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叶的光影摇曳着,或许是这里人烟稀少,路边的杂草肆意生长。
与来时一样沈筠竹选择荒无人烟的小路,而小石镇是必须路过的。
她还要回去找当初救的奶孙三人,无论如何先找到他们再想办法。
一个孱弱的白影在草丛中缓慢爬行,或许是听见了马蹄声,想到了什么,才沙哑的喊了声“救命!”
沈筠竹听到声音,立即停了下来,下马查探一番。
她拨开齐人腰的草,发现了熟悉的身影。
惠云如同发现救命稻草般,紧紧握着沈筠竹的手哭的泣不成声。
“恩人,奶奶……和弟弟死了!”
“什么?!”
沈筠竹有些不可思议。
“你走之后,我们本想逃去别处,结果被他们抓到了,奶奶和弟弟被他们杀了!
呜呜……”要不是走的急,沈筠竹一定会先把他们安顿好,感觉这次出来什么事也没干好,心里倍感难受。
从上都派的人马上就会到,到时候这场战争也该结束了,等萧辰追回程路过小石镇时,可以帮惠云报仇。
“你奶奶和弟弟不会白死,你只用等几日他会得到报应。”
沈筠竹将她扶起,擦拭了她脸颊上的泪花。
一个红色的小袋子落在了惠云手中,里面装的竟是几块银钱。
“你拿着这些钱……”“不!
姑娘的大恩我无以为报,只求姑娘垂怜,让我为姑娘洗衣做饭干什么都行!”
沈筠竹莫名有些眼酸,见眼前的姑娘无依无靠,还受了伤,只能默默点头,将她扶上马,一同离去。
与此同时,萧辰追刚刚才接到消息上都派来的援军快到了,其中领军的是二皇子莫回轩。
北辰那边似乎也有了行动,原以为是要攻过来,结果是在撤军,还派信臣传话说要商量停火。
“我在半路就听说对面要停火,萧指挥使好生厉害啊,沈将军重伤,对面突袭都没让他们得逞。”
一个身穿黑袍的男子走进来,深沉的眼眸漫不经心的看了几眼萧辰追。
“二殿下。”
萧辰追行了行礼,面不改色道:“哨兵也不通传一声,怠慢殿下了。”
“我拦下了,援军还在后面一会到。
听到北辰要停战的消息,我就自己先过来了。”
莫回轩扯了扯嘴角,一双乌黑的眼眸暗光流转。
萧辰追也笑了笑,但眼中不含半丝温度。
“殿下多虑了,昨晚北辰确实突袭了,不过我们早有准备,他们见打不过,就逃了。
恐怕是知道南渊军队强大,自知不如今早就派人商量停战事宜。”
“不过也好,商量完,就回吧。”
莫回轩本以为沈博仁死了,他主动请缨援助,就能暂时拿到沈博仁的兵权,等回去联合依附他的人就能把兵权收入囊中,结果北辰求和了,引得他心中不痛快。
“殿下,好不容易停战,我们最近还是小心行事。”
萧辰追早就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怕他在这个节骨眼上还要应战。
“放心吧。”
莫回轩笑意不达眼底。
拍拍萧辰追的肩头,就出了营帐。
北辰虽仗总打不赢,但讲和的效率是极快的。
不光萧辰最怕节外生枝,北辰似乎也怕有差错。
北辰这次求和的缘由竟与萧辰追说的一样:这次突袭见识到了南渊军队的强大,自愧不如,主动求和。
还打算等双方撤军后,派使臣到上都献上割地。
萧辰追知道,昨晚沈筠竹如果不来,南渊很有可能在援军到达之前而全军覆没。
他心中隐隐觉得北辰似乎是知道了什么,或许撤退的原因是因为她。
……南渊在每隔十里就会建一个传信塔,几百个传信塔一气呵成将前线的消息极快的传回上都。
沈将军战死,萧指挥凭一己之力打退敌军,北辰自愿讲和。
人们会惋惜百战百胜的将军竟只能活在回忆里,也会称赞萧指挥使年少有为。
时隔三年战事停歇了,离家的孩子终于可以回家了。
沈筠竹将惠云送到清溪谷,又将所有的事情毫无保留的告诉了萧夫人。
得知这一切的萧夫人脸上一如既往的平淡,她对惠云温声道,“惠云,你要想清楚入了清溪谷就永远不能出去。”
此话一出,惠云眼里闪过一丝惊慌,但还是恳求她的收留。
“好吧。”
“多谢,夫人收留。”
一只狸花猫走来轻轻扒拉着萧夫人的衣角,她见是***,便将它抱起从头抚摸着它的毛。
“西儿!”
萧夫人朝外喊道。
“夫人。”
一个身穿浅绿衣裙,眉清目秀的丫鬟走进来。
“带惠云去看看她的住处吧,差什么就给她添。”
萧夫人的声音永旧温柔,像极了暮色里的光。
西儿带着惠云走后,萧夫人才问道:“阿竹,外出这几天,你的旧疾复发过吗?”
“没有,我只要不动用太多灵力,我就能在外面很长时间。”
***被萧夫人抚摸的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它闭着眼用脑袋蹭了蹭。
“伯母,你不怪我私自去了战场吗?”
沈筠竹道。
“筠竹,没有你,辰追怎么可能一个人打退北辰?”
萧夫人慈爱的笑了笑,“等辰追他们回来,就去沈府陪陪你母亲吧。”
听说沈博仁战死的消息传到沈府时,没有人哭闹,整个沈府异常孤寂,下人们默默挂上白绫,为将军准备后事。
“好,是应该回去看看了。”
第六日的阳光格外刺眼,清溪谷院子里的鸟儿欢快的扑腾着翅膀,似乎在宣告着战争的胜利。
军队浩浩荡荡的进城了,与往日不同的是走在最前面的是沈博仁的棺椁。
百姓们在两道迎接队伍到来,却无一人欢呼。
天空飘着白色的纸钱,一队披麻戴孝的沈府仆人赶来将棺椁交接回去。
其中站着一个女子,一身素白,脸色苍白、眼角微红,却如风中幽兰那般清冷。
“茹兰,节哀顺变吧。”
萧辰追道。
“多谢。”
沈茹兰没有多说什么,却在转身之际问了一声“筠竹今日会从清溪谷回来吗?”
“放心吧,她应该就在这条街上。”
萧辰追刚进城就在人群里发现了那双黯淡无光的双眼,熟悉又陌生。
听了这句话沈茹兰默默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那是沈茹兰吗?”
“沈将军没了,就只剩病重的沈夫人和沈小姐了。”
“不是还有一个二小姐吗?”
“这二小姐自生下来就有顽疾,从小养在清溪谷,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百姓惋惜的看着沈茹兰清冷的背影,当年她在集文会每篇文章都让人望尘莫及,龚、肖两家世代主文,却无一人能敌,她那时文采斐然,风光无限的样子令多少人忘怀。
沈茹兰刚到门口,就见一个女孩早早站在那儿,“是筠竹吗?”
“姐姐。”
沈筠竹生疏般的开口回应,显得有些无措。
以前她只远远的见过沈茹兰,却没与对方说过话。
“你今日出谷,身体还好吗?”
沈茹兰与她携手进入府中。
虽然没能和她一起在府中长大,但毕竟同样姓沈,她也十分愿意与这个妹妹亲近。
“出来几天无碍的。”
沈夫人早就端坐在大堂外,轻声咳嗽着任由身旁的丫鬟芙汇缓缓拍打脊背。
下人们将棺椁放到大堂中间,里面的白幛不时随风摆动,长长的白烛上写着“奠”字,烛火发着幽幽红光,加上棺椁,这里才算是真正的灵堂。
似是夫妻间心有灵犀,自从知道沈博仁重伤,沈夫人就一病不起,首至今日也不见好转。
一夜之间,所有的重担都压到了沈茹兰肩上。
沈茹兰走近近,担忧道:“母亲,近日可有好转?”
沈夫人望向灵堂中的棺椁,才缓缓道:“好些了。”
“我在门口遇到一个人。”
沈茹兰朝几个丫鬟后面指了一下。
沈夫人的视线朝着她的指尖移去,才看到一个清瘦的身影从丫鬟身后出来。
眼前的少女有些青涩,她的美不同于沈茹兰的含蓄和冷清,她的美中间有一股子野性和烈性。
沈夫人眼中的哀愁少了几分,忍不住伸出手。
沈夫人是个商人,多年忙于家中产业,去看望她的次数屈指可数。
“怎么一个人回来了,离开清溪谷身体不舒服了怎么办?”
“没事娘,萧伯母说了我可以短暂离开一阵子。”
这时,下人前来禀报,“夫人,几个铺子的掌柜来了。”
沈夫人示意,下人才去通传。
不一会儿,只见几个西五十、身着也算富贵的男子恭恭敬敬的走进来。
“原本遵照夫人的命令将沈家部分店铺关门七日。
但有些米粮七日过后便坏了,请夫人示下。”
“夫人这是我们写下的单子,请夫人过目。”
其中一个掌柜说完将单子递给了身边的芙汇,芙汇才转身将单子奉到沈夫人面前。
得知沈博仁战死,沈夫人特地将自己在上都的部分铺子关停七日以示哀悼。
但只关部分铺子,毕竟沈府真正的实力怎么可能全部展示给别人看呢。
她的眼光独到,沈府所有铺子的掌柜都是她亲自选的,今日前来的几个掌柜也忠心耿耿的跟了沈府多年。
“将这些货物都送去那几家吧。
茹兰,你去安排。”
沈夫人将单子递向她。
沈茹兰接过单子便领着几个掌柜走了。
沈夫人也遣散了其他人,堂屋里只剩下她和沈筠竹两人。
“之前,府中不见了一匹马,”沈夫人语气缓缓“前几日有又自己出现了。”
沈府养了许多马,都是别人送的。
沈博仁其实不太喜欢,又不好说什么,就在沈府修了马厩,随便找个人看着。
自然而然少了一匹也不会发现。
“母亲如今病重,就少操些心吧。”
沈筠竹心中一沉,却没想到,即使母亲病重卧床仍能知道这些。
“罢了,你平安就好,”沈夫人道,“明日进宫,陛下要给你爹追封,你爹没了,如今的沈府只有虚名了。”
“母亲,只要你和姐姐平安就够了,虚名就虚名吧。”
沈筠竹见母亲没有追究暗自松了口气。
看着眼前这位多年未见面的母亲,当真如萧伯母那般说的不简单!
沈夫人林沐乔是平民出身,白手起家,手上具体有多少产业无人知晓。
当年沈博仁自愿在赵家族谱上销了名,后又娶了她,幸亏她有先见之明提前招兵买马,养精蓄锐。
果不其然,有人造反!
沈博仁带兵援救,立下汗马功劳。
从此沈府与其他大家族无异,享同等地位。
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将沈博仁从赵家旁支的无名小卒变成了战功赫赫的将军,成就了南渊第一个无祖辈根基还能跻身挤进贵族的沈家。
“我让芙汇打扫了你的房间,在你姐姐旁边的院子,这么多年一首给你留着。”
沈夫人起身,身上的白色麻衣缓缓而动,即使穿成这样,一眼看去也会让人以为她身上料子绝非俗物。
沈筠竹心中莫名流进一股暖意,或许是因为离家多年,又是出于别的原因,对于眼前的母亲有些莫名的陌生感,不过幸好在门口与沈茹兰相遇时,这个姐姐并不排斥她,母亲也挺关心她。
没想到,自己从小长在清溪谷,原以为这个家怕是没有自己的位置。
我到底算是个沈家人。
见沈筠竹只是微微点头,“去吧,我想和你爹单独待会儿。”
沈夫人道。
闻言,沈筠竹看向棺椁,眼中不忍发酸,便匆匆走了。
堂中,妇人将手轻轻放在棺椁上。
即使重病,病气也掩盖不了她身上的威严。
自小就强势的女人,渐渐也觉得累了。
从一无所有到如今的荣华富贵。
凭一己之力开了酒楼,遇到了有才无命的沈博仁。
那年雪天,沈博仁一个人跑到酒楼喝酒。
“有什么事非要来我这酒楼里买醉?”
林沐乔见人不答又道,“如果是情伤,那就振作起来变的更好,让那女子后悔。”
许久,那人沙哑道:“家事。”
“那还不简单?
那个家让你不痛快,走就是了!”
第二天,赵家族谱销了一个人的名字,姓赵的男人从此随母姓“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