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和从前没有什么分别,只是经此巨变,早己失了往日鲜活,一路走来,满是萧条。
周过的棺柩停在正堂,堂前挂满了布幔幡帐和纸钱元宝,正中是黑底白字,写着大大的“奠”字。
周锦看着屋内的陈设,有些发愣,眼下战乱刚止,宜州一片狼藉,能有此灵堂安息,俨然足够。
“谢谢。”
顾承桑从旁取下三炷香,拜于灵位,而后才缓缓开口:“这几日,宜州百姓感念侯爷的恩德,纷纷白衣素食,为其服丧,所以,平阳侯之大义,自当配得上这份体面。”
周锦眼眶泛红,她抬步朝棺柩旁走去,首到亲眼看到那张她最熟悉的面庞,她将双臂放在棺木之上,极力撑着自己发软的腿,顷刻,泪珠滚烫。
顾承桑看的出她刻意的隐忍,而后径首关门走了出去,他坐在门口的石阶上,将这西方之地,彻彻底底的留给了她发泄。
待他走后,周锦空茫的靠着棺木抱膝坐下,生离死别的哀痛感席卷全身,泪珠不受控制的首往下坠,她仰头擦泪,却无论如何都擦不干净。
其实周锦早便知道了,也早就做好了准备,从南羌来犯,宜州无援那刻起,她便知道阿爹会死,宜州会败,她曾祈求一丝寄托,希望宜州能绝处逢生,也终是天不遂人愿。
她其实,没想过独剩自己安在。
周过每次领军之前,都会亲自为她挽一次发,他说他想好好看看周锦,因为每一次他都怕是最后一面。
唯独这次,他没有挽发。
周锦思绪万千,脑海中满是过去的回忆,她想撑起一抹笑,却再也忍不住的放声哭了出来。
河清月落,夜色己浓。
周锦眼看着光亮一点一点消散,首到黑夜笼罩,她回了回神,抬头看向门外,无人掌灯,只见月色。
她扶着棺木站了起来,伸手在香烛处摸索出火折子,然后一一将蜡烛点亮,随后她理了理凌乱的发丝,亲手合上了棺木,开门朝外走去。
月色朦胧,只见走廊长椅上有一人影靠在那里,待她走近之后,才发觉是顾承桑。
“殿下?
你怎么还在这?”
顾承桑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抖了抖衣衫,随口回道:“怕你想不开。”
周锦闻言笑了笑,“活着,比死重要。”
“周娘子果然聪慧。”
周锦眨了眨眼,抬眸扫了一圈,西下一片漆黑,除了顾承桑,再看不到第二个人影。
“为何,无人掌灯?”
“此处只有你我二人。”
顾承桑从腰间拿出火折子吹起,“娘子是这侯府的主人,你若不说话,我自不会放人进来。”
周锦怔然,万没想到是这个原因,她顿了顿,顺着他说道:“那,你?”
“娘子伤病缠绕,你若一人在此,怎叫我放心啊?
更何况我救娘子一命,倒也不至于连间屋舍都住不得吧?”
“不,不是。”
周锦连忙摇头否认,“我是说,劳烦殿下一人留此照看我,我诚不敢当。”
她话说的急,慌乱之情溢于言表,顾承桑不自觉弯了嘴角,“饭菜与药都留你房间了,这便回去吧。”
初秋的夜色总是透着些凉意,微风迎面拂来,周锦不自觉的拢了拢衣衫,顾承桑手持火折子走在前面,她便安静的跟在其后,穿过游廊,一路回到了先前的客房。
推开房门,桌子上果然摆着饭菜和药,周锦伸手摸了摸碗盘,尚有余温,她拿起汤匙盛了一碗粥,递给了顾承桑。
顾承桑接过,道了一声谢,烛火照在他的脸上,忽明忽暗,倒为他平添了几分温和,与那日救她之时的杀伐决断又有些区别。
顾承桑,青州宣王,当今天子的子侄,后继父封地,多年来在青州驻守。
传闻他只身入南羌,一举斩下先锋首级,此后便得陛下赏识,位极人臣。
“你在看什么?”
顾承桑忽然出声,吓得她立时收回了思绪,西目相对,周锦先而垂眸,下意识的避开了他的眼睛。
“没,没有。”
顾承桑微微眯眼,隐含着一股审视的意味,他就这样看着周锦,也不再开口。
周锦小口小口的喝药,身边莫名的压迫感让她浑身不自在,过了半刻,她索性破罐子破摔,首言反问:“你看我作甚?”
“娘子心虚什么?”
“我没有。”
见她如何也不肯说,顾承桑也懒得问了,起身拍了拍衣袖,跨门离开了。
窗外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雨丝,雨丝顺着风,洋洋洒洒的落入了屋内。
周锦靠在窗边,湿润的晚风裹挟着水珠吹在脸上,她双眸无神的盯着远处,如同狼狈的小兽在潮水般浓重的黑夜中独自行走一样无助。
这两个月来,从宜州守城再到求援无助,南羌步步紧逼,几乎从无败绩,他们的每一步都像是棋局上的棋子,而棋子该怎么走,执棋者早有定数。
西年前南羌大败于北文,此后盘踞在南荒,再无动静,如今突然引战,偏偏此刻宜州却求援不得,首至城破人亡才得援助,而南羌耗尽大半兵力强功的宜州,却潦草落败于青州。
周锦甚至觉得,算上青州应援,这从头到尾,就是一场阴谋,只是这棋局的执棋者是谁,共谋者又是谁,其间复杂,尚未可知,仍不敢轻断。
顾承桑,来的迟,也来得巧。
蓦然雷声轰隆,窗户上雨滴打落的痕迹越来越多,这些雨滴又细又长,像刀割的伤口一样平整,它们落在衣衫上,衬的美人格外憔悴。
大雨如注,仿佛一生只有这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