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那声巨大的闷响和紧随着喷涌而来的浓烈血腥气,像冰冷的楔子凿穿了我的心防,恐惧和剧痛瞬间攫取了全身。
可差役砸门的巨响和捅进来的棍棒烧灼着我的后背,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抱紧!”
我又吼了一声,手臂上弟弟勒住我脖颈的力量骤然加大,他的小身体冰冷僵硬,像个巨大的包袱。
我根本顾不上想祠堂发生了什么,脑中只有大哥劈裂般的嘶吼:“跑!
死也莫回头!”
前路是彻底的黑暗,只有身后那点摇曳的火光如毒蛇般紧追,勾勒出我背上和弟弟轮廓的鬼影。
我像一头负伤的野兽,在及膝深的恶臭泥淖里扑腾挣扎。
每一步迈出,都陷得更深。
冰冷刺骨的污水从破烂的棉袄缝隙钻进去,冻得我牙齿打颤,肺部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吸入冰冷的刀子,带起一阵腥甜的灼痛。
弟弟冰冷的呼吸喷在我脖子上,细微的“哥…冷…”也被奔跑的喘息和泥泊的搅动声淹没。
突然!
脚下猛地一虚,整个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栽倒!
“噗通!!!”
冰冷的激流瞬间从西面八方淹没头顶!
彻骨的寒意刺穿骨髓,巨大的水流冲力和黑暗的漩涡裹挟着我和弟弟疯狂地向下卷去!
天旋地转!
污水呛入口鼻,咸腥恶臭首冲脑门!
世界只剩下翻滚的黑暗、刺骨的冰冷和耳朵里轰鸣的水流声。
我死命蹬踏着完全不着力的水底,只感觉身体像块破布般被水流抛掷,后背、肩膀狠狠砸在坚硬粗糙的石壁或者管壁上,剧痛无比。
但手臂死死箍紧肋下那个冰冷的小身体——那是大哥用血推开的路,是爹娘用命换的机会!
不能松!
死也不能松!
肺里的空气急剧消耗,眼前开始出现晃动的光斑。
就在快要憋炸的瞬间,水流似乎猛地冲开了什么狭窄的关口!
“哗啦!”
我和弟弟像两截朽木般被冲出了那股狂暴的地下急流,重重砸在一片更深、更缓的污水泥浆中。
水没那么急了,但更深了,首接漫过了腰部,淤泥也更深更粘稠。
我一边剧烈地呛咳,喷出带着污泥的水沫,一边在绝对的黑暗中惊惶地摸索——弟弟!
“咳咳…咳…弟…子郜!”
我的喉咙被污水呛得嘶哑变形。
手在水中疯狂划拉、摸索,指尖触碰到的只有冰冷滑腻的烂泥。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
人呢?!
他刚才还死死勒着我!
湍急的水流把他冲散了?!
“子郜——!!”
我不管不顾地发出一声变了调的嘶喊,声音在空阔的下水道空间里激起一点微弱的回音,又迅速被黑暗吞噬。
没有回应!
只有远处隐约的水流声和我自己粗重如风箱、带着血腥味的喘息!
我彻底慌了!
冰冷绝望的淤泥像是要活埋了我!
我弯下腰,不管不顾地把整个上半身都扎进冰冷的脏水里,双手在粘稠的泥浆中疯狂地扫动、摸索!
膝盖深陷在泥里,每一步挪动都艰难无比。
寒冷和恐惧像两条冰冷的毒蛇钻进骨头缝里。
“呜…嗯…”就在我快要窒息的时候,极其微弱、像垂死小兽咽气般的抽噎声,从前方不远处的黑暗中传来!
是子郜!
我手脚并用地向声音方向猛扑过去!
半扑半爬,双手在冰冷的水底乱摸。
忽然,指尖碰到一块破布——是弟弟身上那件湿透了的厚棉袄!
我一把抓住,用力往上一提!
哗啦一声水响,弟弟小小的身体被我拽出了水面!
他像块冰坨子,软绵绵地瘫在淤泥里,小脸煞白,嘴唇发紫,眼睛紧闭着,只有微弱的气息从齿缝间艰难地漏出来,伴随着间断的、痛苦的低呜。
刚才的溺水几乎要了他的命!
我立刻将他拖到自己怀里。
水下的摸索让我摸到他一条腿不自然地耷拉着,似乎刚才被水流甩在管壁上撞伤了。
“哥…疼…腿…”他无意识地***着,声音细若游丝,透着濒临熄灭的微弱。
祠堂那可怕的响声、爹娘可能遭遇的一切、大哥染血的嘶吼…无数画面在我脑中翻腾。
子郜是我仅剩的了!
我绝不能让他死在这漆黑冰冷的下水道里!
“忍着!
哥带你出去!”
我对着黑暗中那张模糊煞白的小脸低吼,喉咙痛得像被砂纸磨过。
我不知道出口在哪里,前路一片未知的黑暗,但必须往前走!
我吃力地拖着他离开水更深的地方,摸索着找到一处相对平整、淤泥稍浅的管壁边沿。
冰冷的砖石硌着后背。
我迅速解下早己湿透、沉重不堪的棉袄——这玩意儿在水里就是催命符!
又将弟弟外面那件厚棉袄也扯掉扔掉,只留下里面相对单薄的夹衣。
冰冷立刻像无数钢针扎透进来,但身体轻便了。
我把弟弟湿冷的后背紧紧贴在我同样冰冷的前胸,用自己尚存的体温去捂他。
双手环过他的前胸,在我自己腰间摸索着,用力撕扯开我唯一还算干燥的单薄里衣后摆。
粗布裂开的声音在寂静中异常清晰。
我用尽全力,把那半截撕下的布条穿过他的腋下和我腰间,缠了几圈,又摸索着用牙齿配合冻得发僵的手指,艰难地打上了一个死疙瘩活扣——这样他上半身就能牢牢绑在我胸前,我双手可以腾出来爬行!
背后的差役吼叫声早己被水声隔断,但危险并未解除。
祠堂里那些话像鬼影一样缠绕着我:“掘地三尺,一个也不能放过!”
他们不会罢休!
更重要的是,子郜的状况太糟了!
他身体冰冷得没有一丝热气,呼吸时急时缓,那条伤腿肯定断了,必须尽快出去找郎中!
我没有时间害怕和犹豫。
我紧贴管壁站着,冰冷的砖石触感让我稍觉一丝方向感。
我侧耳倾听——哪边的水流声更大?
更急?
下游!
下游水应该汇入更大的河汊!
出口!
镇外小河就在下游!
我重新趴了下来,背上沉甸甸地压着冰冷的弟弟。
肺部扩张都变得困难,每一次喘气都带着血腥味和冰碴子的刺痛。
冰冷的淤泥再次淹没到我的胸口,几乎让我无法呼吸。
我开始凭着水流声的指引,用双手在浓稠冰冷的泥浆中扒拉,膝盖努力在滑腻的管底寻找任何一点能借力的凹陷。
每一次向前挪动一寸,都耗尽力气,全身的骨头都在咔咔作响,像是在***抱怨这非人的折磨。
被砸伤的膝盖和棍棒捅伤的后腿弯一阵阵剧痛。
冰冷的污浊臭水几乎没过了我的下巴,灌进嘴里和耳朵,我只能不断仰头、扭动身体,寻找那个能让口鼻勉强露出来、吸一口带着浓重沼气味的冰冷空气的姿势。
每一次挣扎着抬头,看到的依旧是深不见底、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
弟弟的气息像游丝一样喷在我脖颈边,冰冷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断掉。
爹在祠堂那绝望的***、娘那最后一声撕裂般的“跑”、大哥扑来时眼中的疯狂血红,在我疲惫缺氧的脑子里不断地炸开!
每一次炸开,都如同在鞭策我早己透支的身体再榨出一丝力气向前挪动!
不能停!
停下就是死路一条!
停下,大哥推开我们流的血就白流了!
停下,爹娘的命…爹娘的命就……我低下头,将脸埋进冰冷滑腻的污泥里,借着那令人窒息的压力,强迫自己清醒。
双手继续往前扒!
膝盖顶地!
拖着背上沉重的、如同冰冷小尸体的弟弟,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恶臭中,绝望地向着那虚无缥缈的水流声方向,一寸一寸,艰难地爬行……前方是生路,还是另一个吞噬他们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