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苏霁月,是镇妖府遗脉,亦是被咒术焚命、遗尸城外八年的“死女”。——当然,
这世上没有真死的人,只有被真相埋了命的人。重回帝京,是在一场倾盆暴雨的黄昏。
我撑着黑伞,踏着御街青石板,伞面被风撕开一道口子,
漏下的雨正巧淋在我手腕那枚赤红符纹上。那是“摄命咒”,用以吞噬余命,换魂转魄。
常人一夜便亡,我却靠它撑了整整八年。“咒术之女不死,皇脉不安。”八年前,
镇妖府被皇室定为“邪术乱政”,父亲尸骨无存,母亲以命祭我逃生。 而我,年方十六,
咒骨被碎、命格被废,尸身抛入枯井,连朝堂上的官员也不过一句“镇妖苏氏,自取灭亡。
”但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死的。谢昭……那时你在北境,
是不是也看到我命被削、魂未葬的那一刻?我在灵咒堂接下了第一桩命案。
“皇后寝宫——夜现赤咒,婢女七窍流血而亡,连皇子也吐黑血不止。
”这是明显的“归怨咒”,咒灵不散,诡息成结,说明主咒者尚在人间。我画了一枚镇脉符,
踏入皇宫咒域。那寝宫的帘帐未掀,屋檐风铃作响,仿佛一直有人在等我。
“你就是……那个活过来的镇妖女?”皇后刘氏盯着我,眼里有诧异也有畏惧。
她显然认得我——苏家咒女的容貌不会轻易忘记。“回皇后,我早就死了。” 我笑了笑,
“现在,是我来替死去的人讨个咒债。”说罢,我从衣袖中抽出一枚“回魂符”,
在她头顶虚画一笔。那红光化成数道魂线,
一瞬间牵动了屋内所有的物什————婢女残魂、血咒残息,还有一缕,
正悄悄藏在寝帐后方的香炉之下。我冷声道:“这就是咒源吧。”香炉碎裂,一枚血符飘起,
上面赫然写着“霁”字,正是我苏家的咒印!那一刻,整个寝宫黑风大作,
一道低沉却熟悉的声音从门外响起:“咒术堂不许擅闯宫禁,何人胆敢动本王的皇嫂?
”我微怔,转身。来人身着玄金战袍,剑眉星目,眼底藏着九年风霜与万里铁血。他是谢昭,
当今摄政王。是我十岁起便同庙读书,十六岁那年,唤我“小月儿”的少年郎。如今,
他叫我“咒术堂何人”。“王爷竟不认得我了?”我将笠帽摘下,抬眸与他对视,
声音平淡:“我是镇妖府遗女——苏霁月。”谢昭定定地看着我,嘴唇颤了一瞬,
但却只是冷冷一笑:“镇妖苏氏已除名于皇籍,生死未明,别冒名顶替。”“那你查查这符,
是不是你八年前为我画的那一道?”我将手臂抬起,
血红的“摄命咒”符印在灯火下仿佛还在渗血。空气中忽然安静下来。谢昭沉默片刻,抬手,
挥退了所有内侍与护卫。只剩我们二人,隔着数年时间与一场灭门血仇的距离。
“你果然没死。”“你早就知道,我没死。”那夜,宫中雨落三更。我回咒术堂,
点燃了母亲留下的镇妖录。火光中,
一页页咒书翻开——其中一页赫然记录着“归怨咒”的旧形,是皇室秘咒,
谢家血脉才能写成。“母亲,你说过——仇,不能报在错的人身上。”“可若错的人,
从一开始就是你最信的人,该如何报?”我将咒笔重新放入咒袋中。接下来的仇,
不是画符就能解的。而是画血,写命。而他——谢昭,便是我要解开的第一个“命咒”。
风雨夜过,天未明。苏霁月站在灵咒堂的后院,看着那口枯井,
脚下的青石板早已被岁月磨平,只有井沿一处指痕尚浅,像是有人在临死前拼尽全力抓过,
却终究被命运埋葬在了这世间的最底层。她记得,那年她被投入这井中,天很冷,谢昭未归,
母亲流着血将“摄命咒”刻入她骨血中,换她一线生机。她也记得,
那时年少的谢昭曾说:“你若死了,我便踏破鬼门关来寻你。”可他没有。他去了北境,
封侯拜将,权势滔天,再回来,成了摄政王。她活着归来,他却不认得她了。
“姑娘可还记得今日是何日?”灵咒堂堂主沈妙枝温声问道。“庚寅年,七月初七。
”苏霁月答得平静。“七月初七,鬼门开,也是‘问命之日’。
”沈妙枝将一卷黄布密符放入她手中,“皇上命你今日入命阁,
探‘北境将星命格’是否有损。”“将星命格?”苏霁月眉心一动,“谢昭?”沈妙枝点头,
又摇头:“你小心些。谢昭入北境多年,从未让命阁批命,唯独今年主动***。
有人说他命格有裂,亦有人说他命不在人间……”苏霁月心中一震。命不在人间,
唯有两种可能——其一,已死;其二,命被借用,即命替。她知道这第二种咒术,极其凶险。
镇妖府历代只有她母亲成功施过一次,那一次,她母亲将自己一半命格剥离,
为父亲挡下摄魂雷咒,自己却魂魄不全,再也无法转世。谢昭怎会用这样的法?
苏霁月将那黄布咒收起,淡声一笑:“命阁是阴阳判录之地,不是给活人看的。他请我去,
只怕是想让我看一眼,我自己的命——还在不在。”命阁位于皇宫西南角,
是镇妖府昔日掌管的咒命之所,后并入内务府,暗中受摄政王统辖。阁中幽暗无灯,
一具“命骨台”悬于空中,四角浮雕刻着四象命印,正中处浮现出无数人名,
红为生、白为死、蓝为替命、黑为命废。苏霁月按指滴血,命骨台霎时红光大作,
随后骤然一黑。苏霁月——命废她手指颤了一下。“命阁中,
竟也没有我的命了么……”“因为你根本不该活。”身后传来熟悉却冷冽的男音,
谢昭不知何时已至。他穿着便服,却难掩贵气与压迫。命阁内光线昏沉,他逆着光看她,
眼神像在看一桩未完的局。“这命阁,原是你苏家的。”谢昭低声道,“你可知,
我七年前曾亲自来此,替你点燃命火,却得知你早已‘魂灭’,便自此不再信命。
”苏霁月淡淡道:“那为何如今又请我入命阁,验你命格?”谢昭笑了笑,
从袖中取出一卷咒文:“因为我近日梦魇频现,总梦见那日你被丢入井中,
却始终……不见尸骨。”“我怀疑,你是回来报仇的。”苏霁月没否认,
甚至抬眼看他:“若我真为复仇而归,你会如何?”谢昭却不答,只看着她的眼,
像在确认什么,半晌才问:“霁月,你可知你体内的‘摄命咒’,如今已成逆咒——若不解,
三日后你魂飞魄散。”“你来命阁,是否也是想让我亲手给你解咒?”苏霁月心头骤紧。
她当然知道摄命咒正在反噬,最近她夜夜咳血,连魂识都开始游离。但她不能求谢昭。
她不能。“我自己会解。”她冷声回。谢昭眉目低沉,唇角却勾起一抹淡笑:“既然如此,
本王送你一件礼物——三日后,本王大婚,皇上赐婚于我,你来赴宴,便是我还你咒命之约。
”“大婚?”苏霁月倏然抬眼,掌心血气翻涌。“你要娶谁?”“南郡王之女,柳晚歌。
”柳家,是八年前奏章主导镇妖府灭门的人家之一!苏霁月看着他,喉间腥甜,
强压着心底翻腾的恨与讽意,轻轻点头:“好,摄政王大婚,我自然要去。
”“只是……”她忽然靠近一步,望进他眼底,低声道:“这回,换我给你画咒。”夜深,
命阁外,风起灯灭。苏霁月藏于袖中的咒笔,早已出鞘,
在命阁墙上写下四个字:命有一换她不知道谢昭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意,
复仇到底是谁先动的手,但她知道——有人要她死,有人要她命。她要的是答案。
若这答案写在命里,她便以命来换。“镇妖符录,不可轻翻。咒名一出,魂者归。
”苏霁月跪坐于灵咒堂后殿,掌心之中,镇妖府传世咒录浮在半空,符页散发微光,
似乎有无数微弱的声音,在耳边呢喃。那是咒者的低语。也是死者的哀嚎。“姑娘,
咒气太重,你的命咒已现裂缝,若再催魂,恐伤阳寿。”堂主沈妙枝皱眉道。“没事。
”苏霁月声音轻缓,却不容置疑,“我命已是借的,索性再还些出去,也不亏。
”“你要召谁?”“召母亲苏若琴。”她指尖一点,一页泛黄的旧咒页缓缓展开,
火纹交织之处,勾勒出一枚“归魂印”。“血咒引,骨香燃,魂不归,我便唤魂归。”咒成,
风骤起。灵咒堂后殿,百灯齐灭,只剩咒光如星辰。苏霁月咬破指尖,将血滴入魂镜之中,
口中轻念:“归魂咒起,以咒书命——苏若琴,归来应问。”一滴血落,镜面宛如湖水荡漾,
紧接着,一缕雾光缓缓凝出女子的轮廓。那是她的母亲,苏若琴。
仍是她记忆中温柔婉约的模样,身着淡青咒袍,眉心一道朱砂符印,在死后仍未散去。
“阿月……”虚影开口,声音轻柔,却如千刀拂面。苏霁月早已红了眼眶,
强忍着喉头哽咽:“娘,我回来了。”她想问母亲——当年镇妖府被抄的真正缘由,
谢昭是否也曾在其中落笔?是否真有人从一开始就布下灭门的局?母亲苏若琴望着她,
微微颔首:“我知道你迟早会来问。其实……你本该在八年前就知道答案。
”“你父亲死得冤,我亦不甘。可这咒局,不是谢昭一个人能布得下的。”“那是谁?
”“是——皇后。”苏霁月心头震动。母亲缓缓道来:“那年皇后刘氏命宫大破,
有巫师算出,若不镇杀苏家血脉,她子嗣皆难长存。你父亲曾为她儿施过镇命咒,却遭反噬,
刘氏怀恨在心。”“她暗中联络左相柳衡,柳家出谋划策,构陷镇妖府以‘借术乱命’之罪。
”“谢昭那时远在北境,但……他知情。他未必主谋,却也没有阻止。”苏霁月咬唇,
指甲几乎陷入掌心。果然,是这样。谢昭知道,却没有救她。“他……来见过我。
”苏若琴的虚影忽而幽幽一叹,“你被丢进井中那夜,他深夜赶来命阁,带了一张回魂符。
”“他把那符放在我灵前,说:‘苏夫人,若她有一丝命魂未散,我愿削自己十年阳寿,
为她换命。’”苏霁月怔住。苏若琴眼中浮现淡淡柔光:“阿月,他……不全是负你。
”“可他,也负你。”话音落下,魂影如尘,风起咒灭。镇妖符录自行关闭,
苏霁月跪在原地良久,未起身。夜幕降临。谢昭身披夜行衣,悄然现身灵咒堂。
“你母亲回来过?”他望向空空如镜的咒台,低声问。苏霁月没有答话,只缓缓起身,
望着他眼中那一点点疲惫与情绪波动。“你知道的,竟然比我多。”谢昭神色复杂,
“我……八年前回京,见到你那井,只剩血水与裂符,我以为你真的……”“你以为我死了,
便可以悔不当初?”她冷笑。“你以为你愿削十年寿,就能抵我一身骨血?”谢昭无言。
苏霁月转身,轻声道:“你要娶柳晚歌,是吧?”“柳家,是杀我满门的刽子手。
”“你娶她,算不算……又负我一次?”谢昭垂眸,薄唇紧抿:“我娶她,
是为了……让她亲手偿命。”苏霁月猛地一震。“她父,左相柳衡,近日夜宿命阁,
是我放的假象。实则他中咒于三年前,已魂散无归。”“我要她柳家所有人在我眼前,
一个个咎由自取。”“你母亲的事,我迟早要还。”“包括你。
”苏霁月忽然觉得眼前的谢昭很陌生。他还是那个“青梅竹马”的少年吗?
还是那个如今手掌天下咒局的摄政王?或者,
他只是那个也曾被命逼入局中、选择最小代价求生的人?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要的,
不止是一个解释。而是,一句——“我不该放你死。”她转身欲走,却听得他在身后,
低声道:“苏霁月,这世上会画归魂咒的人,你是最后一个。”“你若真死了,这命局,
没人再能收场。”苏霁月轻笑一声:“那你最好祈祷——我别死得太快。”灵咒堂外,
月色如勾,寂静如悬丝。苏霁月走入夜色,心中默念:下一步——我要让那柳家之人,
亲眼看着镇妖之血,不再沉默。我要他们……一个个死于自己的咒。七月初八,天未亮,
皇城钟鼓大作。摄政王谢昭将于七日后完婚,娶左相之女柳晚歌为妻。赐婚圣旨,
由内阁亲笔誊抄,御前宣读,钦命红绫绕宫,整个帝京沸腾。灵咒堂内,苏霁月坐于殿后,
手中那卷镇妖符录已然静止,咒文未动,符页不翻。她目光落在铜镜中自己的倒影,
忽而轻轻地笑了。她等这场赐婚,等了八年。等朝廷将仇人送上台前,
等柳家亲手揭下自己的皮面,让所有人看清,苏家血债未偿,咒命未平。而她,
要在这场婚礼上——亲手,布下反咒。“姑娘,咒脉已波动得厉害。
”沈妙枝递上一枚青纹符珠,低声提醒,“你这几日太频用命术,摄命咒已至‘咒散’临界,
再不解,怕是……”“怕我活不到成亲那天?”苏霁月笑意清浅,
“那我岂不是白等了这一遭?”沈妙枝叹息一声,不再多言,只转身嘱咐门人:“三日内,
禁灵咒堂内动用任何魂术咒阵,一切以苏咒师调度为准。”午后,摄政王府。谢昭坐于厅中,
手中那卷皇命婚书被他反复把玩,唇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意。“王爷,宫中旨意已下,
柳家派人送来贺礼,还有南郡王府亦派了专使前来。”内侍低声禀道。谢昭淡淡点头,
“准了。”他目光落在桌案上那张“婚嫁命符”上,指尖轻轻摩挲。
“王爷……”副将祁靖走进来,语带迟疑,“苏咒师那边,真的不再插手?”谢昭垂眸,
许久未语。良久,他才低声道:“她若肯来这场婚宴,就还有转圜。
若不来……”他目光一冷,“那就按我说的做。”“婚宴之后,
取柳家三门命格入阁——公然审咒。”三日前,灵咒堂密会中,
苏霁月曾一字一句地问过谢昭:“你娶柳晚歌,是为了布局他们入咒?”“还是,
真心要与她成亲?”谢昭答:“我只娶一人,其他……不过是局。”苏霁月笑着离开,
却从那天起未再出现。婚宴前一日,京中风雷大作。
百姓纷纷传言——灵咒堂咒师“苏姑娘”,将在摄政王婚宴之日,在咒台上“点杀命咒”。
这条谣言迅速被宫中禁言,甚至连谢昭本人也未曾追查。他只是站在王府后园,
看着那棵枯槐老树,似乎记得从前。那时,年幼的苏霁月拿着咒笔,将他名字画在树干上,
咬牙切齿地说:“你以后若欺负我,我就让这棵树替我咒你一辈子不娶妻。
”他当时笑她幼稚,现在却忽然想起——那句咒,可能还在。成婚当日,帝京万民送贺。
苏霁月着一身青衫,手执红丝,冷冷立于摄政王府咒台之外。她来得极晚,却又极准时。
红轿已至,喜鼓正鸣,谢昭身披朝服,步步走向婚堂。他回眸那一瞬,
看到了她——她站在人群外,像一柄未出鞘的刀,锋芒藏尽,却致命于无形。
“本王今日成婚,诸位皆是证礼之人。”谢昭举杯,眸色微冷。“然婚前,有一道命案未解,
今于此,借婚堂为咒堂,替天断命。”话音落,众人哗然。苏霁月缓步走出人群,
站至咒台之上,将一卷赤金咒文高举:“八年前,柳家构陷镇妖府,
左相柳衡签咒伪章、假祭镇咒,引天火咒爆,致苏家三十六口伏尸神坛。”“今日,
苏家血债,由苏霁月亲手追讨!”话落,赤咒腾空。那一瞬,
所有人都看见苏霁月掌心一道“血灵咒”燃起,直指柳晚歌之父——柳衡的灵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