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藏起病躯回到初遇之地,我抱着穿金丝旗袍的她在麦浪里按下最后一张合照,胶片定格了她睫毛上的霜与笑。
1. 蝉鸣撕开盛夏的正午,我蹲在田埂调整三脚架时,汗珠正顺着鼻尖往下坠。
取景框里突然漫开一抹胭脂红,惊得我险些碰翻测光表——麦浪深处站着个穿酒红长裙的姑娘,赤着脚在翻涌的金色里转圈,裙摆扫过麦芒扬起细碎的金粉。
“喂!”清亮的女声惊飞了麻雀,“那边的***狂!”我慌忙直起身,老式徕卡相机撞在肋骨上生疼。
那抹红云已经飘到跟前,细藤编织的凉鞋沾着泥浆,脚踝系着串银铃铛:“拍够九张了没?我转得头都晕了。”
“第七张刚过曝……”我脱口而出后才觉不妥,手指下意识遮住相机屏幕,“抱歉,我这就删掉。”
她忽然笑出声,耳垂上的麦穗银饰晃出一道弧光:“留着吧,记得把腰线修细两公分。”
风掠过麦田掀起她的裙角,我瞥见裙裾内衬绣着串紫藤花,“你是《江河地理》的摄影师?他们去年把我设计的苗银头冠拍得像腌菜坛子。”
“自由接拍的。”
我摸出张浸了汗渍的名片,“苏叶,主要拍民俗主题。”
“秦紫月。”
她指尖夹着片麦叶在我名片上划了道金痕,“给杂志社当***多没劲,上周有个老头非让我把旗袍开衩缝到胳肢窝——说是什么新中式。”
远处传来同伴的呼唤,几个戴草帽的姑娘举着风筝线轴朝这边挥手。
她转身时发梢扫过我手腕,柑橘混着檀香的气息猝不及防钻进鼻腔:“要不要来点真正的‘民俗’?”我还没反应过来,怀里就被塞了只竹编食盒。
掀开荷叶是码得齐整的艾草团子,翡翠色的皮儿上还沾着露水。
她拈起一个咬了口,胭脂红的口红印在翠团上像朵落梅:“老乡调的馅儿,比美术馆那些装置艺术实在多了。”
快门声就在这时响起。
她挑眉望着我不知何时举起的相机:“苏先生,这算肖像权纠纷还是美食摄影?”“动态构图练习。”
我故作镇定地翻看预览图,画面里她捏着青团的手指泛着麦田反光,“你…经常来这儿采风?”“来偷老乡的槐花蜜。”
她忽然踮脚抽走我插在背包侧袋的钢笔,在我掌心写下一串数字,“下周三我工作室有批苏绣要拍,敢接吗?”钢笔尖划过掌纹的触感像某种灼烧。
我盯着掌心未干的墨迹,那串数字的“7”字尾巴翘得快要飞起来:“拍摄预算……”“管饭。”
她将剩下的艾草团子抛给远处同伴,红裙掠过麦穗时惊起几只蓝翅蜻蜓,“三虾面配黄酒,白墙黛瓦当背景板,成交?”蝉鸣突然安静了一瞬。
我看见她后颈粘着片麦壳,在阳光下像枚小小的金箔。
周三的雨来得毫无预兆。
我抱着防潮箱冲进青石巷时,漆器坊的铜铃正叮咚作响。
玻璃橱窗里陈列着件月白旗袍,盘扣竟是用麦秆编的,领口别着张便签纸:“迟到罚酒三杯——秦”推门带落檐角雨滴,穿香云纱旗袍的姑娘正在给模特调整腰封。
听见动静也没回头,手腕上的银镯撞在木尺上叮当响:“器材搁八仙桌,先帮我把东厢房的绡纱扛过来。”
“说好的三虾面呢?”我抖落伞上的水珠,瞥见案头摊着本《天工开物》,书页间夹着支烧焦的麦穗。
她终于转身,耳畔换了副青金石坠子,衬得脖颈愈发光洁:“苏同学,拍摄前需要灵感共鸣。”
细高跟鞋踩过满地布料逼近,“比如现在,你猜我在你眼睛里看见什么?”我后退半步撞上博古架,宋代影青瓷瓶里插着的野麦穗簌簌摇晃。
“三分慌张,两分好奇,还有……”她突然抽走我衣领沾着的柳絮,“五成没吃早饭的怨气。”
后厨飘来虾籽爆炒的香气。
她拽着我袖口穿过回廊,漆器屏风上浮动着雨打芭蕉的投影:“我外婆的规矩,喂饱了工匠才能出好活计。”
黄酒坛启封时,她忽然用筷尖蘸酒在桌面上画线:“这是绣娘们分线的误差范围。”
酒痕在木纹上洇成岛屿,“而你们摄影师所谓的艺术,不过是把0.05毫米的颤抖美化成‘灵魂’。”
我夹起的虾仁悬在半空:“秦小姐对摄影有意见?”“是对所有隔着取景器看世界的人。”
她将酒盏举到窗前,雨丝在琉璃盏里碎成星子,“就像这绡纱,机绣规整得像心电图,手绣才会有呼吸的顿挫。”
雨幕忽然被雷声撕开。
她起身时碰翻针线篓,五彩丝线滚落满地。
我们蹲下收拾时,她发间的木樨油香混进陈年黄酒的气息:“知道为什么选你吗?”我捏着枚缠在银剪上的珊瑚扣摇头。
“上周你在渡口拍摆渡老人。”
她将丝线按色阶排进漆盒,“没刻意拍皱纹或者老茧,镜头却在追他系缆绳时的手势——那是四十年前打如意结的法子。”
雷声滚过屋脊,她指尖的顶针闪过一道银光:“我要的不是完美构图,是这些……”捡起我掉在青砖上的筷子,“筷子握出毛刺的弧度。”
雨停时院子里积了洼水镜。
她抱来那匹月白绡纱铺在青石板上,忽然赤脚踩进水洼:“来拍真正的‘呼吸’。”
涟漪荡开时,倒影中的我们像站在两个世界交界处。
她拽着纱角在暮色中奔跑,惊起满架晾晒的蓝印花布,我按下快门的瞬间,有雨滴正巧落在她锁骨凹陷处。
“这张不修腰线。”
她凑过来看预览图时,发间木樨香混着潮湿的草木气息,“就叫…《骤雨初歇》。”
暮色爬上飞檐时,她往我包里塞了罐槐花蜜。
我撑着伞走到巷口回头,暖黄灯笼下她正弯腰捡拾散落的丝线,后腰的旗袍裂了道寸许长的口子,露出肌肤上淡红的旧疤痕——像极了午后在麦田瞥见的那道。
2. 梅子青的瓷碗盛着三虾面,虾脑红油在汤面上晕出晚霞。
我夹起一筷银丝面,发现碗底沉着颗和田玉纽扣:"秦老板的待客之道真别致。
""外婆说这叫'玉食'。
"秦紫月正踩着缝纫机改旗袍下摆,哒哒声里飘来句,"小心硌掉牙。
"她膝头摊着本《雪宦绣谱》,书页间夹着支烧焦的麦穗。
我掏出镊子夹起玉扣,对着天井漏下的日光端详:"清代双鱼戏珠纹,当镇纸可惜了。
"缝纫机声戛然而止。
她抽走玉扣按在旗袍裂口处,银剪寒光闪过:"苏同学眼力不错,可惜漏看道针脚——"指尖抚过玉扣边缘,"这是用头发丝缠的修复线。
"窗外忽然滚过闷雷,晾在回廊的绡纱被风掀起,像群受惊的白鹭。
她抓过相机包挡雨,发梢的水珠滴在取景屏上:"暴雨要来抢镜了。
"话音未落,雨点已砸穿瓦当。
我们缩在八仙桌前护着苏绣,她忽然扯开我衬衫前襟:"别动!"冰凉的软尺贴着脊梁滑下,"果然,肩胛骨间距比标准模特宽1.7公分。
""秦小姐改行当裁缝了?"我攥着快被淋湿的测光表后退。
"是救场。
"她将整匹绡纱抖开披在我身上,"寰宇那帮人把男模都撬走了,劳驾苏先生当回衣架子。
"雨幕在青砖上溅起铜钱大的水花。
她半跪着调整下摆时,鼻尖几乎碰到我腰间的徕卡相机:"知道传统男袍为什么开衩在暗处吗?"檀香混着雨腥气漫上来,"就像你们摄影师,总爱把真心话藏在取景框外。
"闪电劈开云层的刹那,她突然咬断缝线。
我垂眸看见她睫毛上凝着水汽,耳后那道淡红疤痕在电光中格外清晰:"秦老师对每个合作方都这么……""叫我阿月。
"她起身时旗袍开衩处露出缠着绷带的膝盖,"上周在纺织厂废墟摔的。
"雷声碾过屋脊时,前厅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
秦紫月抄起绣绷冲出去,我跟上时差点被满地乱滚的缂丝卷轴绊倒。
穿绛紫套装的女人正踩在《百子图》绣片上,琉璃耳坠晃得人眼花:"紫月,青城山的单子必须接!""林姐,你鞋跟沾着明代缠枝莲纹。
"秦紫月用绣花针挑起对方裙摆,"还是机绣的。
"我按下快门时,林姐的珍珠项链正好崩断。
秦紫月接住飞溅的珍珠,顺手嵌进我身上的绡纱:"当代艺术最缺这种意外美。
"暴雨初歇时,我们蹲在檐下修被砸坏的相机包。
她突然用烧焦的麦穗戳我手背:"喂,去过崇明岛拍渔汛吗?""下周的行程。
"我擦拭镜头的手顿了顿,"和《江河地理》合作。
""巧了。
"她将麦穗***我背包缝线,"我有批老船帆改的布料要送去参展。
"细高跟鞋尖在积水里画着漩涡,"听说凌晨四点的滩涂……""会有跳跳鱼在舢板底下产卵。
"我接口道,瞥见她腕间新添的淤青,"秦老师连这个都懂?""我外婆的嫁妆箱是用船板打的。
"她突然哼起苏北小调,指尖在青砖上叩出节拍,"潮水退时,滩涂的纹路和绣娘的掌纹一模一样。
"暮色漫过马头墙时,她往我包里塞了罐紫苏梅子。
走到巷口回望,暖黄灯笼下她正踩着缝纫机补那件月白旗袍,烧焦的麦穗在晚风里轻晃,像是给这场暴雨画下的句点。
3. 滩涂在月光下泛着银鳞,我架起三脚架时,咸腥的海风正卷走最后一丝困意。
秦紫月踩着高筒雨靴出现,怀里抱着的亚麻布裹着支海螺:"苏同学,你的快门线。
""这是法螺。
"我接过还带着体温的螺壳,"渔民用来听潮汛的。
""现在它是你的B快门计时器。
"她将亚麻布抖开,老船帆改的布料在风中展开万千褶皱,"知道为什么选丑时三刻?"远处传来柴油机的突突声。
我调试着长曝光参数:"潮水退到沙蚕产卵层时,滩涂纹路最清晰。
""错。
"她突然往我脸上抹了把藻泥,"是露水会把这些纹路泡发。
"冰凉的手指划过鼻梁,"像不像暗房显影?"潮线在脚边蜿蜒时,她忽然提起裙摆冲进滩涂。
月光把酒红长裙染成绛紫,我追着喊:"当心藤壶!""苏先生该担心相机。
"她弯腰捞起把跳跳鱼,银鳞在掌心扑棱,"上回在教堂烧了镜头,这回要是掉进海葵窝......"话没说完,三脚架突然陷进流沙。
我扑过去抢相机时,她正用船帆布兜住下滑的云台:"摄影师都这么不要命?""设计师都这么疯?"我反手抓住她快被潮水卷走的绸带,"这是明代马面裙的裙门!"我们跌坐在湿沙里大笑,浪花趁机舔走了测光表。
她忽然解开发带绑住我手腕:"潮信绳结,外婆教的。
"丝缎上绣着北斗七星的轨迹,"涨潮前不解开,会被龙王收作巡海御史。
"晨雾漫上来时,滩涂裂开龟背似的纹路。
她赤脚踩进裂缝:"快拍!这纹路和清代百衲衣的针脚......"快门声惊起白鹭。
我在取景框里看见她发间的银梳滑落,卡在礁石缝里折射出七彩光晕。
"别动!"我拽住要去捡梳子的她,"现在光线正好。
""苏叶!"她挣扎时雨靴陷进泥沼,"那是外婆......"潮水突然暴涨。
我们拽着船帆布往高处跑时,她忽然指着海天交界处:"看!水线在绣回针纹!"我按下连拍键的瞬间,浪头打湿了镜头。
她拧着裙摆上的海水笑:"这张该叫《逐浪录》还是《逃命记》?"渔船的探照灯刺破晨雾。
老渔民抛来缆绳时,秦紫月突然用苏北话喊:"阿公!二十年前您给过个小姑娘海月亮!"老船晃了晃。
我们被拽上甲板时,她变戏法似的掏出个锡罐:"老乡腌的泥螺,换您半日船程。
"柴油机轰鸣中,她趴在船舷撩海水:"知道滩涂为什么每天换纹样?"没等我答便自问自答,"像不像被风揉皱又熨平的信纸?"我擦拭着进水的相机:"秦老师改行当诗人了?""是裁缝。
"她忽然扯开我浸透的衬衫,"这道裂口,正巧能改成琵琶襟。
"指尖划过肋下的旧伤疤,"苏同学这道勋章,是在哪个废墟挂的彩?"渔船靠岸时,她往我包里塞了枚砗磲纽扣。
码头上等着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脚边堆着印寰宇logo的器材箱:"紫月,影视城的合作......""李总监来得正好。
"她突然挽住我胳膊,"这位是《江河地理》首席摄影师,正在创作《传统工艺消亡史》。
"我猝不及防对上李总监抽搐的嘴角。
秦紫月掐我后腰的力道,精准得像在给旗袍开衩:"苏老师刚拍到组有趣的对比——"举起相机晃了晃,"百年船帆和贵司的纳米布料,在潮汐里跳的舞可大不相同。
"回程的渡轮上,我翻看被她篡改的拍摄计划:"《传统工艺消亡史》?""现编的。
"她将烧焦的麦穗***我镜头盖缝隙,"不过你现在欠我组真正的大作。
"夕阳把江面熔成金箔时,她靠着船舷睡着了。
手机突然震动,林姐的短信跳出:"小心后天的展......"后面跟着串乱码。
秦紫月翻身时,腕间的潮信绳结松脱,北斗七星的绣线正指向北方最暗的星子。
4. 渡轮靠岸时,霓虹正在江面织网。
秦紫月捻着那枚青瓷片对路灯细看,釉面浮着层油膜似的虹光:"明代漳窑的冰裂纹,倒像是被海水盘过百年。
"我盯着林姐的乱码短信:"后天的展……""后天是紫藤定制秋冬发布会。
"她突然把瓷片按在我掌心,"苏同学,你该换个防窥膜了。
"工作室的卷帘门半掩着。
秦紫月开锁时突然顿住——门缝里夹着片靛蓝绣线,正是她上个月修复的清代挽袖残片。
"往后退。
"她抄起墙角的铜镇纸,"上回在苏北祠堂……"话音未落,满室灯光骤亮。
穿工装裤的女孩们从人台后跳出来,彩带枪砰地炸开:"紫月姐生日快乐!"我衬衫上落满金粉,瞥见工作台蒙着防尘布。
秦紫月掀开布幔的瞬间,呼吸凝滞了——玻璃柜里的秋冬新品全被剪成流苏,满地真丝残骸中躺着只奶油蛋糕,融化的烛泪在"3"字蜡烛上结成血痂。
"监控上周就坏了。
"助理小满带着哭腔,"今早发现时已经……"秦紫月蹲下拾起块香云纱碎片,指尖摩挲着锯齿状裂口:"工业裁剪刀,至少2000转每分钟。
"她突然轻笑,"倒是舍得下本钱。
"手机在此时响起。
李总监的嗓音裹着电流声:"秦小姐,寰宇的修复团队随时待命。
""替我谢谢那台每分钟2000转的裁床。
"她按下免提将手机扔进鱼缸,气泡咕咚着吞没了后续的威胁。
后半夜我们蜷在监控室翻录像。
秦紫月忽然按下暂停键,画面里戴鸭舌帽的男人正用激光笔逗弄前台的金鱼:"放大他表带。
"模糊的截图上,精钢表链隐约可见特殊纹样。
我调亮对比度:"像是……医疗器械的LOGO?""康仁私立医院的定制表带。
"她撕开咖啡糖包,砂糖簌簌落进速溶咖啡,"上个月他们院长夫人订了十套病号服,要求绣满《心经》。
"晨光爬上绡纱时,我们站在私立医院VIP楼前。
秦紫月换上护士服,胸牌照片是她P的:"苏记者,你的针孔摄像机在反光。
"消毒水味刺得人眼眶发酸。
拐角处忽然传来查房车声响,她拽着我闪进更衣室。
储物柜里挂着件真丝睡袍,下摆赫然是紫藤定制独有的双面绣针法。
"找到了。
"她手机贴着防辐射袋拍照,"寰宇把盗版货卖给私立医院当高级病号服。
"警报器突然嘶鸣。
我们顺着安全通道狂奔时,她高跟鞋卡进排水格栅。
我蹲下撬鞋跟的瞬间,瞥见走廊尽头闪过戴精钢表带的手腕。
"抱紧!"她突然跳上我后背,护士帽飞落进垃圾桶,"右拐第三个窗口是空调外机!"五楼的风卷着柳絮扑来。
我踩上外机架时,她正用发卡撬开院长室气窗:"苏同学,你心跳快赶上缝纫机了。
"院长电脑里躺着加密文件夹。
秦紫月插入U盘时,我望见楼下保安正在收拢包围圈:"还有两分钟。
""足够了。
"她咬碎棒棒糖,玻璃渣似的响,"这是外婆教我的第一课——"屏幕蓝光映亮她带笑的眼睛,"再精密的锁,也防不住裁布刀的直球。
"文件解开的瞬间,我们同时屏息。
上百份设计图在屏幕滚动,每张右下角都打着紫藤定制的火漆印。
最末页是份股权协议,收购方赫然写着寰宇影业。
U盘弹出时,走廊已响起砸门声。
秦紫月突然扯开护士服,露出里面的真丝吊带裙:"抱我。
"我僵在原地。
她抓起红酒泼在裙摆,赤脚踩上满地玻璃碴:"快!家暴受害者的戏码不需要演技。
"保安破门而入时,我正用西装裹着她发抖的肩膀。
她脖颈处的抓痕是用口红画的,眼泪却真实得可怕:"他要抢走我的孩子……"警笛声由远及近。
做笔录时,她蜷在派出所长椅上画设计稿,脚踝的淤青在荧光灯下发紫:"苏记者,你扯纽扣的力道能改行当拆弹专家。
"黎明前我们回到工作室。
她掀开暗格里的保险箱,取出沓泛黄的设计图:"外婆的嫁衣样稿,够让寰宇喝一壶了。
"我将咖啡递给她时,发现她在抖——不是后怕,是低血糖。
她含着方糖笑:"其实今天真是我生日。
""几岁?""女设计师的年龄和绣线支数一样保密。
"她忽然用糖纸折了只相机,"不过可以告诉你,我属麦穗——永远在成熟期。
"晨光穿透绡纱时,我们趴在样衣间地板上拼凑被盗的设计图。
她发间的白玉簪子滑落,在我手背划了道白痕:"这道伤口,正好能绣枝墨梅。
"发布会当天,T台铺满被剪碎的真丝残片。
秦紫月压轴出场时穿着件素白旗袍,裂帛处用金线绣着康仁医院的监控截图。
她走到台前突然撕开裙摆,露出内衬绣的股权协议全文。
我在后台按下最后一次快门。
她下台时踉跄了下,被我扶住的胳膊凉得像江心石:"秦老师这出戏……""叫《断线风筝》。
"她将烧焦的麦穗别在我领口,"不过线头还在手里攥着呢。
"午夜收拾残局时,我们发现蛋糕上的"3"字蜡烛其实是"28"。
她切着干涸的奶油笑:"苏同学,其实我……"消防警铃突然炸响。
浓烟从库房涌出时,我们同时冲向那批刚抢救回来的外婆绣样。
热浪扑来瞬间,她突然把我推出后窗:"稿件备份在青石巷第三块地砖下!"我跌在梧桐树下,怀里还抱着烧焦的相机包。
消防车的红光照亮二楼窗口,她站在翻卷的浓烟前,用口红在玻璃上画了枚完整的麦穗。
5.消毒水的气味像蛛网粘在鼻腔。
我睁开眼时,手背的输液管正随着心电图节奏轻颤。
窗外飘着今冬初雪,窗棂上结的冰花里嵌着半枚黑灰,像是从火场偷渡来的信使。
"第四根肋骨骨裂。
"秦紫月的声音从床尾传来。
她裹着消防毯蜷在陪护椅里,脚踝涂着刺目的碘酒,"不过相机包里的存储卡救下来了。
"我试图起身,肋间的剧痛让人清醒:"外婆的绣样……""库房烧穿前我抢出两箱。
"她掰开我攥紧的拳头,掌心躺着枚熔化的SD卡,"不过最珍贵的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