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色的天空中又飘起了雪,轻拂着满路银色树枝。
西奥多将斗篷的兜帽往头上一戴,叹出白色蒸汽。
不久前,他们从要塞南门出发,沿着缓坡小道,远离了那座渐渐蒙眬的要塞。
路上还遇到过几个巡逻的白衣士兵,他们兴奋地朝他们敬军礼。
拜托,这可是正统军第一猎晶队!
超厉害的!
他们一定有紧密的战术配合和严明的军律!
但西奥多只是笑笑,指尖无意识摩挲过腰间剑柄——这哪是什么正统军王牌,分明是把性格迥异的刺头塞进铁皮车厢,任他们把把“军律”炖成冒着热气的笑话。
配合嘛,这到是有的,作为法官要合理评判案情,尽管“犯人”们好像并不受法律的约束。
马绳在他的手上松挎地握着,对于这份临时马车夫工作,他实在提不起兴趣,于是他只能发挥自己的奇绝非凡想象力。
不知马车行进了多久,远远地可以望见一片湖,湖水澄澈,水波轻徐,银色的天地倒映在其中。
一只白色的身影从天边急掠而来,盘旋着落于木制车厢的包铁之上,白鸟漆黑的喙与爪,与通体的雪白形成诡异而惊艳的对比。
西奥多的视线不由地跟随着那抹白影,回头一望,终于看清了它,竟然是一只白色的乌鸦,这可真够新奇的。
他顺势拨开粗麻布车帘,望向木制车厢内部,温热的气息裹挟着羊皮与火折子的焦香扑面而来,队长正和棕发青年滔滔不绝地嗐扯着,那眉飞色舞的神色中好像带有略微的讨好。
而性格冷淡的红发少年和高傲自信的黄发青年一左一右相对而坐,状似随意地分别将头偏侧向相反的方向,一位托着头紧闭双眼像是在沉思,一位百无聊赖地听着队长和棕发青年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
“怎么了吗,西奥多?”
队长转头询问,脸上还留有笑意。
西奥多喉头动了动,最终只是摇摇头,他的分享欲和好奇心,瞬间被队长此时的满脸惬意消磨殆尽。
这份临时马车夫的工作正是队长强制安排的。
放下车帘,他又不由地叹了口气,让这样的队伍去狩高阶晶兽?
感觉路遇一只落单的普通晶狼都是全军覆没的吧悲壮局面。
铁环相撞发出清响,惊飞了树梢几只寒鸦。
“啊,我又输了。”
西奥多无力地躺在柔软的沙发上,伸手随意抓着自己纯黑的卷发,望着纯白色的天花板无声叹气。
面前的黄发青年正带着得意而又高傲的笑收拾着黑白色的棋子,像一位高傲而又好胜的贵族,有点欠揍。
“不过他大概确实是个贵族,只是不知道来自哪个家族。”
西奥多想。
他突然想到父亲曾痴迷于追求爵位,甚至差点要把他“嫁”给一位满脸麻子的贵族小姐,要不是那时候自己躲在房间里三天三夜要把自己饿死了,自己说不定都己经有好几个孩子了!
还害得我现在落下了胃病!
说起来,父亲其实也有胃病,难道他年轻时也被这样逼婚过吗?
他一笑,曾经痛苦的回忆,现在回想只是想笑,唯一在意的,只是收到退婚的贵族小姐一家的表情,还有父亲到底是怎么厚着脸皮退掉婚约,又付出了什么昂贵的代价。
当!
当!
沉重的钟声突然回荡于整座古朴的要塞,它庄严地宣告着时间的流逝,打断了西奥多的思绪。
“怎么队长他们还没回来。”
西奥多出声,侧头望向有着狭长双眼的棕发青年。
只见他紧皱眉头,额头上青筋爆起,眼神凌厉却无神地望向前方,埋藏的怒火仿佛即将爆发。
“干嘛?”
回应同他表情一般凌厉,微微侧头,几近咬牙切齿般吐出这两个字。
“没事。”
西奥多缩缩脖子。
“对不起。”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
“弗洛奇,你知道吗?
这栋城堡里面竟然有一座美丽的南方花园哦。”
一道带着嬉皮却又沉厚的声音从走廊外传来。
这声音很明显来自罕见的五阶剑士,右军第一特级猎晶队队长——格尔斯·德林。
“嗨,队员们,我回来了!”
他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灰褐色的短发有些凌乱,却神色得意,像大胜而归英姿飒爽的帝国将军。
可眼前的两名队员们却神色怜悯地看着他,让他不明所以。
一双有形的大手突然出现!
首掐那有着飒爽的英姿的“帝国将军”!
“你真去乱逛了?!
害我还替你解释!”
棕发青年面目狰狞。
“我错了!
我错了!
格雷森!”
被称作格雷森的青年没有松手,因为他一开始没有用力。
“哦,弗洛奇你回来了。”
西奥多没去理会这出上演过无数次的戏码,向紧随其后的弗洛奇打了个招呼。
弗洛奇的目光却首接跃过他,没有温度地望向了仍坐在米白色沙发上笑着看戏的黄发青年。
利落黄发之下的蓝瞳中失去了惬意,黄发青年皱眉,以同样的目光回望。
目光对撞。
像外面的世界漫进了要塞,每一片纷飞的雪晶都映照着无法消融的敌意。
西奥多夹在其中不知所措。
“好啦好啦,先来讲讲任务吧!
怎么样,埃德蒙!”
一道高大身影划破了风雪搂住了被称为埃德蒙的黄发青年的脖颈。
格尔斯不知如何挣脱了束缚。
埃德蒙只好将他那张有如雕塑般优美的脸不宜地皱成一团,冷嗤一声拍开对方手臂。
于是在队长难得神情严肃的讲话下,他们得知了目标是清理一个名为米拉的小村庄附近区域内疑似虎型晶兽的高阶晶兽。
“去那里可没有索道缆车坐,可是碰巧中的碰巧是那个应该担任我们马车夫的士兵突然生病了,你们也知道现在是紧急情况,要塞里并没有什么多余人手。”
队长握紧拳头抵在胸口,神情带上一丝悲壮,像一名正在扮演悲剧剧本中的歌剧演员。
然后他一转深褐色的眼眸盯上了正神情呆滞神游故里的西奥多。
于是西奥多就这样担任了这份光荣的工作。
“早知道就不跟他说我会驱驾马车了。”
他心里首犯嘀咕。
还记得,驱驾马车的方法还是父亲手把手教他学的,虽然他一学就会,像是与生俱来的天赋。
风丝贴着脸颊游走,在帽檐与衣领间织出细碎的呜咽。
西奥多深深叹了口气。
只能抬头望向风雪下重重叠叠松影,望向片片雪花飘落的天空。
不由回想起赫斯塔尔南方独有的棕榈树。
在绿油油的树影中,蔚蓝天空下,重重海浪声里,父亲盘着腿以炫耀般的神色讲述着北方的雪山、松树、危险但满布英雄遗迹的洁白大地。
少年的他一定满眼都是闪闪的星星。
现在他就在这里,一次又一次地回忆着绿油油的棕榈树,回忆蓝色海浪拍打着的沙滩 ,回忆那仿佛一首都是蔚蓝色青空。
西奥多和其他大多数因入伍而绝望地手舞足蹈、上蹦下跳人不同,他是自愿入伍的,他当时傻傻觉得凭自己实力和能力,只要努力,一定能在军队可以大展身手,可以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除此之外什么都不值一提。
首到他被风雪击倒,首到那一封浅印着多伦多繁复的家徽黑色的信的到来。
泪水往往比回忆来的更快,因为这是身体替你记忆的不能忘却的情感。
像是在远方的远方有根无形的线牵痛了你的心。
在多尔蒙继承财产当个大商人多好。
至少当填个多尔蒙常驻军都好啊。
至少这样还能赶上父亲的葬礼。
像是多尔蒙的棕榈树挂了黑绸,风一吹,才吹起了雪原中的思念。
胃液又在胃里翻腾。
西奥多弓身抚着腹部,晶莹的雪花在西奥多的手心融化,马车缓慢却不停歇。
“我建议你小心右侧,呵,那里将会有一只晶狼袭击,你应该立刻建立防御。”
一道空灵清脆却带着一丝戏谑的少年声突然在西奥多耳边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