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村里几个老人还在私下议论,现在整个村子都传得沸沸扬扬。
传闻里说,陈小亮的表姐被坏人残忍杀害了,掏了心肝五脏,卖了器官。
得知消息后,大家都不愿相信事实如此,可还是让人心惊肉跳,毛骨悚然,这毕竟是条人命。
表姐出嫁那年二姑是去过婆家的,回想到现在己有两年之久。
这些年忙于手头之事确实疏忽了,想到这里,二姑不禁深深自责起来。
在那个通信闭塞的年代,想要取得联系并非易事,只能亲自去一趟。
去了婆家以后,悬在心里的石头也落地了,人好好的。
然而出现了新的状况,婆家不想要人了。
表姐的婆婆对二姑说“亲家,你家闺女离不开妈,这可不行呀,天天喊着要回去,一抽空就偷偷跑了。
家里就剩下我和老头两个人,你说我们这老胳膊老腿的哪能追得行,就算能追行也气不行呀。
还有一件事也一并说了吧。
你家闺女一到半夜就不睡觉,又是唱又是跳又是哭的,看医生也没用,都有一段时间了,怪吓人的。
我们两家一首都挺好,我们好聚好散,要不就这样算了吧。”
“就没有其他办法了。”
二姑问道。
“我们也知道这样做对姑娘的名声不好,唉,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婆婆说道。
见没有回旋的余地,二姑也就没有继续再说下去。
两天后,二姑就带着表姐回家了。
回到家后,隔三差五就有媒人给表姐介绍对象,结果都被二姑给推了。
“你们看,她在家能吃能喝的,婆家人净是瞎说了,我看是他们不想要人了编出来的理由,好端端的人,能有什么毛病。”
二姑说道。
“我看也没什么问题。”
陈小亮说道。
听了陈小亮的话,在场的人哈哈大笑起来。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去的终究留不住。
就在九月中旬,表姐又要走了。
车上她对二姑说道:“啥买金戒指呀,买金耳环呀,我都知道,又是去卖你爷爷呀,唉,没办法。”
“傻闺女,不是,不是,妈是给你找下个好人家。”
二姑带着安慰的语气解释道。
当说完这句话后,二姑心里也是五味杂陈。
到这里,表姐的事告一段落,村子也回到了往常的平静,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亮亮,你的作业写完了吗?”
二姑问道。
“早就写完了,昨天晚上就写完了,我们和潘老师约好了今天去山上玩的,我先走了。”
陈小亮边跑边说道。
潘老师是一位支教老师,他的到来给陈小亮他们原本单调的生活增添了许多乐趣,虽然他只教了陈小亮他们一个学期,却给陈小亮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唯一藏在陈小亮脑海深处的遗憾就是:潘老师离开的那天,自己没有去送送他,哪怕是见一面也好。
有些人和事一旦错过了可能就是永远,可能随着时间逐渐淡化,也可能随着时间愈发厚重。
然而到了今天,他们终究没有再遇见。
“二姑,姑父的病又犯了,哈哈笑个没完,晚上没有吃药吗?”
陈小亮问道。
“吃了,不顶用,一到变天的时候就容易睡不着,熬一宿就成这样了。
唉,也没办法,多少年的老毛病了。”
二姑说道。
“姑父他年轻的时候就是这样,还是在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陈小亮问道。
“这说来就话长了。
上高中的时候,家里拿的东西少,你姑父肚大吃不饱,期间,他就经常去学校的厨房里偷东西吃。
被发现后学校就要送他去公安局,最后,为了息事宁人,家里赔了学校的损失,学校开除了他,这是开始。
那天他从地里割草回来,看见他老妈和一个女人发生争吵,他上去拉架的时候不经意间背上的镰刀把划破了对方的脸。
对方想讹人,双方谁也不让谁,最后,对方报了警,警察来了拿着手铐就要把你姑父带走,情急之下最后选择了私了,但你姑父再次受到了惊吓和***。
最严重的时候,要数他老妈去世的那年。
那个时候他整个人就像疯了一样,满嘴胡话,揭开家里的水瓮找他娘,说他娘就在水瓮里,趴在上面大声喊叫着,骑个自行车到处乱跑,有时候,整宿整宿不回家。”
二姑说道。
好奇的知道了,知道后,陈小亮又难受了好几天。
要说这么多年,陈小亮早就习惯了。
从小到大姑父都没有打骂过他,对他一首都很好,他们之间相处得很融洽,在陈小亮心里姑父是一个父亲的存在。
记得那会儿村里有个习俗,大年初一的早上小孩要到各家各户去要糖,“讨吉利”,那时的陈小亮胆子很小,都是姑父带着他去的。
他刚开始去乡里上学的时候,基本上都是姑父去送,从家到学校有十里地远,平时都是姑父骑着自行车去送他,冬天下雪,姑父就拉着陈小亮的手步走着去送他。
一天,电视上正在报道着一则新闻:某某地方,几个小朋友在河边玩耍,不慎掉入水中,结果全都溺水死亡。
这类新闻,陈小亮早己听得腻烦。
屋子里的人都在说大人不称职,没有好好照看好小孩,谁知陈小亮的一句话,让屋里的气氛静默了好久。
他说:“有条件的地方,应该多让孩子学学游泳。”
时间过得很快,马上就要过年了。
“亮亮,今年过年还回老家过吗?”
村里人问道。
“回去呀,老家有好多好吃的,奶奶她不吃,都给我留着。”
陈小亮说道。
“过完年回来的时候,给我也带点好吃的。”
村里人说道。
“不给,不给。”
陈小亮说道。
“你这小鬼头,鬼精得很。”
村里人说道。
除夕的晚上,陈小亮趴在窗户上,看着城市里的烟花一朵朵绽放在天上,陷入无限遐想。
陈小亮是个慢性人,而他爸爸是个急性人,这也注定了他们之间存在着某些不可调和的矛盾。
“这么大的人了,啥用也没有,老是这样子,拿个东西也是慢吞吞的。”
陈小亮的爸爸大声说道。
“又在喊孩子,怎么经常这样子,孩子他还小,这样会吓破他胆的。”
奶奶带着责备的语气说道。
“你就护着他,就惯着他吧。”
陈小亮的爸爸说道。
“行了,行了,不比你年轻时候强,那时候你爸说你你都不听。”
奶奶说道。
“不要理他,我们走。”
说着奶奶就把陈小亮拉走了。
在老家的这些年,陈小亮受了委屈,不是躲在旮旯里就是找奶奶倾诉,久而久之,他也习惯了这种方式。
白天他就去玩自己的,对于奶奶他们的事,他向来是不过问的,首到那一天。
其实在白天的时候,陈小亮就注意到奶奶他们吵了很久很久。
一觉醒来,陈小亮揉了一下惺忪的眼睛,半夜三点。
他问道:“奶奶,你怎么了,怎么不睡觉?”
“奶奶睡不着,心里乱。
你睡吧,不用管我。”
奶奶说道。
陈小亮想起了白天的事情,他也不想睡了。
“你爸爸非要搬家,怎么说都不行。
我上岁数的人了,还能多活几年,我说等几年我死了,你们爱去哪里就去哪里,我也看不见了,也管不着了。
唉,没办法,搬就搬吧,无非就是早死几年。”
听完奶奶说的这些话,陈小亮努力忍着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可终究还是哭了。
恢复了几天,两人的心情都好转很多。
陈小亮又让奶奶给讲个故事,生怕以后就听不着了。
他的预感很准,确实,搬到新家以后,奶奶再也没有给他讲过,而他也不再向奶奶提起。
夜很静,风很轻,月光依旧皎洁。
奶奶讲道:“从前,有一个很有名气的接产婆。
一天夜里,一个衣着精干的男人急匆匆地跑来找她,虽然是半夜,但她没有多想,毕竟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收拾妥当后就跟着他走了。
一路上,没有任何声音,只是无尽的黑,漫长的路。
终于到了,一对大石狮子蹲在门前,一看就是大户人家。
来到男人家中,原来是女人难产。
几经周折,终于母子平安。
离别时,男人给了接产婆一沓钱,再三嘱咐:‘拿回去放在炕席下面不要看,等到第二天天亮了再打开。
’返回的路上她回想着接产时的情景,当时的人很多,但是全都没有下巴,她越想越怕,在惊恐中落下了一只鞋。
回到家中,她越想越不对劲儿,于是又把放在炕席下的钱拿出来打开看,结果全都是冥币。
第二天,她遇到村里人说起这件事,村里人都说那家的人己经死了好多年了,坟头的草都长满了。
她按照村里人说的,来到坟前,看到了昨晚落下的那一只鞋,一切都明白了。
从此以后,接产婆就改行做别的事了。”
“奶奶,这个接产婆等到第二天再把钱打开看,那个时候会不会都变成真的?”
陈小亮问道。
“这个事情,谁也不敢保证。”
奶奶说道。
过了年,还没过正月十五,他们就搬家了。
后来,他家还买了一群羊,据陈小亮的爸爸描述,这是给陈小亮以后娶媳妇儿准备的。
听是一件好事,但恰恰又是一个伏笔。
刚上初中的时候,陈小亮还是和小时候一样。
晚上宿舍一熄灯,他就把脱下来的秋裤拿到手上,打着手电给宿舍里的人“跳秋裤舞”,逗得大家捧腹大笑。
不知道这是不是成长的必经之路,慢慢地,他逐渐变得沉默寡言了。
提到鲁迅,别人都是叫苦连天,只有他甚是喜欢。
学校每次发新书,他都是迫不及待地先把有关鲁迅的文章看完。
归其原因:一是他喜欢鲁迅文笔的犀利和深刻,二是在读鲁迅文章的同时也是自我疗养的过程。
星期五放假,陈小亮和往常一样步行回家。
刚到村口,一个叫张润根的人着急忙慌地把他喊住:“小亮,小亮,你可算回来了,不得了了,你爸爸喝得醉醺醺的,在街上躺着呢,谁拉他都没用,吐的到处都是,看样子没少喝。”
“好,好,我知道了。”
陈小亮说道。
这种场面,陈小亮早就见怪不怪了。
回家的路上,陈小亮心想:要是奶奶在家就好了,至少还可以说说爸爸。
唉,其实也没用。
想到这里,陈小亮不由得鼻头一酸。
“不要拉我,不要拉我,我还能喝,我不回家。”
陈小亮的爸爸说道。
陈小亮依旧走着,并没有回答他。
自从搬了新家以后,家里的争吵也随之变多。
以前,陈小亮的爸爸在外打工,回家的时间屈指可数,而现在整天堆在家里,矛盾也就越来越大了。
上个礼拜三,恰巧家里拴的狗开了把邻家的老人给咬伤了。
陈小亮的爸爸得知事情后火冒三丈,说是陈小亮的奶奶招引的,为此两人大吵了一架,没过几天,陈小亮的奶奶就搬出去住了。
奶奶要搬走,陈小亮早有预感。
回想起奶奶曾经说的话:“亮亮,不要怨奶奶,奶奶要是实在忍不下去就搬出去住了,你不要记恨你爸爸,不管怎么样,你都是他的儿子,他都是你的爸爸,这是改变不了的。”
陈小亮刚开始放羊的时候,村里人无不摇头接着投来惋惜的目光。
小小的身躯,穿着不合身的大衣,拿着长长的羊鞭。
今天,陈小亮和妈妈去放羊,街上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人。
“小小年纪,不让好好念书,是让放羊了,这还能念成个书,你说是不,贵春。”
一个男人说道。
“也不是让他常做,也就是家里忙的时候给放一下羊,平时都不用他的。”
陈小亮的爸爸说道。
“前几天,我还看见这俩娘母在山沟里放羊。”
一个女人说道。
女人的话音刚落,男人瞥了她一眼,给她使了个眼色,小声嘟囔着:“就你话多,这是别人家里的事,你少说一句能咋了?”
“你还能说了,不让我说,这多好的孩子。”
女人说道。
起初,陈小亮的内心是抗拒的,但是比起在家里做事(他在日记中把一天分成前晌和后晌。
他这样写道:前晌的任务是,沏奶喂小羊羔,给大羊喂草、饮水等。
后晌的任务是,安顿做饭,沏奶喂小羊羔,给大羊添草,撒玉米粒,接羊等),他觉得放羊还是要简单很多。
那个时候还没有设禁牧区,把羊赶进山沟里,看住它们就行了,放起羊来相对容易,不像现在。
每次放羊,陈小亮都会带着一本小说来打发时间。
一次他正看得入迷,领头羊带着羊群就跑,差点没追住,可把他累坏了。
自那以后,他就多留了个心眼,把领头羊赶到自己跟前,方便观察。
今年冬天,雪少,风少,天气也不太冷。
昨天晚上没做好梦,白天陈小亮还寻思会不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这天陈小亮放羊回来,饭后在数羊的时候,结果发现少了一只,随即他们就拿着手电筒到回的路上去找。
“你说你这么大的人了,啥也靠不住,有啥用了,可惜念了这么多年的书,都学到狗肚里头了,就这个球样还能念成个书,赶紧不用念了,可惜了我花那么多的钱来供你上学,你能成了个气候。”
陈小亮的爸爸愤怒地责备道。
“行了,行了,都骂了一路了,没完没了是吧,说一遍就行了,他知道了。
不就是一只羊吗,找不到了我赔给你,你说多少钱。”
陈小亮的二姑不耐烦地说道。
“这不是钱不钱的事,我是说他做的事不对。”
陈小亮的爸爸用缓和的语气说道。
“他做的事不对,你说事就行了,扯其它的有个啥用。”
陈小亮的二姑语气坚定地说道。
一路上,陈小亮沉默不语,失魂落魄地走着。
他们找了很多地方,最终无功而返。
由于害怕,晚上陈小亮就去了二姑家里睡觉。
夜里,陈小亮听着挂钟的秒针一秒又一圈地走着,心跟明镜似的毫无睡意,之前的事接踵而来,一首在他脑海里不断地重复着。
他一宿基本没睡。
“你还知道回来,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吃完饭你和你妈去放羊,我们去找。”
陈小亮的爸爸说道。
陈小亮端起碗还没开始吃,他爸爸就又接着说道:“你说把那碗面给狗吃了,狗还会摇尾巴,还能给看门,给你吃了能有啥用。”
陈小亮听出了话中的诋毁,他边走边吃了两口转身拿到外面就倒给了院里养的大狗,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
天灰蒙蒙的,下了一会儿雪。
陈小亮坐在田埂上,闭目回想,思绪乱飞,记忆如同野草般疯狂生长,又如同野草般杂乱无章,他努力从中找寻,可依然找不到那只羊的影子,从失望到了绝望,他放弃了。
在心灰意冷之际,丢的那只羊再次出现,那一刻,他释然了,眼泪夺眶而出。
大人们之间的事情,陈小亮不会真正在意,只要有时间,他就跑去找奶奶。
“又去你奶奶家了,说了你多少次了,就是不听,喂好羊,做好自己的事,不要三天两头就往那里跑,那顶个球用了,她连儿女们都不管,会管你。”
陈小亮的爸爸稍作停顿后又接着说道:“我十五六的时候,你奶奶就扔下我和你爷爷跟人跑了。
跟了个耍钱鬼,借上别人的高利贷,年底人家来要账,正好那年你爷爷养了一头猪,老头满心欢喜地说今年能过个好年,结果猪让人拉走了,老头被气得大病了好几天。
还有就是你二姑,你看看她给找了个啥人家,要啥没啥,真可怜了。
她倒好,为了人家能给现钱,亲不亲戚也无所谓,这叫啥当家人呢?
她都把儿女们害苦了。
都快一辈子了,她办过多少好事?
怨我背她的历史了,要换作是你,你说你气不气?”
这一刻,陈小亮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么多年他们之间一首争吵不断。
在爸爸眼里这是从始至终都不能被原谅的,他们之间存在着很大的芥蒂。
回到自己身上,陈小亮不愿相信这一切是真的,更不愿接受这一切,他选择了逃避,就将这段记忆暂时封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