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寒湮绝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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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粘稠的泥泊裹上来,像无数只滑腻的死手,死死拽着我的双腿往深渊里拖。

祠堂那声巨大的闷响和紧随着喷涌而来的浓烈血腥气,像冰冷的楔子凿穿了我的心防,恐惧和剧痛瞬间攫取了全身。

可差役砸门的巨响和捅进来的棍棒烧灼着我的后背,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抱紧!”

我又吼了一声,手臂上弟弟勒住我脖颈的力量骤然加大,他的小身体冰冷僵硬,像个巨大的包袱。

我根本顾不上想祠堂发生了什么,脑中只有大哥劈裂般的嘶吼:“跑!

死也莫回头!”

前路是彻底的黑暗,只有身后那点摇曳的火光如毒蛇般紧追,勾勒出我背上和弟弟轮廓的鬼影。

我像一头负伤的野兽,在及膝深的恶臭泥淖里扑腾挣扎。

每一步迈出,都陷得更深。

冰冷刺骨的污水从破烂的棉袄缝隙钻进去,冻得我牙齿打颤,肺部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吸入冰冷的刀子,带起一阵腥甜的灼痛。

弟弟冰冷的呼吸喷在我脖子上,细微的“哥…冷…”也被奔跑的喘息和泥泊的搅动声淹没。

突然!

脚下猛地一虚,整个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栽倒!

“噗通!!!”

冰冷的激流瞬间从西面八方淹没头顶!

彻骨的寒意刺穿骨髓,巨大的水流冲力和黑暗的漩涡裹挟着我和弟弟疯狂地向下卷去!

天旋地转!

污水呛入口鼻,咸腥恶臭首冲脑门!

世界只剩下翻滚的黑暗、刺骨的冰冷和耳朵里轰鸣的水流声。

我死命蹬踏着完全不着力的水底,只感觉身体像块破布般被水流抛掷,后背、肩膀狠狠砸在坚硬粗糙的石壁或者管壁上,剧痛无比。

但手臂死死箍紧肋下那个冰冷的小身体——那是大哥用血推开的路,是爹娘用命换的机会!

不能松!

死也不能松!

肺里的空气急剧消耗,眼前开始出现晃动的光斑。

就在快要憋炸的瞬间,水流似乎猛地冲开了什么狭窄的关口!

“哗啦!”

我和弟弟像两截朽木般被冲出了那股狂暴的地下急流,重重砸在一片更深、更缓的污水泥浆中。

水没那么急了,但更深了,首接漫过了腰部,淤泥也更深更粘稠。

我一边剧烈地呛咳,喷出带着污泥的水沫,一边在绝对的黑暗中惊惶地摸索——弟弟!

“咳咳…咳…弟…子郜!”

我的喉咙被污水呛得嘶哑变形。

手在水中疯狂划拉、摸索,指尖触碰到的只有冰冷滑腻的烂泥。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

人呢?!

他刚才还死死勒着我!

湍急的水流把他冲散了?!

“子郜——!!”

我不管不顾地发出一声变了调的嘶喊,声音在空阔的下水道空间里激起一点微弱的回音,又迅速被黑暗吞噬。

没有回应!

只有远处隐约的水流声和我自己粗重如风箱、带着血腥味的喘息!

我彻底慌了!

冰冷绝望的淤泥像是要活埋了我!

我弯下腰,不管不顾地把整个上半身都扎进冰冷的脏水里,双手在粘稠的泥浆中疯狂地扫动、摸索!

膝盖深陷在泥里,每一步挪动都艰难无比。

寒冷和恐惧像两条冰冷的毒蛇钻进骨头缝里。

“呜…嗯…”就在我快要窒息的时候,极其微弱、像垂死小兽咽气般的抽噎声,从前方不远处的黑暗中传来!

是子郜!

我手脚并用地向声音方向猛扑过去!

半扑半爬,双手在冰冷的水底乱摸。

忽然,指尖碰到一块破布——是弟弟身上那件湿透了的厚棉袄!

我一把抓住,用力往上一提!

哗啦一声水响,弟弟小小的身体被我拽出了水面!

他像块冰坨子,软绵绵地瘫在淤泥里,小脸煞白,嘴唇发紫,眼睛紧闭着,只有微弱的气息从齿缝间艰难地漏出来,伴随着间断的、痛苦的低呜。

刚才的溺水几乎要了他的命!

我立刻将他拖到自己怀里。

水下的摸索让我摸到他一条腿不自然地耷拉着,似乎刚才被水流甩在管壁上撞伤了。

“哥…疼…腿…”他无意识地***着,声音细若游丝,透着濒临熄灭的微弱。

祠堂那可怕的响声、爹娘可能遭遇的一切、大哥染血的嘶吼…无数画面在我脑中翻腾。

子郜是我仅剩的了!

我绝不能让他死在这漆黑冰冷的下水道里!

“忍着!

哥带你出去!”

我对着黑暗中那张模糊煞白的小脸低吼,喉咙痛得像被砂纸磨过。

我不知道出口在哪里,前路一片未知的黑暗,但必须往前走!

我吃力地拖着他离开水更深的地方,摸索着找到一处相对平整、淤泥稍浅的管壁边沿。

冰冷的砖石硌着后背。

我迅速解下早己湿透、沉重不堪的棉袄——这玩意儿在水里就是催命符!

又将弟弟外面那件厚棉袄也扯掉扔掉,只留下里面相对单薄的夹衣。

冰冷立刻像无数钢针扎透进来,但身体轻便了。

我把弟弟湿冷的后背紧紧贴在我同样冰冷的前胸,用自己尚存的体温去捂他。

双手环过他的前胸,在我自己腰间摸索着,用力撕扯开我唯一还算干燥的单薄里衣后摆。

粗布裂开的声音在寂静中异常清晰。

我用尽全力,把那半截撕下的布条穿过他的腋下和我腰间,缠了几圈,又摸索着用牙齿配合冻得发僵的手指,艰难地打上了一个死疙瘩活扣——这样他上半身就能牢牢绑在我胸前,我双手可以腾出来爬行!

背后的差役吼叫声早己被水声隔断,但危险并未解除。

祠堂里那些话像鬼影一样缠绕着我:“掘地三尺,一个也不能放过!”

他们不会罢休!

更重要的是,子郜的状况太糟了!

他身体冰冷得没有一丝热气,呼吸时急时缓,那条伤腿肯定断了,必须尽快出去找郎中!

我没有时间害怕和犹豫。

我紧贴管壁站着,冰冷的砖石触感让我稍觉一丝方向感。

我侧耳倾听——哪边的水流声更大?

更急?

下游!

下游水应该汇入更大的河汊!

出口!

镇外小河就在下游!

我重新趴了下来,背上沉甸甸地压着冰冷的弟弟。

肺部扩张都变得困难,每一次喘气都带着血腥味和冰碴子的刺痛。

冰冷的淤泥再次淹没到我的胸口,几乎让我无法呼吸。

我开始凭着水流声的指引,用双手在浓稠冰冷的泥浆中扒拉,膝盖努力在滑腻的管底寻找任何一点能借力的凹陷。

每一次向前挪动一寸,都耗尽力气,全身的骨头都在咔咔作响,像是在***抱怨这非人的折磨。

被砸伤的膝盖和棍棒捅伤的后腿弯一阵阵剧痛。

冰冷的污浊臭水几乎没过了我的下巴,灌进嘴里和耳朵,我只能不断仰头、扭动身体,寻找那个能让口鼻勉强露出来、吸一口带着浓重沼气味的冰冷空气的姿势。

每一次挣扎着抬头,看到的依旧是深不见底、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

弟弟的气息像游丝一样喷在我脖颈边,冰冷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断掉。

爹在祠堂那绝望的***、娘那最后一声撕裂般的“跑”、大哥扑来时眼中的疯狂血红,在我疲惫缺氧的脑子里不断地炸开!

每一次炸开,都如同在鞭策我早己透支的身体再榨出一丝力气向前挪动!

不能停!

停下就是死路一条!

停下,大哥推开我们流的血就白流了!

停下,爹娘的命…爹娘的命就……我低下头,将脸埋进冰冷滑腻的污泥里,借着那令人窒息的压力,强迫自己清醒。

双手继续往前扒!

膝盖顶地!

拖着背上沉重的、如同冰冷小尸体的弟弟,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恶臭中,绝望地向着那虚无缥缈的水流声方向,一寸一寸,艰难地爬行……前方是生路,还是另一个吞噬他们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