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个都显而易见,第三个也人尽皆知,苏亦栀有婚约在身,未婚夫是京兆萧氏年纪最小的家主,也是一支东北军阀的司令,名叫萧谋卿。
据说这一对几年前联手破了上海一个大案子,整个上海的势力划分全部打乱重排,翻天覆地也不过如此。
萧祐笙长叹一口气。
又来一个狠角色。
真是要命,她确实是来上海行医的,但顺道办点私事怎么就那么难呢?
虽然这位年轻家主和她的雇主与她要办的事都没什么纠葛,但他们这种年纪轻轻登上高位的能多疑到什么地步她再清楚不过,不小心在他们的势力范围内露了个脸搞不好就要被“清君侧”。
有仆欧来敲门,没等她应,门就被推开,那仆欧顿时把门后的纸山推得呼啦啦如大厦倾,纸片满天飞,把他整人埋在了下面呵,未经她同意的下场。
萧祐笙脸色黑如锅底,把人从一堆纸片中拎出来扔到门外,让他有话快说,自己弯腰收拾起来。
“咳,大小姐要你的药膳方子……”她从一地雪片中抽出一张扔过去,“彭”地关上门。
这房间挺大,却还是不够她堆书写药方。
房间一半己经改成了中药房,顶天的密密麻麻百子柜,另一边又是西药的瓶瓶罐罐和割症器材。
窗户边放了一张相对整洁的桌,窗户外边儿的树上就是裴墨青的鸟窝。
这鸟鸦不是一般鸟,萧祐笙收养他没多久就眼睁睁看他叼了根炭条写下自己的名字。
当时萧祐笙还小,盯着那三个歪歪扭扭的字儿看了足足有一刻钟,再抬头看他,那表情不知为何活像饿死鬼看见了肉。
“这要是带出去卖艺一天能赚多少?”
大乌鸦一听险些背过气去。
后来她出去了半天,回来时严肃地端着一碗暗红色的不明液体,二话没说抬手给一脸“你不要过来啊”表情的大鸟浇了满头。
美丽的大鸟被浇成了一只腥气逼人的蛆。
萧祐笙震惊:“黑狗血都不能现原形吗?”
大鸟:你这么努力帮我精神可嘉,但麻烦你少看点儿志怪小说吧……这就不是个鸟,是人,被硬变成这死样的。
至于是实验废品还是某场复杂斗争的残留物就不得而知了。
总之,他说萧祐笙可以帮他变回原样,于是赖上她不肯走了。
萧祐笙:原本只是想养只鸟玩玩来着,没想到来了只打工鸟。
现在这鸟站在窗台上看她收拾满地的纸片儿,像是有点同情又帮不上忙的愧疚。
萧祐笙首起腰来盯着他看了两秒,放弃那一地抵片,抓起她出门的装备就说:“这几天那小两口肯定都在一块儿,我们就不要当大蜡烛,出城,上山找庙。”
裴墨青抖了抖羽毛,表示悉听尊便。
谧界里的他,有一个高大的影子,但模糊还是看不清。
那黑金八卦伞是他画的,可保鬼节出门虞,那是他的绝学,不外传,或者说是萧祐笙在这方面太残,画废了几十把还没成,于是他叼了把笔画了两天,几乎半死。
鬼节当晚就是陪萧祐笙坊庙去的,谁知道暂时镇住了一下,苏亦栀来时和他们错过,把敲梆人解决完了,留下一群怨魂,裴墨青当即叼走萧祐笙的山鬼花钱,引渡去了,一来二去的,萧祐笙也很好奇这死鸟完竟是个什么来头,什么旁门左道都会,但他也没有指示她要干什么,只是一首在帮她。
“你是不是也很好奇我为什么要寻庙?”萧祐笙平时懒得说多话,于是裴墨青叫了一声,应该是让她继续说。
拉黄包车的车夫看傻子一样看着和鸟聊得欢快的姑娘,收钱,抬起车头嘱咐一声”您坐好”,开始向城郊狂奔。
在风声的掩护下,萧祐笙道:“我的记忆出了问题,你知道的。
做梦做到的一些片段,有很多庙的元素,所以我得找找看。
而且,那老家伙说了,只要我能自己查到一点零头,有大致推测就可去找他,他会告诉我全部。”
一段话说得云里雾里,然而裴墨青毕竟看她长大,个中原委再清楚不过。
“我亦飘零久啊。”
萧祐笙手中把玩着一枚花钱道。
往事模糊,孤身忆苦,问几时归去?不过迷途。
稚子何辜?至亲遗骨,寻至莲台深处?“抱歉。”
穿一身戎装的青年单膝点地半跪在苏亦栀面前握着她的手如是说。
苏亦栀闭了闭眼摇头:“你不用说抱歉的。”
萧谋卿认真地看着她:“你身体不好,我没有办法常在你身边,还要托你照顾上海的事,是我的错。”
“这是我的选择,自愿,你的事就影响不到我了?我不管谁来管?”苏亦栀笑着温言道.“萧家家主,合作愉快!”萧谋卿眉眼一舒,温暖的英气息散了开来:“”是,苏爷,合作愉快。
要不要借人?”苏亦栀挑眉:“”上海很缺人吗?”“军火走私不是小事,背后的纠葛一定很多,别拿自己冒险。”
萧谋卿没有多问,站起来在苏亦栀额头落下一吻,“这几天想去哪里?
我陪你。”
苏亦栀笑颜明媚,难得没有沉沉郁气:”去看西片,汉弥登番菜馆也上了新法餐,看完可以去尝尝。”
“好。”
柔情之下,暗流汹涌。
萧谋卿在北方打仗时发现了条军火走私的交易线,顺藤摸瓜找到上海之后线索中断,两种可能,一是对方起了戒心,二是中转站就在上海。
无论哪种,托苏亦栀查下去都是最好的选择。
只可惜,他在上海也待不长,他的辖区之内还有仗要打。
家中烂账数笔,门外国破河山,他们各有各的忙,一年之中都见不到几回。
两情相悦,奈何两不相见?
汉弥登番菜馆,整个上海最好的番菜馆,位于黄浦江与苏州河相界处,对面是一座哥特式教堂,名曰联合礼拜堂。
附近还有西班人投资的上海第一家影戏园子,可谓是一等一的好去处。
二楼一等雅间,留声机里放着悠扬的西洋乐,印度仆欧来来往往往,胜间二人透过落地窗看街上行人。
一个黄包车夫蹲在路边抽烟,,眼馋地瞥着菜馆二楼,卖荷兰水的小热昏在阴影里无精打采地摇扇子。
“青帮帮众,到处着是。”
苏亦栀叹道,“青帮在上海越发风生水起,很多汉子入伍从军,虽然行事糙了点,但义字当先,可以合作。”
萧谋卿切开面包涂上牛油递给她,苏亦栀接过来,摇头道:“未必,黄金荣也是青帮人,作为探长,他先联合了青帮汉子犯案再自己破获,可没见他守哪门子的义。”
萧谋卿无奈道:“黄金荣的青帮名头不是自封的吗?陈其美气得半死也拿他没办法。”
“话是这么说,但当时打上海时少了他也不行。”
“都是做给中山和渔父他们看的,打上海的功臣还得是陈其美和张竹君。”
苏亦栀眉头皱了皱:“张校长当时不是在武昌?”“张校长在武昌从动手术时出了意外,伤口感染,做完引流手术后就回上海静养。
光凭陈其美一人,调不动上海所有的资源。”
“可惜当时我们都还太小,早不记得了。”
“说起张校长……你的新医生是她的学生吧?”苏亦栀笑了笑:“是,我当时还以为是你家的人。”
萧谋卿沉默下来,扎了一块鹅肝细细咀嚼,半晌未开口。
“怎么了?”
苏亦栀关切道。
萧谋卿回忆道:“张校长辛亥就很少再带学生了,近十年常在外行医赈灾,鲜少回上海。”
“你的意思是,她不是张校长的学生?”“她有多大了?”“十六七吧。”
苏亦栀回忆着她的骨骼特征估计一下。
萧谋卿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这年纪能当医生?”“不瞒你说,个人能力吊打威尔斯。”
“……好吧,你开心就好。”
萧谋卿给她盛了一碗蜗牛甜汤。
“放心,一首盯着呢。”
被盯着的某人没什么可疑行为,除了对空气说话和钻庙之外。
谧界在城外愈发可爱,在路上走着有小兔怪跑过,草丛里夹着小精灵,走过去时好奇地跳到身上,过一会儿自己跑下去玩,参天树丛中有时长出人面果和九州椰子瓜,来来往往的花妖、狐狸精、树仙满身古意,过一座桥,江中的龙踏着水,远远地看她一眼。
别人看见的是荒蛮冰冷,她看见的是悠长岁月中永不停息的生命。
长久下来,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洞观世界,还是大梦未醒每找到一座古庙,萧佑笙总会被庙里跨越千古的美所震撼,一面藻井一面墙,都有一个传说,有了传说就会有对应的精灵长久地附其上。
然而……还都不是她要找的。
梦中的寺庙有晨钟暮鼓,书案之上有花窗,斜伸一枝腊梅,青花瓷的港中有两三卷轴,寺的前殿有巨大的佛像和铺天盖地的丝绸经幡,转过影壁,满墙壁画。
寺院极大,可仅有寥寥几人.这样的古寺很难找,范围缩小到上海后所剩无几,有裴墨青帮忙扫山搜都找不到几个,于是找县志钻山就成了日常。
萧佑笙满身碎草叶从山里钻出来,这山只有一个小土地庙,那土地爷太久没受供奉也没见人来,都去山下村里蹭小神龛的供品吃了。
看见萧佑笙来激动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结果发现萧佑笙看得见他,鬼哭狼嚎地拉着她诉了半天苦,活像是守了八百年活寡等到丈夫回来的老媳妇。
土地爷哭爽之后给地塞了满兜的草药山果土特产,她下山之后还能听见那老头喊:“有空常来啊!”“……”“千年等一回……”头顶上有人吹了声口哨唱到,萧佑笙愣了一下抬头往树上看,一个古装少年正笑着看她。
少年长了一双猫眼,异瞳,还有一头的金毛。
“你来这资什么热闹?”萧佑笙看他的表情一言难尽,似是头疼“萧姐姐!”话音刚落,一只白色的毛团从少年背点扑下来挂到了萧佑笙脖子上。
她忍受着脖子上的冲击力把白发的小女孩托住:“小萝怎么也来了?”小萝头顶上两只猫耳动了动:“想姐姐了嘛。”
“藤,给个解释。”
“没啥大事,就是娘跟对门烤肉摊的又吵起来了,派我来把你绑回去在他们的肉里下药。”
藤打了个哈欠从树上跳下来顺走她兜里一个果子,“嚯,这土地爷大气,空巢老人一个果子都没人送了?”萧佑笙把小萝放下来,从一口袋山货里摸出一根猫薄荷。
“哎哎哎别,您别生气,开玩笑开玩笑。”
藤举手投降把果子还给她,她顺手给了小萝,把猫薄荷重新塞进口装:“有事说事,没事滚去搜山。”
“我是来干苦力的吗?!
肯定有事儿啊。
老秃驴让你别找了,回去待着。”
“我回去他松不松口?”“那准是不松。
这么多年了都不松。”
“你帮我告诉他,自己造的孽想收回去,做他娘的春秋大梦。”
萧佑笙冷冷地了骂了一句脏话。
“他要是不怕我回去杀了他,尽管找人把我拽回去。”
“哟嗬,难得见你一次性说这么多话,够硬气的爷们儿。”
藤笑呵呵盯着站在树上的裴墨青。
“那是规矩没得改,又不是老秃驴的错,你以前可从来不骂他……,噢,合着您在这儿指桑骂槐,骂我呢?”“那老货才不会让我回去,是你的主意?还把小夢带上了?”
萧佑笙牵起小萝的手往山外走。
“是,您明察秋毫。”
藤叹了口气,“海街出事了,虽然老秃驴不想让你知道,但是光靠他们撑不住了。”
萧佑笙沉默了许久,开口时异常轻松:“怎么可能?”“没什么不可能的。
但是靠你肯定也不够,所以你回去了也只能多撑一天。
要走要留在你,反正,我带着小萝先迁出来了”“剩下的呢?”“都不愿意走,或者说,活够了。”
藤一口气说完。
小萝拽了拽她的袖子:“萧姐姐,哥哥也不是故意骗你的,别生气嘛!”
“小萝乖,你哥这谎太拙,我不生气。”
萧佑笙在纯庐附近拦了一辆黄包车回苏公馆,车夫看地带了两只猫坐车,很是惊疑,藤打了响指把车夫的耳朵堵上。
“海街离松到塌还有个三百年,你消停点还能再多个一两年。
闭嘴吧,别当我是傻子,是不是小萝将近化形,你找个借口带她来玩?”萧佑笙冷笑着说出真相。
藤收起严清的表情,爆出一阵大笑,猫号一样。
藤,夢一对描妖兄妹,跟萧佑笙打小熟识,藤热衷满嘴跑火车外加恶作剧,利用小萝人畜无害的外表到处忽悠,不过小萝好歹本性纯良,除了对藤无条件信任之外没有缺占。
“我现在住的地方煞气有点重,你带小萝避避,别给我添乱。”
萧佑笙看见藤的眼神后又加了一句,“别打我鸟的主意。”
“行嘛,来大城市玩玩,放心啦,回头帮你找庙。
在这地方入世现形我吃香。”
他指的是他的金发异瞳.“吃香?
洋人相,前朝装,别被乱棍打死。”
“……好吧。”
苏亦栀回苏公馆后看见两只猫在花园里转悠愣了一下,问园丁道:“这是野猫吗?
哪来的?”“回大小姐,是萧医生带回来的。”
那金色的大猫己经蹲到她脚边求摸,白色的小猫后一步跟上来,有点怕生。
大猫的毛看上去很软,苏亦栀伸手撸几下。
萧佑笙在楼上看得嫌弃,藤这大猫,看看霸道实则看到漂亮姑娘就上去献殷勤,亏得他们家还是出身贵族。
萧佑笙写一张字条塞进裴墨青腿上绑的信筒里。
“准备飞个长途,找张校长。
至于你托的事,我应下了。”
裴墨青拍拍翅膀,悄无声息隐入夜空,萧佑笙的桌上放着一张字条,写了一个地址,旁边放着几乎写断的碳条。
“浦东南路237号顺兴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