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粪娃、钱打更、孙盐巴和李扯火被人流挤在角落里,闻着彼此身上汗酸混着尿骚的味儿。
“龟儿子们听好!”
征兵官踢开脚边发霉的铺盖卷,“先领这身皮,枪?
等你们学会不把尿撒在裤裆里再说!”
赵粪娃接过硬邦邦的单衣,布料刮得锁骨生疼,钱打更对着破草鞋呸了声:“这玩意儿穿到陕西,怕是得用脚趾头刨路。”
城隍庙改的营房里,霉味浓得能拧出水。
班长用竹条敲着柱子,蛀虫粉末簌簌往下掉:“立正!
稍息!
不会?
那学狗爬!”
孙盐巴端着竹竿当步枪,竹竿突然折断,戳在他肚皮上。
他摸着被戳红的皮肤嘟囔:“老子在盐场扛的盐包,都比这竹竿结实。”
夜里,李扯火数着背包里三块发黑的红苕,听着赵粪娃磨牙。
“要是有把枪,” 钱打更翻了个身,压得稻草床吱呀响,“老子现在就崩了那克扣军粮的龟孙子。”
窗外月光漏进来,照着他们脚上磨出血的水泡,像撒了一地的红豆。
训练第十七天,库房铁门终于吱呀打开。
生锈的汉阳造堆得像柴火垛,枪栓拉起来的声音比老鸹叫还难听。
赵粪娃刚摸到枪,扳机护圈就掉在脚边,他弯腰去捡,后腰撞上身后人的刺刀 —— 那刺刀锈得卷了刃,活像把削甘蔗的刀。
“这是给咱们杀人的家伙?”
孙盐巴用盐水擦着枪膛,盐粒蹭过铁锈,泛起暗红。
李扯火把断成两截的背包带系成死结,五发子弹在掌心捂出了汗。
钱打更突然用链枷似的铜环敲了敲枪托,“叮” 的一声,惊飞了梁上的耗子。
誓师大会那天,邓锡侯的马靴踏过青石板,军刀寒光一闪:“川军出川,三不回!”
两万双草鞋跺地,扬起的尘土里,赵粪娃看见钱打更的铜环晃悠着,孙盐巴的盐水瓶在背包上撞出闷响,李扯火攥着断带的拳头青筋暴起。
而他自己,正用绑腿缠着随时会散架的步枪。
出川的路是用血肉铺的。
剑门关的石阶啃食着草鞋,赵粪娃数着路边冻死的新兵,第七个、第八个…… 他把战友僵硬的手指掰开,取下缠在步枪上的布条,裹在自己渗血的脚踝。
钱打更的铜环用来舀雪水,冻得沾了层血痂。
秦岭的风雪灌进领口时,孙盐巴的盐水瓶早碎了。
他用舌头舔着枪膛里的冰渣,想着自贡盐场的火灶。
李扯火的背包彻底散了架,炒面混着雪塞进嘴里,冷得他首打哆嗦。
“要是有把好枪,” 他突然开口,声音被风撕成碎片,“小日本的飞机,老子能打下来。”
第三十五天,陕西的山谷传来防空哨。
赵粪娃扑倒时,步枪撞在石头上,枪管歪成了麻花。
他看着孙盐巴用身体护住伤员,血从指缝里渗出来;钱打更挥舞着铜环,却被弹片削掉半根手指;李扯火的断背包带缠在手腕,在硝烟里像条垂死的蛇。
夜幕降临时,赵粪娃数着剩下的子弹,三发、两发…… 远处传来狼嚎,比日军的飞机声更让人心慌。
他摸了摸步枪上用布条缠着的裂缝,突然笑了,笑声惊飞了停在战友尸体上的乌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