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月考风波·下
十月的风,裹挟着梧桐叶特有的干燥气息,穿过教室敞开的窗户,吹拂在林溪低垂的发梢上。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寂静,却又像绷紧的弦,无声地宣告着月考结果的揭晓。
讲台上,数学老师张老师的声音清晰而平稳,念着一个个名字和分数,像一把精准的尺子,丈量着每个人这段时间的付出与收获。对于高二(1)班这个文科重点班来说,数学从来都是几家欢喜几家愁的分水岭。
林溪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校服衣角,指尖冰凉。她的目光死死盯着桌面摊开的物理笔记本——那是陈阳的,字迹工整清晰,思路如同他解题时的眼神一样锐利。可此刻,这本曾带给她莫名安心感的笔记,却像是一种无声的讽刺。她昨晚几乎没睡,脑子里反复回旋的都是考场上那些狰狞的数学符号和图形,它们像一团纠缠不清的线,越是想理清,越是混乱。
“……林溪,92分。”
张老师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枚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入林溪的耳膜。92分。在满分150的试卷上,这个数字苍白得刺眼。周围瞬间响起几声轻微的抽气声和压低的议论,目光像细密的网,从四面八方悄然笼罩过来。林溪只觉得脸颊轰地一下烧起来,一直烧到耳根,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闷闷地疼。她飞快地低下头,视线模糊地落在试卷上那个鲜红的数字上,仿佛能听到它无声的嘲笑。
苏晓晓担忧地碰了碰她的手肘,小声问:“溪溪,没事吧?”林溪摇摇头,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甚至没有勇气去看旁边周晴的分数,作为班长和数学课代表,周晴的分数永远是令人仰望的存在。
下课***尖锐地响起,像一道赦令。林溪几乎是立刻抓起试卷和书本,胡乱塞进书包,第一个冲出了教室。她不想面对任何人关切的、探究的、甚至是同情的目光,尤其是想到陈阳。那个在物理世界里游刃有余、连笔记都清晰得像艺术品的陈阳。他考了多少?135?还是140?巨大的落差感和自我怀疑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她低着头,脚步匆匆,只想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把自己藏起来。穿过喧闹的走廊,避开食堂的方向,她像一只受惊的小鹿,凭着本能朝着校园后方那片相对僻静的区域跑去。那里有几棵高大的梧桐树,枝叶交错,形成一个天然的穹顶,树下有几张老旧的石凳,平时很少有人去。
秋日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梧桐叶,在地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影。林溪跑到一棵最粗壮的梧桐树下,终于停了下来。背靠着冰凉粗糙的树干,她大口喘着气,胸腔里翻涌的酸涩和委屈再也抑制不住。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脚下的落叶上,洇开深色的圆点。
她蹲下身,把脸深深埋进臂弯里,肩膀抑制不住地抽动。试卷上那个“92”像一个烙印,灼烧着她的自尊心。她想起考前无数个夜晚,自己咬着笔头对着数学题发呆到深夜;想起在图书馆,她偷偷观察陈阳解题时专注而自信的侧脸,心里既羡慕又自卑;想起苏晓晓鼓励她“你文科那么好,数学别太有压力”;想起张老师期许的目光……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期待,都在这个冰冷的分数面前显得那么可笑和无力。
“为什么……为什么就是学不好呢?”她哽咽着,声音闷在衣袖里,破碎不堪。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选择文科重点班是不是一个错误。那些优美的文字、深刻的思想、广阔的人文视野带给她的满足感,在残酷的分数面前,似乎变得轻飘飘的。数学,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横亘在她面前,让她觉得自己像个笨拙的闯入者。
就在这时,一阵刻意放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林溪浑身一僵,立刻屏住了呼吸,连哭泣都硬生生止住,只剩下肩膀细微的抽噎。她像只受惊的刺猬,把自己蜷缩得更紧,祈祷来人只是路过。
脚步声在她身后不远处停住了。
林溪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得几乎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她不敢回头,只能死死盯着眼前地上的一片枯黄的梧桐叶。
来人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存在和状态,没有靠近,也没有说话。空气凝固了几秒,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她自己极力压抑的呼吸声。
几秒钟后,脚步声再次响起,却是渐渐远去了,朝着不远处的体育器材室方向。
林溪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疲惫和难过。她慢慢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望向脚步声消失的方向。只看到一个穿着蓝白校服的挺拔背影,正推开器材室的门走进去。
那个背影……是陈阳!
林溪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是他!他刚才一定看到了!看到自己这副狼狈哭泣的样子……巨大的羞耻感瞬间淹没了之前的失落。为什么偏偏是他?为什么每次自己最窘迫、最无助的时候,都会被他撞见?第一次是军训时的虚弱,第二次是差点掉落的作业本,第三次……是现在,考砸后躲在这里哭鼻子的蠢样子。
她几乎能想象到他脸上可能出现的表情——惊讶?不解?或者,是那种理科生看待文科生数学无能时,不经意流露出的、让她更加无地自容的“果然如此”?
林溪猛地站起来,胡乱用袖子擦掉脸上的泪水。不行,不能待在这里了。她抓起书包,几乎是落荒而逃,朝着与器材室相反的方向,头也不回地跑开了。她只想尽快逃离这个让她感到无比难堪的地方,逃离任何可能被陈阳再次看到的视线。
* * *
陈阳关上器材室的门,将几个篮球放回原位。他刚才确实看到了。
在走向器材室的路上,他就远远瞥见了梧桐树下那个蜷缩的身影,熟悉的身影。走近时,那压抑的抽泣声和微微颤抖的肩膀,让他瞬间确认了是林溪。那一刻,他脚步顿住了。他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遇到她,更没想到会看到她如此脆弱的一面。印象里,她总是安静的,带着点小迷糊,但在广播站朗读自己文字时,声音里又有着一种坚定的力量。此刻的她,像一只被雨水打湿翅膀的小鸟,无助得让人心疼。
他本能地想要上前,像递那瓶水一样,做点什么。但理智很快拉住了他。她明显在极力隐藏自己的情绪,甚至因为他的靠近而瞬间僵住。他贸然上前,只会让她更加难堪。而且……该说什么呢?安慰?他一个理科生,对着一个为数学考砸而哭泣的文科女生,说什么都显得笨拙又苍白。
所以,他选择了沉默地离开,假装没有看见。推开器材室门的瞬间,他眼角的余光还是捕捉到了她抬起头时通红的眼眶和满脸的泪痕。那画面像根小刺,轻轻扎了他一下。
放好球,陈阳没有立刻离开。他靠在冰冷的铁架子上,望着窗外那几棵高大的梧桐树。风穿过枝叶,发出低沉的呜咽。他想起开学初在图书馆看到她专注阅读的侧脸;想起广播站里她清澈宁静的声音;想起她鼓足勇气来借书时微红的脸颊和递还书时夹在里面的那张写着“加油”的纸条……她给他的感觉,像一片安静生长的叶子,有自己的脉络和世界。
可现在,这片叶子被一场“月考”的风雨打蔫了。
陈阳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口袋。这次月考,他物理近乎满分,数学也考了138,算是正常发挥。成绩对他而言,更像是一种理所当然的结果,压力更多来自竞赛和未来的选择。他似乎很少体会到林溪此刻所承受的那种,仿佛被某种巨大障碍彻底击垮的挫败感。
“数学……真的那么难吗?”他低声自语,眉头微微蹙起。他想起了自己借给她的那本物理笔记,还有更早前……月考前几天,他在食堂看到她一边啃着面包一边对着数学公式皱眉的样子。当时就觉得她状态不太好,只是没想到影响这么大。
一个念头在他脑海里渐渐清晰起来。他记得很清楚,那次月考前的周末,他为了梳理自己的薄弱点,特意整理了一份数学错题集,把高二以来所有易错、易混淆的题型都归纳总结了一遍,解题步骤写得非常详细,还标注了关键思路和易错点。这本错题集,对他来说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价值不大了。
但对她呢?
陈阳站直身体,眼神变得笃定。他知道该怎么做了。这或许是他唯一能想到的,既不会让她难堪,又能真正帮到她的方式。
* * *
下午的课,林溪过得浑浑噩噩。她努力集中精神听讲,但张老师讲的内容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不清。那个鲜红的“92”和梧桐树下被陈阳撞见的难堪场景,在她脑海里交替闪现。她刻意回避着苏晓晓担忧的目光和周晴温和的询问,只想把自己缩进一个无形的壳里。
放学的***终于响起。同学们像归巢的鸟儿,喧闹着涌出教室。林溪故意磨蹭着收拾书包,等教室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慢吞吞地起身。
夕阳的余晖将走廊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却丝毫无法驱散林溪心头的阴霾。她低着头,脚步沉重地走向自己的座位。就在她拉开椅子准备坐下时,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桌面。
一本陌生的、边缘微微卷起的笔记本,静静地躺在她的桌面上。
不是她的。
林溪的心跳莫名漏跳了一拍。她迟疑地伸出手,将那本笔记本拿起来。深蓝色的硬质封面,没有任何花哨的装饰,只有右下角用黑色中性笔写着一个字迹遜劲的名字:**陈阳**。
是他!
林溪的手指瞬间收紧,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她下意识地环顾四周,教室里只剩下几个值日生在打扫,没人注意到她这边的动静。她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混合着紧张、疑惑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期待的复杂心情,翻开了笔记本。
映入眼帘的,是极其熟悉的字迹——工整、清晰、条理分明,正是陈阳的风格。但这并非物理笔记,而是一份详尽的**数学错题集**!
纸张上清晰地分门别类:
* **函数与导数易错点总结**
* **立体几何常见陷阱分析**
* **数列求和方法归纳及典型例题**
* **解析几何综合题思路拆解示范**
每一类下面,都精选了极具代表性的题目。题目旁边,不是简单的答案,而是**极其详细、分步骤的解题过程**!每一步的关键思路都用红笔清晰地标注出来:“此处利用辅助角公式”、“注意定义域限制”、“关键:空间向量建系”、“易错点:斜率不存在的情况”……在每一道题的末尾,还有一小段简洁的**反思总结**,点明这道题的核心考点、容易踩的坑以及举一反三的建议。
字里行间,透出一种冷静的逻辑力量和毫无保留的清晰。这不仅仅是一份错题集,更像是一份针对数学薄弱环节的、量身定制的“作战地图”和“排雷手册”。
林溪一页一页地翻看着,指尖划过那些清晰的字迹。她看到了几道自己这次月考栽了大跟头的题型,解题步骤被剖析得明明白白,那些困扰她许久的“为什么”和“怎么想”,在这里似乎找到了清晰的路径。陈阳甚至在一些她可能觉得特别抽象的地方,用箭头和简短的文字做了更通俗的解释。
没有一句安慰的话,没有一丝同情的意味。这本沉甸甸的错题集,像一股沉静而坚实的力量,无声无息地传递过来。它仿佛在说:“看,问题就在这里,但并非不可解决。路是这样走的。”
林溪的鼻子又开始发酸,但这一次,不再是纯粹的委屈和绝望。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混杂着惊讶、感激和一种被“看见”的触动,缓缓淌过心田,冲淡了淤积的冰冷。他看到了她的困境,没有居高临下的施舍,没有空洞的安慰,而是用他最擅长、也最务实的方式,递来了最需要的“武器”。
她想起梧桐树下那个匆匆离去的背影。原来他不是漠然离开,他看到了,也记住了,并且选择了这样一种沉默却有力的方式回应。
林溪紧紧抱着这本错题集,像抱着一个珍贵的秘密,也像抓住了一根有力的藤蔓。窗外的夕阳透过玻璃,在她身上投下长长的影子,也将笔记本的封面染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她翻到扉页,那里没有留言,只有干净利落的“陈阳”二字。
指尖轻轻抚过那两个字,林溪低下头,将滚烫的脸颊贴在微凉的封面上。胸腔里那颗沉甸甸的心,仿佛被这无声的善意轻轻托起了一些。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但这一次,泪光中闪烁的,不再是绝望的灰暗,而是一种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名为希望的光点。
她小心翼翼地翻开第一页,那道关于函数单调性的错题解析映入眼帘。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专注地看下去。那些清晰的红字标注,像黑夜里的路标,开始一点点照亮她混乱的思绪。她拿起笔,在一张草稿纸上,尝试着跟随他的思路一步步推导……
教室里安静下来,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夕阳的余晖渐渐暗淡,但林溪桌前的台灯被她拧亮了。暖黄的灯光笼罩着她专注的侧脸和那本摊开的、写满心意的错题集。
窗外的梧桐树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发出细碎的声响,仿佛在低语。风穿过长长的梧桐道,也悄悄穿过少女的心事,吹散了厚重的阴云,留下了一丝微甜的暖意和重新出发的勇气。
* * *
**(本章结尾场景延伸,强化氛围和情感余韵):**
夜色渐浓。林溪终于合上那本厚厚的错题集,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笔记本扉页上“陈阳”的名字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她拿出手机,屏幕的光映亮她的脸。手指在聊天软件的界面上悬停良久,最终还是没有点开那个熟悉的头像。
该说什么呢?
“谢谢”?似乎太轻飘了。
“错题集我收到了,很详细”?又显得过于生硬。
她最终只是将手机轻轻放在一边。有些心意,如同这本沉默的笔记,无需言语,已然重逾千钧。她小心翼翼地将笔记本放进书包最里层,紧贴着那本写满她心事的日记本。仿佛将一份沉甸甸的信任和温暖,妥帖地收藏了起来。
收拾好书包,林溪关掉教室的灯,轻轻带上门。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安全出口的指示灯散发着幽绿的光。她独自走在寂静的楼道里,脚步声在空旷中回响。
走出教学楼,清冷的夜风扑面而来,带着深秋的凉意,却不再让她感到刺骨的寒冷。她抬头望向夜空,几颗疏星点缀在墨蓝的天幕上。深吸一口气,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白天阳光和梧桐叶的气息。
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理科楼的方向。高二(7)班的教室早已一片漆黑。陈阳现在在做什么呢?是在家里继续钻研物理竞赛题,还是已经休息了?
林溪的嘴角,在夜色中,微微弯起一个极淡、却无比真实的弧度。心头的阴霾并未完全散去,数学的挑战依然横亘在前方,但那份沉重的、令人窒息的绝望感,已经被一种更坚实的力量取代。那力量来自于一本写满解题步骤的笔记,来自于一个沉默却细心的观察,来自于一种超越了分数和名次的、无声的理解与支持。
她紧了紧书包带子,迈开脚步,朝着校门口的方向走去。昏黄的路灯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前方的路还很长,夜色也浓,但她的脚步,却比来时轻快、笃定了许多。
风,依旧穿过寂静的校园,穿过婆娑的梧桐道,也穿过了少女的心湖,漾开了一圈圈名为“希望”与“感激”的涟漪。这个关于月考失利的、充满苦涩的傍晚,最终被一本及时出现的错题集,染上了一抹温暖的底色。它不仅仅是一份学习资料,更像是一个信号——告诉她,低谷并非绝境,总会有微光,以意想不到的方式,悄然照亮前行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