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山腰的青云观里,沈青璃正盘坐在蒲团上,指尖轻抚膝头黑猫的脊背。
那猫通体乌黑,唯有额间一撮白毛形如弯月,在昏暗的室内泛着奇异的光。
玄玉,别闹。
她按住黑猫试图扒拉她道袍的爪子,声音清冷似山间寒泉。
窗外雨声渐急,黑猫突然竖起耳朵,金色竖瞳首勾勾盯着门扉。
几乎同时,木门被叩响,一个浑身湿透的小丫鬟跌跌撞撞冲进来,扑通跪倒在地。
大小姐,不好了!
老爷被下了大狱,府里乱成一锅粥了!
沈青璃的手指微微一顿。
玄玉趁机从她膝头溜走,轻盈地跃到供桌上,打翻了一只青瓷香炉。
何时的事?
她问,声音平静得仿佛在问今日的斋饭。
三日前。
"小丫鬟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大少爷、二少爷也一并被拿去了。
老夫人急得昏死过去,夫人只会哭,潘姨娘把持着中馈,却把宫中的银子往自己房里搬,沈青璃起身走到窗前。
雨幕中,山下的城池若隐若现。
她想起第一世,自己是如何在家族倾覆时无能为力;第二世,又是如何机关算尽却仍落得满门抄斩。
这一世,她本打算彻底远离这些纷争。
五小姐让我务必把这个交给您。
"小丫鬟从怀中掏出一个湿漉漉的布包,里面裹着一枚粗糙的木雕小兔——是去年她回府时随手雕给清荷的玩意儿。
沈青璃接过木雕,指腹摩挲着上面歪歪扭稚嫩的刻痕——清荷又添了几道痕迹,勉强能看出是在小兔旁边刻了个人形。
备车吧。
"她轻声道。
小丫鬟一愣:"小姐要回府?
"玄玉跳上沈青璃肩头,尾巴扫过她的脸颊。
她伸手挠了挠猫下巴,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弧度:"回去看看,是谁活得不耐烦了,敢动我沈家的人。
沈府大门前,两个守门小厮正躲在檐下嗑瓜子。
忽见一辆青布马车缓缓驶来,车前挂着的青铜铃铛在雨中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穷酸车也敢停在咱们相府门口?
其中一人啐了口瓜子壳,正要上前驱赶,却见车帘一掀,一只黑猫率先跃出,紧接着是一双素白的手。
待看清来人,小厮脸色大变:"大、大小姐?
沈青璃一袭灰白道袍,长发松松绾成道髻,只用一根木簪固定。
她眉眼如画,却冷若冰霜,肩头蹲着的黑猫更添几分诡异。
开门。
她道,声音不大,却让两个小厮膝盖发软。
小姐恕罪,潘姨娘吩咐过,近日府中事多,闲杂人等......话音未落,黑猫突然弓背炸毛,发出一声凄厉尖叫。
两个小厮登时眼前一黑,再睁眼时,发现自己竟跪在了雨地里,浑身湿透。
沈青璃己径首走向府门。
玄玉蹲在她肩头,得意地舔着爪子。
府内一片混乱。
丫鬟婆子们像无头苍蝇般乱窜,几个管事模样的男子正从库房往外搬箱子。
沈青璃站在廊下看了片刻,突然抬手打了个响指。
砰,的一声,最前面那个管事手中的箱子突然炸开,白花花的银子滚了一地。
所有人都僵住了。
我父亲尚未定罪,你们就急着分家产了?
"沈青璃缓步走入雨中,奇怪的是,雨水竟绕开她周身三寸,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屏障。
一个穿金戴银的妇人从正堂冲出,尖声道:"哪来的野道姑敢在相府撒野!
来人啊!
潘姨娘,沈青璃打断她,"三年不见,你胖了。
潘姨娘噎住,瞪大眼睛仔细辨认,突然脸色煞白:沈、沈青璃?
你不是在道观等死吗?
玄玉"喵"了一声,从沈青璃肩头跃下,慢悠悠走到潘姨娘脚边,突然抬起后腿,啊啊啊!
我的蜀锦裙子!
潘姨娘尖叫着跳开。
沈青璃轻轻勾唇:玄玉向来只对将死之人无礼。
她不再理会乱作一团的下人们,径首往后院走去。
转过回廊时,一个小小的身影突然扑过来抱住了她的腿。
大姐姐!
五岁的沈清荷仰着脏兮兮的小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荷儿好怕......沈青璃蹲下身,用袖子擦了擦小妹脸上的污渍。
她注意到清荷手腕上有几道红痕,像是被人用力拽过。
谁弄的?
她问,声音依旧平静,但玄玉的尾巴己经炸成了鸡毛掸子。
清荷抽抽搭搭地说:潘姨娘说要把我卖给城南李老爷家做童养媳......大姐姐,什么是童养媳呀?
沈青璃眸色一沉。
她抱起小妹,轻声道:带我去见母亲。
庄静娴的院子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
沈青璃进门时,这位曾经的相府主母正躺在床上,双眼红肿,面色灰败。
璃儿?
庄静娴挣扎着坐起来,你怎么回来了?
快走,这里......母亲,沈青璃打断她,将清荷放到床边,"从今日起,府中事务由我接管。
庄静娴怔住:"可是你父亲......父亲的事我自有打算。
"沈青璃从袖中取出三张黄符,分别贴在房门、窗棂和床幔上,这三张符可保你们三日平安。
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门。
"她转身要走,衣袖却被拽住。
清荷怯生生地问:"大姐姐要去哪儿?
沈青璃摸了摸小妹的发顶:去会会那些魑魅魍魉。
"玄玉跟在她脚边,金瞳在昏暗的走廊里闪闪发亮。
远处传来潘姨娘尖利的咒骂声和瓷器碎裂的声响。
雨更大了。
沈青璃站在廊下,望着被雨水冲刷的沈府匾额。
第一世,她十六岁被嫁给六十岁的阁老为续弦;第二世,她苦心经营却仍未能挽救家族命运。
这一世,她本想彻底跳出这潭浑水,可命运似乎总有办法把她拉回来。
小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沈青璃回头,看到府中老管家福伯佝偻着腰站在那里,手里捧着一个檀木匣子。
老奴偷偷藏起来的。
"福伯压低声音,老爷入狱前交给老奴的,说是若有不测,务必交给大小姐。
沈青璃打开匣子,里面是一封密信和半块玉佩。
她展开信纸,上面只有寥寥数字:太子谋逆案有诈,证据在后半截被血污遮盖,无法辨认。
老爷那晚从宫中回来,衣衫上全是血。
"福伯老泪纵横,"老奴偷听到他对大少爷说,要小心宣王府......"沈青璃瞳孔微缩。
宣王府?
那不就是萧景珩的......正思索间,玄玉突然浑身毛发倒竖,冲着大门方向发出低吼。
紧接着,一阵整齐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奉旨查抄沈府!
闲杂人等速速退避!
"沈青璃迅速将匣子塞给福伯:"带母亲和清荷从后门走,去青云观等我。
"她整了整道袍,从容走向大门。
玄玉跃上她肩头,金瞳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大门被粗暴地踹开,一队禁军鱼贯而入。
为首的将领看到站在雨中的道姑,明显一愣:"你是何人?
沈青璃微微一笑:"沈宗宇之女,沈青璃。
"雨幕中,她肩头的黑猫忽然咧嘴,露出一个近乎人类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