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初秋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铺满建筑图纸的橡木长桌上。陈屿放下绘图笔,
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指尖无意识地在图纸一角精美的花园景观小品上摩挲。
那是他为结婚十五周年纪念日准备的惊喜——为林念设计的一座私家花园的初稿。“屿,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林念端着一杯热茶走过来,将杯子轻轻放在他手边。
她穿着舒适的亚麻家居服,身上带着刚修剪完花草的淡淡青草香,笑容温婉,
像午后最和煦的风。陈屿抬头,看着妻子浸润在阳光里的侧脸,心底一片柔软。
他习惯性地去握她的手,想分享这个酝酿已久的惊喜。然而,就在他开口的瞬间,
一种奇异的空白感猛地袭来。他张着嘴,
那个精心设计的名字——他明明记得每一个细节——却像被无形的橡皮擦抹去,卡在喉咙里,
怎么也吐不出来。“……一个……园子。” 他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掩饰着心头的慌乱,
含糊地带过,“觉得……你会喜欢。”林念不疑有他,只当他工作太累,
笑着捧起图纸细看:“哇,好漂亮!这拱桥的设计好独特,
像我们蜜月时在**看到的……这小径的弧度真美……” 她兴致勃勃地点评着,
眼中闪着光。陈屿听着,心却一点点沉下去。**?蜜月?
图纸上拱桥的灵感确实来源于此,可他刚才……竟然完全没想起来!一种冰冷的恐惧,
如同藤蔓,悄然缠上他的心脏。这不是第一次了。最近几个月,
他总会在熟悉的场景里突然“断片”:忘记重要的会议时间,在超市想不起要买什么,
甚至有一次开车差点错过回家的路口……他一直以为是工作压力太大。
看着林念毫无察觉、全心信赖的笑容,陈屿第一次感到彻骨的寒意。他用力回握住她的手,
仿佛这样就能抓住些什么。几天后,在权威医院的神经内科诊室里,
空气凝重得几乎让人窒息。医生指着脑部影像上那些刺眼的阴影,
…海马体萎缩明显……早发性阿尔兹海默症……目前尚无有效逆转手段……”阿尔兹海默症。
五个字,像五颗子弹,瞬间击穿了陈屿的世界。他坐在那里,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他引以为傲的、构筑了无数精美建筑的头脑,这座承载了他与林念所有甜蜜记忆的殿堂,
正在以不可逆的方式坍塌。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他第一个想到的不是自己,
而是林念。他该如何告诉她?告诉她,她深爱的丈夫,
将会变成一个忘记她、忘记他们所有过去的陌生人?告诉她,
她将独自面对一个逐渐“消失”的爱人,承受日复一日的凌迟?巨大的痛苦和恐惧淹没了他。
他紧紧攥着诊断书,指节泛白,喉咙像是被死死扼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02.陈屿选择了隐瞒。他像鸵鸟一样,将诊断书锁进办公室最深的抽屉,
试图用加倍的工作麻痹自己。然而,疾病的魔爪不会因此停歇。他开始在深夜对着电脑,
看着屏幕上林念的照片,却怎么也想不起这张照片拍摄的时间和地点,
那种熟悉的空白感让他几近崩溃。他在重要的项目会议上走神,重复问着同样的问题,
引来下属困惑的目光。最让他恐惧的一次,是他站在家门口,看着那扇熟悉的门,
竟有一瞬间的茫然,想不起钥匙该插向哪里。这些细微的变化,瞒不过朝夕相处的林念。
“屿,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 一天晚饭后,林念收拾着碗筷,状似无意地问,
眼神里却充满了担忧,“你昨天……把盐当成糖放进了咖啡里。还有,
张工打电话来说方案的事,你好像……有点记不清细节了。”陈屿洗碗的动作顿住了。
水龙头哗哗的水声在安静的厨房里格外清晰。他背对着林念,肩膀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他关掉水龙头,用毛巾慢慢擦干手,每一个动作都沉重无比。
他转过身,面对林念担忧的眼睛,那清澈的目光像一面镜子,照出他所有的狼狈和恐惧。
他知道,不能再瞒下去了。隐瞒本身,就是对她的另一种伤害。他走到客厅,从书柜最底层,
拿出了那份被他揉皱又抚平过无数次的诊断书,轻轻放在林念面前的茶几上。
林念疑惑地拿起,目光扫过那些冰冷的医学名词和结论。她的脸色瞬间褪尽血色,
拿着纸张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纸张发出簌簌的悲鸣。她猛地抬头看向陈屿,
眼中充满了不敢置信和巨大的惊恐,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念念……” 陈屿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深切的痛苦,
“对不起……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 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垂着头,
不敢看她的眼睛。巨大的沉默如同实质,压得两人都无法呼吸。林念的眼泪终于汹涌而出,
不是嚎啕大哭,而是无声的、大颗大颗地往下掉,砸在诊断书上,晕开了墨迹。
她看着眼前这个她深爱的男人,看着他眼中的恐惧、愧疚和无助,
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痛得无法呼吸。不知过了多久,林念深吸一口气,
抬手狠狠抹掉脸上的泪水。她站起身,走到陈屿面前,伸出双臂,
用力地、紧紧地抱住了他颤抖的身体。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坚定,
像在宣誓:“陈屿,你听着!我不准你说对不起!生病不是你的错!我们不怕!
我们……一起面对!”这个拥抱,带着林念身上熟悉的、令人安心的青草香和决绝的力量,
瞬间击溃了陈屿强撑的防线。他像个溺水的人终于抓住了浮木,反手死死抱住她,
将脸埋在她的颈窝,滚烫的泪水浸湿了她的衣襟。压抑了许久的恐惧、委屈和绝望,
在这一刻倾泻而出。他哽咽着,
次:“念念……我怕……我怕忘了你……忘了我们的家……忘了……我是谁……”“不会的!
不会忘的!” 林念拍着他的背,声音温柔而有力,像是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
“就算……就算暂时想不起来,我也会一遍遍告诉你!我是林念!我是你老婆!
我们有一个很温暖的家!我们在一起十五年零七个月!你最爱吃我做的糖醋排骨!
你最讨厌下雨天!你设计过好多漂亮的房子!你……” 她哽咽了一下,更用力地抱紧他,
“你是陈屿!是我林念最爱的人!记住了吗?记不住也没关系,我天天说给你听!
”在绝望的深渊里,林念用她的拥抱和话语,为陈屿筑起了一道爱的堤坝。
也就在这个相拥而泣的夜晚,陈屿看着窗外朦胧的月色,
一个念头在他混乱的脑海中逐渐清晰——他要为她建一座花园!
一座只属于他们俩的“记忆花园”!在他还能思考、还能设计的时候,
把他能记得的、所有关于她的美好,都凝固在砖石草木之间。即使他将来迷失在记忆的荒原,
这座花园,也将成为她永恒的慰藉,成为他曾深爱过她的、最有力的证明。
03.“记忆花园”计划,成了陈屿和林念生活新的重心,也是他们对抗病魔的战场。
陈屿翻出了压箱底的速写本,那上面有他早年随手画下的、关于“理想家园”的零星灵感。
他努力调动着正在衰退的记忆和残存的才华,在时而清醒时而混沌的状态下,
艰难地绘制着草图。“这里……要有一条小路……” 他指着图纸,努力组织着语言,
眉头紧锁,
“弯的……两边……开满花……像……像那年春天……我们去京都……”“樱花小径?
” 林念立刻领会,眼中含着泪光,温柔地补充道,“对,岚山的樱花隧道!落英缤纷,
你还在树下偷偷亲了我一下。”陈屿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用力点头:“对!樱花!
” 他像个得到肯定的孩子,在图纸上笨拙地标注着。然而,遗忘如影随形。
上一秒他还清晰地记得拱桥要采用江南水乡的样式,
下一秒就对着图纸困惑地问:“这……桥?为什么要桥?” 或者,
他会固执地要在某个位置加上一个巨大的喷泉,完全不顾及整体风格和林念的喜好,
只是因为他在某个广告片段里看到了,便以为那是他们共同记忆的一部分。争吵不可避免。
“陈屿!这里不能放喷泉!风格完全不搭!而且空间也不够!
” 林念拿着被改得面目全非的图纸,又急又气。“要放!好看!” 陈屿像个固执的小孩,
涨红了脸,眼神里充满了混乱和执拗,“念念喜欢水!念念喜欢!”“我不喜欢这种喷泉!
太吵了!” 林念试图解释。“你骗人!” 陈屿突然激动起来,一把抢过图纸撕扯,
“你根本不懂!你什么都不懂!” 纸张碎裂的声音刺耳无比。
看着眼前暴躁易怒、完全陌生的丈夫,林念的心像被撕裂般疼痛。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她强忍着,深吸一口气,上前轻轻握住陈屿因愤怒而颤抖的手,声音放得极柔:“屿,
看着我。是我,念念。我们不吵了好不好?喷泉……我们换个地方放?或者,我们想想别的?
比如……一个小小的水景?养几条你喜欢的锦鲤?”陈屿的怒火像被戳破的气球,
瞬间泄了下去。他茫然地看着林念,又看看手里撕破的图纸,
眼神逐渐被巨大的困惑和痛苦取代。他像个迷路的孩子,
:“我……我又搞砸了……对不起……念念……我记不清了……” 声音里充满了自我厌弃。
林念的心瞬间软得一塌糊涂。她抱住他,轻声安慰:“没关系,屿。没关系。我们慢慢来,
不着急。图纸破了,我们再画。花园……我们一起建,好吗?”建造的过程更是充满艰辛。
陈屿会忘记刚商量好的材料尺寸,把不同品种的花苗搞混,在工地里茫然地转圈找不到方向。
林念成了他的“翻译官”和“备忘录”。她随身带着小本子,
哪怕下一秒就可能被推翻;她耐心地一遍遍向他解释施工步骤;在他因无法理解而焦躁时,
用温柔的拥抱和熟悉的气息安抚他。花园的每一寸土地,
都浸透着他们的汗水、泪水和无声的爱。林念亲手栽下每一株花苗,砌好每一块砖石。
当象征着他们初次心动的樱花树苗被种下时,当灵感源于蜜月**的拱桥雏形初现时,
当预留给孩子他们未能拥有的遗憾的草坪铺上嫩绿的草皮时……陈屿在难得的清醒时刻,
会拉着林念的手,在工地上慢慢地走,浑浊的眼睛里会闪现出久违的、温柔的光彩。
他会指着某个角落,含糊地说:“念……喜欢……” 虽然说不出更多,
但那眼神里的满足和爱意,让林念觉得所有的付出都值得。
这座在遗忘的荒原上艰难筑起的“记忆之城”,成了他们爱的堡垒,记录着抗争的痕迹,
也孕育着绝望中开出的花。04.随着花园主体逐渐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