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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浓烈而又呛鼻的土腥味混合着霉烂稻草的味道直往鼻孔里冲,我头痛欲裂,全身颤抖,

眼皮像压上了上千斤的重担睁也睁不开,胃里空荡荡的,像火烧,

磨人的饥饿感折腾着每一个细胞,每一寸血肉。适应了一会儿,我费力的睁开一丝缝隙,

视野模糊晃动,好一阵才勉强看清,昏暗中,一张瘦的脱了形的小脸悬在我的头上方,

几呼只剩一张蜡黄的皮贴在小小的卢骨上,眼窝深陷,

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此刻只剩下麻木和茫然‍眼前正是五岁的小妹招弟。看到我醒来,

她用一枝枯树般的小手正努力的小心翼翼的往***裂的嘴边送,

那小小的脏兮兮的掌心里放着的是一小撮灰白色的潮湿的粉末。

“哥…..”她的声音细若蚊吟,吃土了,吃了就不饿了。观音土这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

狠狠的烫在我混乱的脑门上,刹那间,

无数冰冷而又绝望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般的河水疯狂的冲入脑海中。

就是这该死的胀肚不消化的土,最终要了招弟的命,

还有大姐被爹娘用半袋发霉的玉米面“换”给了邻村那个酗酒打老婆的瘸子!

二妹为了省下口粮给弟妹,活活饿死在十五岁的春天!三弟在去偷生产队红薯的路上,

失足跌进了结冰的河沟里……破草席裹着的三具小小尸体,爹娘一夜之间染白的头发,

到最后只剩下我和四弟,像两条野狗般在黑煤矿的矿洞里挣扎……。1980年!

饥荒最烈的尾巴!我回来了!回到这个地狱般的起点!

一股混杂着狂喜与灭顶悲愤的洪流瞬间冲垮了虚弱的躯壳。

上辈子亲人们相继凋零的绝望画面,在这一刻化作了烧穿肺腑的毒火!“啪!

”我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猛地抬手,狠狠打掉了招娣手里那捧灰白的死亡!观音土洒落,

溅在她破得露出脚趾的布鞋和同样打着补丁的裤腿上。“不能吃!

”我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带着自己都心惊的凄厉,“这土……吃了……要胀死人的!

”招娣被我突如其来的动作和吼声吓懵了。她小小的身体剧烈地一颤,

深陷的眼窝里瞬间蓄满了惊惶的泪水,嘴唇哆嗦着,却不敢哭出声,只是惊恐地看着我,

像一只受惊的小兽。我再也躺不住了!一股蛮横的力量支撑着我,

猛地从铺着烂稻草、散发着霉味的土炕上翻坐起来。眩晕感如同黑潮般袭来,眼前金星乱冒,

但我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锈甜的血腥味,才勉强没有再次栽倒。窗外,是瓢泼大雨。

豆大的雨点凶狠地砸在屋顶残破的瓦片上,发出沉闷而密集的爆响,

又顺着屋檐哗啦啦地淌下,像老天爷流不完的眼泪。铅灰色的天空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

饥饿的魔爪依旧死死攥着我的五脏六腑,但此刻,一种更尖锐、更冰冷的意志压过了它。

我甚至顾不上去看一眼蜷缩在炕角、同样瘦骨嶙峋、气息微弱的二妹盼娣和三弟拴柱,

更顾不上安抚吓坏的招娣。活下去!这一次,一个都不能少!这个念头如同淬火的钢针,

狠狠钉进我的脑海。我赤着脚,踉踉跄跄地冲向屋门,一把拉开!“哥——!

”招娣带着哭腔的微弱呼喊被身后巨大的风雨声瞬间吞没。

冰冷的、裹挟着土腥气的风雨如同无数钢针,劈头盖脸地扎在我单薄破旧的褂子上,

瞬间湿透,紧贴在嶙峋的肋骨上,带来刺骨的寒意。泥泞的院子像一锅粘稠的烂粥,

每踩一步都深陷其中,拔脚困难。但我不管不顾,

像一头被逼到绝境、只想撕开一条生路的困兽,一头扎进了这漫天漫地的、冰冷的雨幕里!

雨水疯狂地冲刷着我的脸,模糊了视线,却冲刷不掉脑海中那些血淋淋的记忆碎片。

爹佝偻着背在田里刨食的背影,娘在昏暗油灯下偷偷抹泪的愁苦面容,

还有招娣、盼娣、拴柱最后冰冷僵硬的小小身体……雨水混合着滚烫的泪水在脸上肆意横流。

我分不清方向,只知道拼命地跑,朝着村外,

朝着记忆中那个能改变一切的方向——镇上的卫生院!只有那里,才能换到能救命的粮食!

泥浆裹满了小腿,每一次抬腿都重若千钧。肺叶如同破旧的风箱,发出不堪重负的嗬嗬声,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冰冷的雨水带走体温,四肢开始麻木,眼前阵阵发黑。好几次,

我脚下一滑,重重地摔倒在泥水里,冰冷的泥浆呛进嘴里、鼻子里。“起来!陈卫东!起来!

”我对自己嘶吼,指甲深深抠进冰冷的泥地,挣扎着再次爬起。摔倒了,再爬起!再摔倒,

再爬起!身后那个破败的、弥漫着死亡气息的“家”,那些亲人绝望的脸,

是我唯一也是最后的燃料!不知摔了多少次,也不知跑了多久。

当那座熟悉的、有着斑驳红砖墙的平房轮廓终于在迷蒙的雨幕中显现时,

我几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卫生院门口那盏在风雨中摇摇欲坠的昏黄灯泡,

成了此刻天地间唯一的光源。---三天后。天刚蒙蒙亮,

一层薄薄的、带着凉意的灰白色雾气还笼罩着陈家洼低矮破败的土坯房。

我悄无声息地溜回自家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边,像一道疲惫不堪的阴影。

身上那件湿透又捂干、板结着泥巴的破褂子散发着馊味,但此刻,

在胸口紧紧贴着的那一小块硬物上——几张叠得方方正正、边缘被汗水浸得有些发软的粮票。

十斤!整整十斤全国粮票!换它们的东西,

此刻还残留在我左臂肘弯处——一个用破布条潦草缠裹着的针眼,周围一片骇人的青紫肿胀,

隐隐作痛。卖血时那粗大针头扎进血管的冰冷刺痛感,

和眼前这片死寂的破败景象重叠在一起,让我的胃部一阵痉挛。我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门缝,

侧身挤了进去。屋内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绝望气息。土炕上,爹蜷缩在角落里,

背对着门口,像一尊蒙着灰布的石像,只有偶尔一下沉重得几乎听不见的叹息,

才证明那还是个活物。娘枯坐在炕沿,怀里紧紧搂着昏睡过去的招娣。

招娣的小脑袋无力地耷拉着,嘴唇干裂发白,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二妹盼娣和三弟拴柱像两只瘦弱的小猫,蜷缩在炕尾的稻草堆里,眼睛半睁半闭,

眼神空洞地望着糊满旧报纸的房顶,连我进来都毫无反应。大姐带娣不在,

大概是去外面挖野菜根了,可这季节,又能挖到什么呢?饥饿,像一条冰冷的毒蛇,

缠绕着这间破屋里的每一个人,正一点点收紧它的绞索。娘听到动静,迟缓地抬起头。

那张被苦难刻满皱纹的脸,在看到我的瞬间,先是茫然,

随即浮起一丝微弱的、死水般的波澜。“老大……回……回来了?

”她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跑……跑哪野去了……”责备的话说到一半,

又颓然地咽了回去,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和麻木。她似乎连责备的力气都没有了。我没有回答。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胳膊上的伤处。我走到炕边,

在娘和招娣面前蹲下。昏暗中,我的动作显得有些僵硬。我伸出手,

手指因为寒冷和虚弱微微颤抖着,缓慢而坚定地探进怀里,

摸索着那几张被体温焐得有些温热的纸片。然后,在娘那死寂无波的目光注视下,

我将那几张印着“伍市斤全国通用粮票”字样的、此刻重若千斤的纸片,

轻轻放在了招娣瘦骨嶙峋、微微起伏的小胸脯上。纸张和粗糙的破布衣料摩擦,

发出极其细微的“沙沙”声。这声音,在死寂的屋里,却如同惊雷!

娘那双早已被愁苦磨得黯淡浑浊的眼睛,在接触到粮票上清晰字迹的瞬间,猛地瞪大了!

瞳孔急剧收缩,仿佛看到了什么完全无法理解、无法置信的东西!她枯瘦的身体剧烈地一震,

像是被一股无形的电流狠狠击中!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碰触那几张票子,

指尖却在离纸片一寸的地方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秋风中最后一片枯叶。

“这……这……”她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嘴唇哆嗦着,一个完整的音节都吐不出来。

她猛地抬起头,那双骤然爆发出骇人亮光的眼睛死死钉在我脸上,

那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惊疑、恐惧,

还有一丝被绝望压到谷底后突然看到一丝微光、却又害怕是幻觉的、近乎疯狂的希冀!

“粮……粮票?!哪……哪来的?!”她终于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句嘶哑的质问,

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带着巨大的恐惧,仿佛我偷了生产队的粮仓。土炕角落里,

爹那尊“石像”也猛地动了一下!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了身。

那张被风霜和饥饿刻蚀得如同老树皮般的脸上,同样布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他的目光死死地落在那几张小小的粮票上,又缓缓移到我苍白的脸上,嘴唇翕动着,

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我没有解释。手臂针眼处的钝痛感,和眼前家人濒死的惨状交织在一起,

让我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只是沉默地看着娘,

看着招娣胸脯上那几张小小的、承载着活下去唯一希望的纸片。

娘的目光在我沉默的脸上和粮票之间来回扫视,

惊疑、恐惧、狂喜……种种情绪在她眼中激烈地冲撞。最终,那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她猛地俯下身,一把抓起那几张粮票,紧紧攥在手心,仿佛那是失而复得的珍宝!

她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剧烈地颤抖起来,枯黄的脸上涌起一阵病态的潮红。“老……老头子!

”她带着哭腔,声音却拔高了好几度,充满了绝处逢生的力量,“快!快起来!去粮站!

换粮!换粮啊!”她一边喊着,一边手忙脚乱地把昏睡的招娣往炕里挪了挪,

自己则挣扎着要下炕,动作因为激动和虚弱而显得笨拙踉跄。爹如梦初醒!

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也瞬间爆发出骇人的亮光!他猛地从炕上弹起来,

甚至顾不上穿好那双露着脚趾的破布鞋,赤着脚就跳下冰冷的泥地。

他一把从娘颤抖的手中夺过那几张粮票,粗糙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指节发白,

仿佛要将它们嵌进肉里。他死死盯着上面的字,反复确认,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野兽般的低喘。“粮!有粮了!有粮了!”爹的声音嘶哑而高亢,

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狂喜。他猛地看向我,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震惊,有疑惑,

但更多的是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不顾一切的激动。他再没说一句话,

甚至没再看招娣一眼,攥紧那几张救命的纸片,像一头被饥饿驱使了太久的困兽,

猛地拉开破木门,赤着脚就冲进了门外尚未散尽的、灰白色的晨雾之中!“爹!鞋!你的鞋!

”娘追到门口,手里抓着爹那双破鞋,嘶哑地喊着。但爹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雾气里,

只留下一串急促而深陷在泥泞中的赤脚脚印。我靠在冰冷的土墙上,看着爹消失的方向,

听着娘在门口带着哭腔的呼喊,感受着左臂针眼处一阵阵传来的、带着生命温度的钝痛。

炕上,招娣似乎被刚才的动静惊扰,无意识地嘤咛了一声,

小脑袋在娘留下的破旧枕头上蹭了蹭。盼娣和拴柱也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茫然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混乱。屋内的绝望死气,

被这十斤粮票带来的、近乎野蛮的求生狂潮,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冰冷的空气里,

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名为“希望”的暖流在悄然涌动。---五年后的夏夜,暑气蒸腾,

低矮的土屋里闷热得像个蒸笼。唯一的光源是桌上那盏昏黄的煤油灯,

豆大的火苗不安地跳动着,将围坐在桌边的几个人影投在斑驳的土墙上,扭曲晃动。

空气里弥漫着劣质旱烟辛辣刺鼻的味道,还有一种更沉重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压抑。

爹佝偻着背,坐在唯一一条瘸腿的长凳上,吧嗒吧嗒地吸着旱烟袋。

劣质烟叶燃烧的烟雾缭绕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那双曾经在饥荒中爆发出骇人亮光的眼睛,

此刻又蒙上了一层浓重的、化不开的愁苦。他粗糙的手指神经质地敲打着烟锅边缘,

发出沉闷的哒哒声。娘坐在炕沿,手里无意识地搓着一件破旧的褂子,

眼神空洞地望着跳跃的灯焰,不时发出一声沉重得几乎听不见的叹息。

大姐带娣抱着刚满周岁的儿子坐在角落的小板凳上,孩子在她怀里不安地扭动着,

发出小猫似的微弱哼唧。她嫁给了邻村的瘸子,日子过得紧巴,人也憔悴得厉害。

招娣、盼娣和拴柱三个半大孩子挤在炕尾,大气不敢出,眼巴巴地看着爹娘。

桌上摊开着一张纸,是县一中寄来的录取通知书。二妹盼娣的名字端端正正地印在上面。

她低着头,手指紧紧绞着洗得发白的衣角,瘦削的肩膀微微颤抖着。

她刚以全县第三的成绩考上了高中,可通知书带来的不是喜悦,

而是这个贫困家庭无法承受的重压。“……二十七块五毛钱的学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