，免利息。时间到了，这账该结清了吧？”
王守连忙道：“我这里刚收了一些钱，再加上昨日余下的，还差一些把这些粮卖掉就会够的，请德兄宽限半日。”
王德淡然一笑：“你是贤弟，咱们两家亲如同胞，自然好说。”
不等王守松气，他话锋一转又道：“只是这席不该吃，那这份子钱就不该拿，你没这份子钱，还能足够还钱？”
王守顿时哑然。
“这契约上可写着清清楚楚，如果时限到了不能足够还钱，你家的几亩薄地就得抵账了啊。当时我可说的明明白白，你也是认可的，我可没在契约上动手脚。”
李荷花脸色骤变，连忙问丈夫：“你把地押给他了？”
王守支支吾吾：“我心想着不要利息天大的好事，今天肯定能把钱还掉，就答应了。”
“你，你是个傻子啊，没有田地，我们就只能当佃户了呀。”李荷花撕心裂肺。
自己种地，每年向国家缴纳各种税总共也就十之三四。给地主种地，每年收成三七分，地主是七。
王德脸上浮出笑容，王有才不禁暗中对父亲露出大拇指，为昨日心里骂老爹是个蠢货而悔恨不已。
贤兄惠弟，父慈子孝，一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