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天地被无边的暴雪吞噬,混沌一片,只剩下狂风的嘶吼和雪粒敲打木板的噼啪声。
屋内,炉火艰难地跳跃着,橘红色的光晕在粗糙的原木墙壁上投下摇晃的影子,勉强驱散着刺骨的寒意。
桑杰蹲在炉火旁,面前摊开一张磨得发亮的鹿皮。
他粗糙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清点着几对刚处理好的鹿茸。
每一对都价值不菲,是他在这片严酷之地赖以生存的依靠。
但此刻,他的心思并不完全在鹿茸上。
他的左手,始终下意识地紧握着腰间悬挂的一个物件——一个用某种深色鹿角根部掏空制成的壶,表面刻着繁复而原始的纹路,触手冰凉。
鹿角壶。
这是他的秘密,也是他的枷锁。
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壶身上一道深深的裂痕,桑杰的眉头拧成了疙瘩。
几天前木屋附近发现的两具森林公安冻僵的尸体,像冰冷的毒蛇,缠绕在他的心头。
那晚的枪声、风雪中的追逐、绝望的哀求……还有自己最终的选择。
他猛地闭上眼,试图驱散脑海中那两张因恐惧和寒冷而扭曲的脸。
壶里似乎传来细微的沙沙声,仿佛装着无形的沙砾,沉甸甸地压着他的灵魂。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异响,不同于风雪声,也不同于炉火的噼啪,像是脆弱的冰层在重压下裂开的第一道缝隙。
桑杰瞬间睁眼,猎人的警觉让他全身肌肉绷紧。
他猛地抬头望向屋顶——那由粗大圆木和厚实牦牛毛毡覆盖的、理应坚固无比的屋顶。
“轰——!!!”
震耳欲聋的爆裂声毫无征兆地炸开!
不是冰层碎裂,而是整个屋顶被一股沛莫能御的巨力硬生生撕开!
木屑、积雪、断裂的毛毡碎片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
冰冷的暴风裹挟着雪沫,瞬间灌满了整个温暖的木屋,炉火被吹得几近熄灭,光线骤然昏暗。
桑杰下意识地护住头脸,被冲击力撞得向后翻滚,撞在冰冷的墙壁上,眼前金星乱冒。
就在这混乱的雪尘与木屑风暴中心,两道人影裹挟着截然不同的气息,如同陨石般砸落!
一道是刺目的月白!
那是个穿着古怪长袍的年轻男子,衣袂翻飞间竟似有流光溢彩。
他面容俊朗,眼神却是一种近乎癫狂的兴奋,手中一柄造型古朴的长剑正以一个极其刁钻狠辣的角度刺出。
他的声音在风雪的咆哮中异常清晰,带着一种让人头皮发麻的亢奋:“给爷死!
这波背刺必爆神装!”
他的剑尖所指,是另一道身影——深土黄色的破烂军装,沾满硝烟和泥泞,一张年轻却写满风霜和坚毅的脸。
那是个军人!
他手中紧握着一支老旧的、枪管还在微微发烫的步枪,眼中燃烧着怒火与决绝,似乎刚从惨烈的战场上被硬生生拽离。
面对那致命的一剑,他怒吼着试图侧身格挡,动作带着战场上磨砺出的简洁与悍勇。
“王静渊!
你这疯子!
这是侵略者!
不是你的游戏!”
军装青年,周水生,嘶吼着,声音被风雪切割得支离破碎。
“都一样!
都是经验包!
哈哈哈!”
被称为王静渊的白袍青年狂笑着,剑势不减反增,仿佛眼前真是什么副本里的终极BOSS。
两人的兵刃尚未真正交击,异变再生!
就在他们砸穿屋顶落下的位置,天花板那道狰狞的裂缝边缘,空间再次诡异地扭曲了一下。
伴随着一声短促的惊呼,一个穿着蓝色羽绒服、牛仔裤,扎着马尾辫的女孩——陆芸芸,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推了一把,手舞足蹈地从裂缝中摔了下来!
她手里还紧紧攥着一个发光的智能手机,屏幕亮着,似乎正在录像,脸上满是惊骇和茫然。
“啊——!”
陆芸芸的尖叫划破了混乱。
她下落的位置,不偏不倚,正好在王静渊那癫狂一剑的轨迹和周水生匆忙格挡的枪托之间!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
桑杰靠在墙边,瞳孔因震惊而放大,死死盯着这从天而降、风格迥异的三人组:一个古代剑客般的疯子,一个硝烟未散的战士,一个拿着手机的现代女学生……这荒谬绝伦的组合如同最荒诞的噩梦。
周水生反应极快。
军人的本能压倒了愤怒,他硬生生收住格挡的势头,身体猛地向侧面扑出,试图用自己的身体撞开那个即将被剑锋穿心的女孩:“小心!”
王静渊的剑却丝毫没有停顿,癫狂的眼神里只有“目标”。
剑光如毒蛇,首噬陆芸芸的心口!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陆芸芸手中那亮着的手机屏幕,不知是巧合还是惊吓过度被她胡乱挥舞,屏幕的光束猛地扫过王静渊的眼睛。
“***!
闪光弹?!”
王静渊怪叫一声,条件反射般闭了下眼,刺出的剑势不由自主地一偏。
“嗤啦!”
冰冷的剑锋擦着陆芸芸羽绒服的边缘掠过,割开一道口子,细碎的羽绒瞬间被狂风吹散。
陆芸芸重重摔在铺着干草的地面上,疼得蜷缩起来,手机脱手飞出,屏幕朝上,录像的红点依旧固执地亮着,无声地记录着这疯狂的一切。
“你!”
周水生稳住身形,黑洞洞的枪口瞬间指向王静渊,眼神如刀,“再乱动,我毙了你!”
他迅速扫了一眼惊魂未定的陆芸芸,确认她只是擦伤。
王静渊揉了揉眼睛,看着周水生手中的枪,非但不怕,反而更加兴奋:“哟?
换剧本了?
热兵器时代?
有意思!
你这装备看着像古董啊,掉率高不高?”
他完全无视了枪口的威胁,反而饶有兴致地打量起周水生那身破旧的军装。
桑杰挣扎着站起来,后背的疼痛让他龇牙咧嘴。
他顾不上去捡散落一地的鹿茸,目光死死锁在混乱的中心。
这三人……他们从哪里来?
为什么以这种方式出现?
那个壶……他下意识地又握紧了腰间的鹿角壶,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冷静了一点。
“都闭嘴!”
桑杰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高原风雪磨砺出的粗粝,却意外地压过了风雪和争执,“这里是我的地方!
你们是谁?
怎么……”他的话戛然而止。
一种更低沉、更不祥的声音从脚下传来。
不是风雪,不是碎裂声,而是……一种沉闷的、仿佛大地深处筋骨断裂的***。
“嘎吱……嘎……嘣!”
脚下的木地板猛地向下塌陷!
支撑木屋的粗大梁柱发出令人牙酸的***,一道巨大的裂痕如同活物般迅速在墙壁上蔓延开来!
整个木屋,在他们西人惊恐的目光注视下,像被抽掉了地基的沙堡,开始向内、向下、向着一个看不见的深渊,轰然坍缩!
“不——!”
陆芸芸的尖叫再次响起,充满了绝望。
“抓住!”
周水生大吼着,试图伸手去捞离他最近的陆芸芸。
王静渊脸上的癫狂第一次被惊愕取代:“我靠?
地图崩塌?
BUG了?!”
桑杰只觉得脚下一空,失重感瞬间攫住了他。
炉火彻底熄灭,最后的光源消失。
在绝对的黑暗和刺骨的冰冷彻底吞噬他之前,他最后看到的,是那只摔落在地却依然亮着的手机屏幕。
屏幕的光,微弱地映照出上方不断塌落的巨大原木阴影,以及……在屏幕反光的一角,似乎极其短暂地闪过一张模糊、凶悍、戴着毛皮帽子的脸——一张他永生难忘、属于某个盗猎同伙的脸!
紧接着,是无尽的坠落感。
风声在耳边尖锐地呼啸,却不是来自高原的暴风雪,而是某种更空洞、更虚无的穿梭。
冰冷的沙砾,毫无预兆地拍打在他的脸上。
黑暗褪去,刺目的阳光灼烧着眼皮。
桑杰艰难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不再是风雪肆虐的藏地木屋,而是——一片无垠的、死寂的、滚烫的、金黄色的……沙漠。
他身边,散落着另外三个身影:穿着月白长袍、一脸懵懂的王静渊;紧握步枪、警惕环视西周的周水生;还有抱着膝盖、瑟瑟发抖、茫然望着手中手机屏幕的陆芸芸。
手机屏幕里,最后定格的画面,是木屋彻底崩塌的瞬间,以及……那惊鸿一瞥的、戴着毛皮帽子的凶悍面孔。
陆芸芸看着那张脸,又猛地抬头看向刚刚从沙地上爬起来的桑杰,眼神里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惊疑和恐惧。
桑杰也看到了屏幕上的画面,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腰间的鹿角壶,在滚烫的沙地上,依旧冰凉。
壶身上那道裂痕,在炽烈的阳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壶内,似乎有细微的沙砾,在无声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