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建安三年的上元节,建康城成了灯火的囚笼。无数盏灯被点燃,红的、黄的、绿的,
纸糊的,绢制的,堆叠在街市两侧,在冬夜浓稠的黑暗里烧出一个个暖烘烘、油腻腻的光晕。
喧嚣声浪裹着糖人的甜腻、炸食的焦香、劣质脂粉的呛人,还有鼎沸人声里藏不住的烟火气,
重重拍打在沈知微身上。她像一块被投入滚水的冰,格格不入地立在喧闹的中心,
任由那三百年来早已习惯的孤寂,从骨头缝里一丝丝渗出来,冻得五脏六腑都结了霜。
三百年了。时间在她身上刻下的印记,只有眼底深处那口古井般的死寂,足以吞噬一切喧嚣。
她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放下包袱,铺开一块半旧的粗麻布,
上面摆着几个用木头和竹片削磨出来的小玩意儿:会点头的小鸟,能自己爬坡的小车,
还有几个精巧的连环锁。她蹲在布后,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一只木鸟的机关,
关节发出细微的“咔哒”声。几个总角小儿被吸引过来,蹲在摊前,眼睛瞪得溜圆,
小手想碰又不敢碰。“神仙机关!”一个胆子大的孩子指着那木鸟惊呼,声音脆生生的。
沈知微微微牵动了一下嘴角,算是回应。这笑容尚未完全绽开,便在她抬起眼看向那孩子时,
猝然冻结在唇边。孩子脸上的新奇瞬间被惊恐取代,如同看见了什么极可怕的东西,
他猛地往后一缩,撞倒了另一个孩子,两人连滚带爬地逃开,
小小的身影眨眼就消失在摩肩接踵的人潮里。只剩下那点被惊散的、带着童稚暖意的空气,
迅速被周围的冰冷吞噬干净。沈知微垂下眼,继续拨弄那只木鸟。指尖冰凉。又是这样。
三百年的漂泊,从一个名字换到另一个名字,从一处地方流落到另一处地方,
那些短暂的、以为可以靠近的暖意,最终都会在她这双眼睛的注视下,如同冰雪消融般退去。
长生不是恩赐,是钝刀子割肉的刑罚,一次一次,提醒着她是个被时光抛弃的孤魂野鬼。
就在这麻木的寂静里,一股浓烈的酒气混合着汗臭猛地撞了过来。沈知微眼前一暗,
几个穿着短褐、敞着怀的粗壮汉子堵在了摊子前,像几座移动的肉山,阴影沉沉地压下来。
“哟呵,这鸟雀儿做得倒是别致,”为首那个满脸横肉,一只眼斜吊着,
目光淫邪地在沈知微脸上逡巡,嘴里啧啧有声,“小娘子,一个人在这儿摆弄这些个玩意儿,
怪可怜的。跟爷几个走,保管让你吃香的喝辣的,不比在这儿喝西北风强?
”他粗糙的手指不怀好意地伸向沈知微的下巴。沈知微身体一僵,本能地往后缩,
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包袱布。这具身体的力量在普通人面前并无优势,三百年的经验告诉她,
硬碰硬只会招致更凶恶的反扑。屈辱感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心脏。她试图开口,
声音却干涩得发紧:“各位大哥,小本生意……”“生意?”斜眼汉子怪笑一声,
一脚就踏上了摊布中央,那只精巧的木鸟在他肮脏的鞋底下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
“爷看上你了,这就是最大的生意!”他身后的几个地痞跟着哄笑起来,
污言秽语像冰雹一样砸过来。斜眼汉子弯腰,一把攥住了沈知微的手腕,
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另一只手就朝她胸前抓来。沈知微猛地挣扎,但对方人多势众,
几只手同时伸过来撕扯她的衣物。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又是这样……难道这无尽的漂泊里,连片刻苟且的安宁都是奢望?
三百年的孤寂与此刻的屈辱交织,几乎要将她撕碎。
就在那几只肮脏的手即将触碰到她衣襟的刹那,一道撕裂空气的尖啸声突兀地响起!“啪!
”一条乌黑的马鞭,如同毒蛇吐信,精准狠辣地抽在斜眼汉子那只伸向沈知微的脏手上。
皮开肉绽的脆响和汉子杀猪般的惨嚎几乎同时炸开。“啊——我的手!
哪个不长眼的狗东……”斜眼汉子的咒骂戛然而止。一股无形的、冰冷刺骨的威压,
如同实质的寒潮,瞬间席卷了整个角落。原本喧闹嘈杂的人声像是被一只巨手猛地掐断,
四周诡异地安静下来,只剩下那斜眼汉子抱着血肉模糊的手腕在地上翻滚哀嚎。
沈知微惊魂未定地抬起头。一匹通体漆黑、唯有四蹄雪白的神骏战马停在几步之外,
马鼻喷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两股白烟。马背上端坐着一个年轻的男人。
玄色铁甲覆身,在周遭灯笼摇曳的光线下泛着幽冷的金属光泽,
肩甲处残留着几点暗褐色的痕迹,像是干涸许久的血。他并未戴头盔,
墨黑的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皮绳束在脑后,几缕碎发散落在额前,
却丝毫压不住那双眼睛里的寒芒。那目光扫过地上打滚的地痞,
如同在看几块肮脏碍事的石头,锐利得能刮下人的一层皮。最后,那目光落在了沈知微身上,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滚。”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锋,
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那几个刚才还凶神恶煞的地痞,此刻如同见了阎王,
连滚带爬,连地上的同伴都顾不上拖,眨眼间就消失在暗巷深处,只留下一股尿骚味。
沈知微扶着被踩踏得一片狼藉的摊布,勉强站稳。手腕上被那汉子捏过的地方***辣地疼,
但她顾不上这些,只觉得那年轻将军的目光沉甸甸地压在自己身上。三百年了,
她见过无数人,王侯将相,贩夫走卒,却极少见到如此纯粹又极具压迫感的锐气。这种锐气,
让她心底那潭死水,似乎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荡开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他翻身下马,
动作干脆利落,铁甲叶片发出沉闷而规律的摩擦声。他走到沈知微面前,
高大的身影几乎完全笼罩了她。阴影里,那股淡淡的血腥味混合着皮革、汗水和冷铁的气息,
更清晰地钻进沈知微的鼻腔。“没事?”他的声音低沉,依旧没什么温度,
却少了刚才那股煞气。沈知微摇摇头,喉咙还有些发紧:“多谢将军援手。
”他目光扫过地上碎裂的木鸟、散架的机关车,又回到她脸上,
在那双沉淀着过多时光、与这张年轻面庞极不相称的眼睛上停留了一瞬。“家在哪?
”他问得直接。沈知微沉默了一下。家?她的家,
早已埋葬在三百年前那场惊天动地的实验室爆炸里,化作了时空的尘埃。她垂下眼睫,
遮住眼底翻涌的酸涩:“……没有家。”男人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
只是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萧彻。”他报上名字,
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跟我走。”没有询问,没有解释,
只有一句不容置疑的陈述。沈知微看着他转身走向马匹的背影,
那玄甲在灯火下勾勒出冷硬的线条。三百年积累的警惕在心底尖叫,
提醒着她远离一切可能的牵绊。但方才那冰冷刺骨的绝望和无助感还残留着,
手腕的疼痛也清晰地提醒着她,在这混乱的世道,一个没有“家”、没有依靠的长生者,
脆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她弯腰,
沉默地、快速地收拾起地上散落的、还未完全损坏的几件小玩意儿,塞进包袱,然后站起身,
跟上了那个玄甲的背影。触动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嘚嘚”声,
在渐渐恢复喧闹的上元节街市里显得格外单调。沈知微跟在马侧,刻意落后半步,
望着萧彻挺直的背影。玄甲在流动的灯火下忽明忽暗,肩头那几点暗褐的血迹,
像某种不祥的烙印。这背影透着一种与这节日格格不入的沉重,仿佛背负着看不见的山峦。
一种直觉告诉她,跟着这个人,或许比独自漂泊于这乱世更危险。可那冰冷的威压之下,
方才抽向地痞的、毫不犹豫的一鞭,又让她心底某个早已冻结的角落,
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萧府不在繁华之地,反而靠近城西,
一座不算显赫但也颇为宽敞的宅院。门楣上悬着简单的“萧府”二字匾额,
透着武将之家的简朴与肃然。守门的老兵见到萧彻,立刻挺直腰板行礼:“将军!
”萧彻略一点头,将马缰丢给老兵,脚步未停地跨过门槛,
对跟在身后的沈知微只丢下一句:“进来。”宅内布局简单,没有太多繁复的装饰,
庭院里植着几株经冬不凋的松柏,在夜色中显出沉沉的墨绿。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草药味。
刚绕过影壁,一个穿着灰色棉袍、身形微胖、面相慈和的中年男人便快步迎了出来,
脸上带着真切的担忧:“阿彻!你可算回来了!听说城外又不太平?没伤着吧?
”他上下打量着萧彻,目光在他肩上的血迹上顿了顿,眉头紧锁。“叔父,我没事。
”萧彻的声音在面对这中年男人时,明显缓和下来,带着一丝晚辈的恭敬。他侧过身,
将身后的沈知微让了出来,“路上遇见的,无家可归。让她在府里住下。
”被称作叔父的男人——萧正,目光立刻转向沈知微。那目光里没有审视,没有怀疑,
只有纯粹的惊讶和随即涌上的温和善意:“哎哟,这……姑娘怎么弄的?脸色这么差,快,
快进来!外面冷!”他像是完全没看到沈知微身上沾染的灰尘和狼狈,只看到她苍白的脸色,
语气里是毫不作伪的关切。萧彻对沈知微道:“这是府上叔父。”又转向萧正:“她叫……?
”“沈知微。”沈知微轻声回答,对着萧正微微屈膝行礼。“好名字,好名字!
”萧正连连点头,脸上堆满了和善的笑容,那笑容暖融融的,像冬日里的一碗热汤,
瞬间驱散了沈知微一路上的寒意和戒备,“知微姑娘,别拘礼,快随我来。阿彻这孩子,
总是这样,捡了人就往家里带,也不怕吓着人家姑娘……先去西厢安顿下,
我去给你弄点热汤水!”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自然而然地引着沈知微往内院走,
仿佛她不是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而是自家走失归来的小辈。萧彻站在原地,
看着叔父热情地将人引走,脸上没什么表情,
只是对旁边一个候着的、看起来颇为机灵的小厮吩咐道:“阿良,去收拾西厢房,
备热水和干净衣物。”说完,便转身大步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玄甲的摩擦声渐渐消失在回廊深处。西厢房很快收拾出来。虽不奢华,但干净整洁,
一应日常用具俱全。阿良手脚麻利地端来了热水和一套素净的棉布衣裙。沈知微默默梳洗,
换上干净衣物,冰冷僵硬的身体才慢慢找回一点知觉。
手腕上被地痞捏出的青紫指痕在热水的浸润下显得更加刺目。门被轻轻叩响。
萧正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上面放着一碗热气腾腾、散发着浓烈草药味的汤药,
旁边还有一小碟蜜饯。“知微姑娘,快,把这药喝了。”萧正将药碗放在桌上,
脸上满是关切,“阿良说你手腕伤着了,看着吓人。这是活血化瘀的方子,趁热喝才有效。
”他顿了顿,看着那碗黑乎乎的药汁,像是想起了什么,
又从那碟蜜饯里小心地拣出一颗最大、最饱满的蜜枣,放在药碗旁边的小碟里,
动作带着一种笨拙的体贴,“这药是苦了些,叔父特意给你多放颗蜜枣压压。喝了药,
睡一觉,保管明天就好利索了。”那蜜枣在烛光下泛着琥珀色的诱人光泽。
沈知微看着药碗上氤氲的热气,又看看那颗多出来的蜜枣,
鼻尖萦绕着苦涩的药味和蜜饯的甜香。三百年了,她受过伤,中过毒,
独自熬过无数个病痛交加的夜晚。没有人会在意她怕不怕苦,
没有人会记得给她多放一颗蜜枣。一股陌生的暖流,毫无预兆地冲撞着她冰封的心房。
她端起药碗,那滚烫的温度透过粗瓷传到掌心,一直烫到了心底。苦涩的药汁灌下去,
她甚至没有皱眉,只是默默地拿起那颗蜜枣,放入口中。极致的甜瞬间在舌尖炸开,
霸道地驱散了所有苦涩。“多谢叔父。”她低声说,声音有些哑。萧正看着她乖乖喝了药,
吃了蜜枣,脸上的笑容更加舒展:“谢什么,进了这个门,就是一家人了。安心住着,
缺什么就跟叔父说,别客气。”他又叮嘱了几句好好休息,
才端着空药碗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细心地带上了门。房间里安静下来。烛火跳跃着,
在墙壁上投下摇曳的光影。沈知微坐在床沿,口中蜜枣的甜味还未散去,
手腕上药膏带来清凉的镇痛感。窗外是建康城遥远模糊的喧嚣,而这个小院,这间屋子,
却像风暴眼中唯一平静的港湾。她缓缓躺下,拉过带着皂角清香的干净棉被盖在身上。
被子里很冷,需要身体慢慢去暖。她闭上眼睛,三百年来第一次,
没有去计算下一个落脚点在哪里,没有去担忧明天该如何隐藏自己。萧正那絮絮叨叨的关切,
那特意多放的一颗蜜枣,还有萧彻那冰冷沉默却坚实可靠的背影……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
激起的涟漪虽小,却固执地一圈圈扩散开去。也许……只是也许……这次,
可以稍微停留得久一点?维护日子如同萧府庭院里那口老井的水,平静而缓慢地流淌着。
沈知微在西厢安顿下来,她沉默寡言,却手脚勤快。萧府人口简单,
除了萧彻叔侄、管家忠伯和几个老仆小厮,再无他人。
她主动帮忙浆洗衣物、洒扫庭院、打理花草,甚至有时会去厨房帮厨。她做得细致妥帖,
从不逾矩,也极少主动与人攀谈。府里的人渐渐习惯了这个安静得几乎没有存在感的姑娘,
叔父萧正更是待她极好,嘘寒问暖,天冷时总不忘提醒她添衣,她偶尔染上风寒,
那碗浓黑的药汁旁,必定会多放一颗甜得发腻的蜜枣。萧彻则像一阵不定时的风。
他时常不在府中,有时数日才归,回来时往往带着一身征尘和疲惫,
玄甲上有时会添新的刀痕或暗沉的血迹。他极少与沈知微说话,偶尔在廊下相遇,
也只是略一点头,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他似乎很忙,眉宇间总凝着一股化不开的沉重。
沈知微常在深夜,透过西厢的窗棂,看到他书房摇曳的烛光,
映照着他伏案研究地图或军报的侧影,直到天色微熹。平静之下,是山雨欲来的窒息。
十国相争的乱局愈演愈烈,烽火狼烟似乎已逼近建康城外的地平线。萧彻的书房里,
进出的人越来越多,面孔大多凝重,气氛一日比一日紧绷。府邸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焦灼。
一日傍晚,沈知微在回廊下擦拭栏杆,远远看见萧彻与几个亲信幕僚从书房出来,
个个面色沉郁。其中一个将领模样的汉子,声音压抑却清晰地飘了过来:“……将军,
攻城云梯损耗太大!弟兄们顶着滚木礌石往上冲,死伤惨重!照这样下去,
鄞州城……怕是啃不动!”鄞州。沈知微擦拭栏杆的手指微微一顿。
那是扼守南下要道的重镇,易守难攻。她脑海中瞬间闪过那些碎裂在摊布上的木鸟、小车,
那些利用杠杆、滑轮、齿轮实现的微小运动。工科博士的本能,
让她下意识地在心底快速构建模型,计算着力臂、角度、配重……萧彻没有立刻回答,
只是沉默地站在廊下,夕阳的余晖将他玄甲的轮廓镀上一层暗金,却驱不散他眉宇间的阴霾。
他挥手让幕僚退下,独自伫立了片刻,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回廊这边,
恰好与沈知微抬起的视线撞个正着。那眼神依旧锐利,此刻却深不见底,
像压抑着风暴的寒潭。沈知微的心猛地一跳。她几乎是立刻垂下了眼,
继续擦拭着手中的栏杆。三百年养成的习惯让她将所有的念头都死死压下。
她只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战场、军械、攻城略地……这些与她何干?然而,当晚,
当萧府陷入沉寂,书房那盏孤灯再次亮起时,沈知微坐在西厢的灯下,望着跳动的烛火,
眼前挥之不去的却是白日里那将领绝望的眼神,是萧彻沉默而沉重的背影。
还有……这几个月来,萧正絮叨的关切,碗边那颗总多出来的蜜枣。这里的一砖一瓦,
一草一木,似乎都浸染了一种她早已遗忘的、名为“家”的温度。一种冲动,
压倒了三百年的谨慎。她铺开一张粗糙的桑皮纸,拿起烧剩的炭条。线条在纸上快速延伸,
勾勒,组合。不再是精巧的玩具,
冷、高效、充满力量的机械结构——一种利用大型配重箱和复杂滑轮组驱动的改良版投石机,
以及一种结构紧凑、依靠齿轮组实现连续击发的连弩草图。
她标注着关键的尺寸比例、材料要求、配重公式。炭笔摩擦纸张的沙沙声,
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画完最后一笔,她盯着图纸看了许久。最终,她深吸一口气,
将图纸小心卷起,走出了西厢。书房的灯光透过门缝漏出来,
在青石板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带。她站在门外,
能听到里面偶尔传来的纸张翻动声和一声极轻的、压抑的叹息。她抬手,轻轻叩响了门扉。
门内翻动纸张的声音停了。片刻,门被拉开。萧彻站在门内,玄甲已卸,
只穿着一身深色常服,脸上带着未褪的疲惫,眼神在昏黄的烛光下显得格外深邃。他看着她,
带着一丝询问。沈知微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的纸卷递了过去。萧彻的目光落在纸卷上,
带着审视。他接过,展开。
当那清晰的、充满奇异几何美感和力量感的机械结构图映入眼帘时,
他眼底的疲惫瞬间被一种极致的锐利所取代。他看得很快,
目光在图上的标注和公式间飞速移动。
房间里只剩下烛火燃烧的细微噼啪声和他越来越急促的呼吸。他猛地抬起头,
目光如同实质的火焰,紧紧攫住沈知微的眼睛,声音低沉得有些发紧:“这是……你画的?
”沈知微迎着他的目光,点了点头,声音平静无波:“或许能省些力气。云梯费力,这个,
”她指着图纸上的投石机,“以重击远。连弩,”她又指向另一张图,“省去引弓之力,
可速发。”萧彻的目光再次落回图纸上,久久地凝视着,
手指无意识地划过那些精密的线条和冰冷的公式。烛光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跳跃,
映出他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半晌,他才再次抬起头,看向沈知微的眼神已经完全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