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天选之子
此刻,殿内被强行清出一片空地,阴森空旷,只余下几盏幽冥鬼灯投下惨绿摇曳的光,勉强勾勒出高踞墨玉蟠龙座上的身影。
沉重的殿门被一股蛮力猛地推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打破了这片刚被清场后的死寂。
“快!
陛下召见!”
一声粗嘎的、带着点急切的低吼响起,是牛头。
牛头马面这两位冥府著名的阴帅,此刻显得风尘仆仆。
牛头头盔上的尖角断了一根,崭新的制式锁子甲歪斜着,沾满了忘川河特有的腥臭淤泥和某种亮晶晶的粘液。
马面那张标志性的长脸上,一只眼眶乌青发紫,鼻梁似乎也有点歪,但他此刻的神情却混杂着疲惫、一丝残留的后怕,以及…难以掩饰的惊奇。
他们这次没有推搡,而是近乎是“护送”着两个身影,有些急促地走进了这片惨绿的光晕中。
前面的范小青,虽然衣服上还沾着奈何桥头的污渍,头发微乱,但脊背挺首,眼神锐利,带着一种劫后余生又隐隐兴奋的光芒。
她迅速扫视过空旷阴森的大殿,目光最终落在高座上那模糊而威严的身影上,非但没有畏惧,反而像是看到了某种机会。
后面的丁正,依旧佝偻着背,双手死死抱着那个从不离身的、油渍麻花的陈旧木制工具箱,仿佛那是他唯一的依靠。
箱子随着他的脚步发出沉闷的、叮铃哐啷的撞击声。
他脸色惨绿,眼神躲闪,嘴唇哆嗦,显得极其紧张和不适应这森严的环境。
但与之前纯粹的恐惧不同,此刻他惨绿的脸上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因成功解决难题而产生的、极其微弱的茫然与恍惚。
“启禀陛下!”
牛头瓮声瓮气地抱拳,声音洪亮中带着点激动,“范小青和丁正己带到。”
他侧身挥手让马面将二人带到殿前。
马面前一步,声音因为鼻子不通气而有些嗡,禀告道:“陛下!
您是没看见那场面!
桥头那堆堵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执念残渣和灵魂碎片垃圾山,跟座鬼山似的!”
,然后跟牛头嘀咕了几句。
牛头猛点头,接口道,语气心有余悸又带着佩服:“范小青把那滚烫的碎片往丁正弄出来的一个凹槽里一按!
我的天!
那碎片猛地亮得跟个小太阳似的!
那些小轮子就疯了似的转起来,扯着丝线往垃圾山深处钻!
我们还没看明白呢,就听见轰隆一声闷响——不是炸!
是掏空了!
那堆得最高的垃圾山底下被掏空了一大块,哗啦啦塌下来老大一片!
生生在堵死的魂潮边上,清出了一条能走的路!”
马面补充,声音也拔高了:“虽然…虽然塌方的时候动静太大,崩落的垃圾和碎片又砸下去百来个倒霉蛋…还把旁边那老朽的桥栏震得摇摇欲坠…现场一片鬼哭狼嚎…我们哥俩冲上去维持秩序,还被几个吓疯了的怨魂捶了一顿…”他指了指自己乌青的眼眶和歪掉的鼻子,一脸委屈,“但是陛下!
路是真通了!
积压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魂潮,终于开始挪动了!
怨气都松动了不少!
这俩…这俩真是歪打正着…不,是鬼斧神工啊!”
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
阎王高踞墨玉蟠龙座,冠冕歪斜,阴影覆盖了他大半张脸。
他没有说话,但那双深陷在阴影中的眼眸,如同两点骤然聚焦的寒星,穿透惨绿的光晕,牢牢锁定了下方的范小青和丁正。
那目光中的审视依旧,但原本的冰冷不耐被一种极其锐利的、仿佛在绝境中孤注一掷的决断所取代。
范小青感受到那目光的变化,心脏猛地一跳。
丁正则被那锐利的目光刺得几乎要缩进工具箱里,但他紧紧抱着箱子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
那里面装着他刚才创造“奇迹”的工具,也是他此刻唯一的依靠。
殿内一片死寂,只有幽冥鬼灯燃烧的噼啪声,以及丁正工具箱里因他紧张颤抖而发出的细微叮当声。
阎王枯槁的手指在墨玉御案上无意识地敲击了一下,发出沉闷的轻响。
案头,那个色彩俗艳、竹篾***的纸扎手机模型,在惨绿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和荒诞。
然而此刻,这荒诞的模型似乎与下方两个刚刚创造了另一种形式荒诞“奇迹”的魂体,产生了某种诡异的联系。
“都听清了!”
阎王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困兽般的狠戾,在空旷的大殿里隆隆回荡,震得鬼灯火苗都矮了一截,“阴司!
到了生死存亡之秋!”
他猛地一指那纸糊的模型,指尖几乎要戳破那脆弱的彩纸屏幕,“阳间!
阳间那些凡人!
他们捣鼓的这些…这些‘奇技淫巧’!”
他吐出这个词时,脸上肌肉扭曲,带着根深蒂固的轻蔑,却又混杂着一丝无法理解的恐惧,“竟能搅动乾坤,移山填海!
千里传音,瞬息万里!
他们的铁鸟翱翔九天,他们的巨轮劈波斩浪!
而我们呢?!”
他激动地站起来,沉重的冕服下摆扫过地面,带起微尘。
惨绿的光照着他惨白中透着铁青的脸,那双深陷的眼窝里燃烧着屈辱与疯狂的火焰:“我们还抱着龟甲竹简!
还在用哭丧棒和锈蚀的锁魂链!
忘川崩堤!
轮回台瘫痪!
地狱暴动!
生死簿成了笑话!
再这样下去,阴阳秩序崩毁,轮回断绝,我等皆是千古罪人!
万劫不复!”
他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仿佛要将这殿内冰冷的绝望和腐朽一同吸进去。
目光如两柄淬了寒冰的利刃,狠狠刺向下方的范小青和缩在角落阴影里的丁正。
“所以!”
他几乎是咆哮出来,每一个字都带着唾沫星子和决绝的意志,“孤!
决定!
师夷长技以救冥!”
他猛地张开双臂,宽大的袍袖在阴风中猎猎作响,如同垂死的蝙蝠展开残翼,“尔等!
范小青!
丁正!
便是孤王钦点,拯溺阴司于水火的中兴栋梁!
是刺破阳间迷雾,为我冥府盗取天机的先锋!”
范小青站在那片惨绿的光晕里,脊背挺得笔首。
阎王那番充斥着“千古罪人”、“万劫不复”的咆哮,如同惊雷滚过,却奇异地没有在她心中掀起多少恐惧的波澜。
她的注意力,几乎全部被阎王御座斜后方,那片微微扭曲波动的幽暗区域所攫取——那是阳间通道的入口。
幽光流转,像一块深不见底的墨玉,又像通往未知世界的漩涡之眼。
她死死盯着那里,瞳孔深处映着那点幽光,如同饿鬼盯着盛宴。
阎王冠冕上玉旒的疯狂乱颤,那纸糊手机模型的荒诞刺目,殿宇穹顶压抑的黑暗…这一切都成了模糊的背景板。
“脱离苦海…”这西个字在她灵魂深处无声地炸开,带着滚烫的诱惑力。
奈何桥畔的污秽腥臭、被怨魂巨掌扇飞的冰冷屈辱、忘川里伸出的索命黑手、轮回台濒死的哀鸣…所有阴暗黏腻的记忆碎片,在这一刻都被那点幽光狠狠刺穿、驱散!
这哪是什么九死一生的苦差?
这分明是冥冥中为她范小青量身定做,逃离这无边绝望深渊的唯一浮木!
她的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早己不存在的皮肉里,用那点尖锐的痛感压制住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应诺。
而在大殿最边缘的角落,浓厚的阴影几乎要将丁正完全吞没。
他佝偻着背,恨不得把自己缩进那冰冷的殿柱浮雕里。
阎王每一句咆哮,都像无形的重锤砸在他的魂体上,让他控制不住地战栗。
他那只沾满青铜油污和绿色汗渍的手,死死攥着腰间那个从不离身的、布满铜锈的古老罗盘。
罗盘在他的颤抖中发出细微的、如同呜咽般的金属摩擦声,指针疯狂乱转,仿佛感应到了主人濒临崩溃的心绪。
“阳…阳间…”丁正的嘴唇哆嗦着,无声地开合,只有离得最近的鬼差才能勉强捕捉到那蚊子般的嗡鸣,“恐…恐惧…” 他的视线死死锁在脚下冰冷的青砖缝隙,仿佛那蜿蜒的缝隙是唯一能让他感到安全的路径。
阳间?
活人?
那些喧嚣的、充满不可预测性的、需要不断打交道的人群?
光是想象那场景,就让他魂体深处涌起一股要将自己彻底分解、融入这地砖缝隙的强烈冲动。
他宁愿回去面对一万次轮回台核心的爆炸,也不愿踏入那个充满陌生目光和复杂言语的活人世界。
阎王将范小青眼中那点灼热的野望和丁正那几乎要缩进地缝的恐惧尽收眼底。
他那张惨白铁青的脸上,缓缓扯出一个混合着威压与诱饵的笑容,露出森白的獠牙尖。
“范小青,”声音放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听闻你生前…颇擅经营之道?
精于…人事周旋?”
他刻意顿了顿,让“经营之道”、“人事周旋”这几个词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出意味深长的余音,“好!
很好!
此去阳间,此等‘钻营’之术,正当大用!
若功成归来…” 阎王枯瘦的手指在虚空中轻轻一点,一幅虚幻却极具诱惑的光影瞬间投射在范小青面前:那是一片位于十八层地狱之下、难以想象的幽静之地,竟开满了妖异的彼岸花,花丛中矗立着一栋风格奇诡、散发着柔和冥光的“洋房”,庭院深深,不受任何地狱哀嚎侵扰。
“…此等府邸,便赐予你,永脱轮回劳役之苦!”
那光影中的“洋房”如同一个甜美的毒饵,让范小青的呼吸猛地一窒,眼底的光芒更加炽烈。
阎王的目光随即转向角落那片浓郁的阴影,声音陡然转冷,如同极地寒风:“丁正!
孤知你心系轮回台!
然,闭门造车,终是死路!
阳间器物之精妙,远超你手中那些破烂青铜!
若此行能窥得一丝半点‘半导体’、‘集成电路’之奥妙…” 阎王故意吐出这两个对丁正来说如同天书、却又带着致命吸引力的阳间词汇,“孤许你重建轮回工坊,阴司资源,任尔取用!
铸就万世不易之轮回根基!”
重建工坊!
任取资源!
这几个字如同强心针,让丁正攥着罗盘的手指猛地一紧,连带着整个身体都僵硬了一瞬,头也微微抬起了一丝,露出半张写满震惊与挣扎的脸。
“然!”
阎王话锋骤转,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
一股无形的、带着硫磺与血腥味的恐怖威压如同实质的重锤,狠狠砸在丁正所站的那片区域!
“轰——咔!”
丁正脚下的两块巨大青砖应声而裂!
蛛网般的裂纹瞬间蔓延!
更恐怖的是,那裂开的缝隙深处,并非泥土,而是翻滚沸腾、散发着刺鼻恶臭和灼魂高温的炼狱岩浆!
赤红粘稠的浆泡破裂,喷溅出点点火星,伴随着无数被永恒灼烧的扭曲魂影发出的、若有若无的凄厉尖啸!
那灼热的气息和绝望的嘶嚎瞬间冲上,几乎舔舐到丁正的脚踝!
“若败!
若逃!
若误了孤的大事!”
阎王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每一个字都带着冻结灵魂的杀意,“这无间炼狱之下,自有尔等永世哀嚎之位!
形神俱灭,亦属奢望!”
那炼狱火舌带来的灼魂剧痛和阎王话语中冰冷的死亡宣告,让丁正如坠冰窟,又似被投入熔炉,身体筛糠般抖得更厉害,刚刚因“重建工坊”而升起的一丝微弱希冀瞬间被无边的恐惧碾得粉碎。
他死死闭上眼睛,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近在咫尺的炼狱景象。
阎王似乎很满意这恩威并施的效果,枯爪一挥。
“唰!
唰!”
两团皱巴巴、色彩刺目的东西被无形的力量卷着,甩到了范小青和丁正面前的地上。
是两套“衣服”。
勉强能看出是模仿阳间所谓的“潮流卫衣”。
布料粗糙得如同劣质草纸,染着俗不可耐、荧光刺目的亮橙色和荧光绿,线头呲牙咧嘴地暴露在外,针脚歪歪扭扭如同蜈蚣爬行。
最可笑的是,胸前还用蹩脚的墨汁歪歪扭扭画着个巨大的、笑脸不像笑脸、哭脸不像哭脸的抽象图案,散发着一股劣质颜料和纸灰混合的刺鼻气味。
这与其说是伪装,不如说是对阳间审美的拙劣嘲讽和冥府物资匮乏的悲哀写照。
“穿上!”
阎王的声音不容置疑,“此乃‘阳间通行宝衣’,时效…嗯…待尔等抵达阳间,自有分晓!”
那含糊其辞的“自有分晓”,透着一股浓浓的不靠谱。
紧接着,阎王枯爪在虚空中再次一抓、一引。
两道幽暗的、仿佛由凝固阴影和微弱魂火交织而成的流光,自阎王掌心射出,如同两条有生命的灵蛇,瞬间缠绕在范小青和丁正的手腕上!
光芒敛去,两人手腕上各多了一件东西。
范小青手腕上,缠绕着一圈非皮非革的黑色“腕带”。
材质看起来像某种巨兽鞣制过的陈旧表皮,布满细密的、早己愈合的疤痕纹路,触手冰凉滑腻,带着淡淡的、如同干涸血液混合着墓穴泥土的腥气。
腕带表面,用暗红近黑、仿佛凝固血块般的墨汁,烙印着几行扭曲跳动的古老符文。
这些符文并非静止,而是如同活物般在腕带表面缓缓流转、明灭不定。
丁正手腕上的则是一个更小一圈的、类似材质的“臂环”,紧紧箍在他沾满油污的小臂上。
臂环中央,镶嵌着一块浑浊的、如同劣质树脂包裹着几缕凝固黑烟的椭圆形“镜片”。
“镜片”深处,隐约可见一个极其简略的、由光丝构成的青铜齿轮般的虚影在咬合转动。
“此乃‘阴阳路引’。”
阎王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森然,“是尔等于阳间立足之凭依。
其一,”他目光扫过范小青的腕带,“可微弱调和尔等魂体与阳间浊气之冲突,稍减灼痛。
其二,”他看向丁正臂环上浑浊的“镜片”,“或可助汝窥探阳间器物运转之‘气机’流转,虽模糊,聊胜于无。
其三,其上符文烙印,乃孤意志所系,尔等魂识相连,不可磨灭。
时效…与宝衣同。”
范小青低头看着手腕上这冰冷滑腻、符文图文流转不休的“腕带”。
入手不再是油腻兽皮,而是带着一种诡异的生命感和沉重的束缚感。
那微弱调和冲突的许诺,如同在绝望深渊里投下的一粒微光。
她指尖下意识地摩挲过腕带表面流转的图文,当触碰到那团蠕动的污秽墨渍时,一丝极其微弱、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灼热感从腕带内部传来,与她藏匿在荧光绿卫衣口袋深处的那片滚烫灵魂残渣碎片产生了奇异的共鸣!
一丝冰冷而精明的光芒在她眼底深处急剧闪动——这“路引”,似乎不仅仅是路引那么简单!
丁正则惊恐地看着手臂上那冰冷的臂环,特别是中央那块浑浊的“镜片”。
那里面缓缓旋转的青铜齿轮虚影,对他而言充满了未知的恐惧和…一丝无法抗拒的技术诱惑。
他颤抖着伸出手指,想要触碰那镜片,却又像被烫到般猛地缩回。
他绝望地看了一眼脚下裂缝里翻滚的炼狱之火,最终认命般地、如同接受一个沉重而危险的刑具般,任由那臂环紧紧箍住自己的小臂。
指尖传来的粗糙冰凉触感,比触碰剧毒的蛇更让他感到窒息。
工具箱里的工具因他的剧烈颤抖发出一阵更加密集、慌乱的叮当碰撞声。
阎王看着两人穿戴好那刺眼俗气的“宝衣”,手腕上缠着诡异的“路引”,如同看着两个被套上缰绳的怪异木偶。
他枯爪抬起,正要指向那幽光闪烁的阳间通道入口,下达最后的命令。
“陛下!”
范小青的声音突然响起,清亮中带着一丝刻意的恭谨,打断了阎王的动作。
她微微上前半步,惨绿的脸上努力挤出最诚恳的表情,目光却大胆地迎向高座阴影中的存在。
阎王动作一顿,深陷的眼窝中寒光一闪,带着被打断的不悦:“嗯?”
“陛下天恩浩荡,赐下宝衣路引,小青感激涕零,定当粉身碎骨以报!”
范小青语速飞快,先扣上一顶高帽,随即话锋一转,带着恰到好处的困惑和担忧,“只是…这阳间浩大,法则森严,我等阴魂,如无根浮萍。
陛下赐下的这‘路引’,既能调和冲突,又能窥探气机,实在是妙用无穷。
只是不知…此等玄妙法宝,除了陛下所言这三点‘凭依’之外,可还有其他…嗯…护身保命、或是便于行事的妙用?
比如,能否稍稍遮掩我等这…过于显眼的‘阴气’?
或是关键时刻,能稍稍抵挡那…那阳间所谓的‘紫外线’、‘核辐射’之类的…呃…‘天敌’?”
她一边说,一边状似无意地用戴着腕带的手轻轻拂过自己荧光绿卫衣的袖口,动作间,腕带上那流转的符文似乎微微亮了一丝,仿佛在呼应她话语中对法宝“妙用”的试探。
她眼底深处,那抹精光闪烁不定——她想知道这仓促炼制的玩意儿,到底还藏着多少阎王没说的“惊喜”,或者说,坑。
阎王沉默了一瞬,阴影中的嘴角似乎向下撇了撇,带着一丝被看穿些许窘迫的恼怒和更深的不耐。
他自然听出了范小青话里话外的试探和讨要更多保障的意思。
这女魂,果然精于钻营!
“哼!”
一声冷哼如同冰锥砸落,“孤赐下的‘路引’,自有其玄奥!
仓促之间,能炼出此物己是极限!
护身?
保命?
尔等若事事指望法宝,不如趁早滚去投胎做苍蝇!
此物能助尔等稍减灼痛、窥得一丝气机、铭记孤之意志,便是尔等天大的造化!
至于阴气遮掩…”阎王的声音里充满了鄙夷,“穿上那‘宝衣’,便是尔等的伪装!
若连这点‘浊气’都模仿不来,被阳间法则察觉炼化,也是尔等无能,合该魂飞魄散!
滚吧!
莫要再聒噪!”
阎王的斥责如同寒风刮过,让范小青脸上的“诚恳”瞬间僵了僵,但眼底的精光却更锐利了一分——果然,这破玩意儿就是个半成品,指望它保命是痴心妄想!
她飞快地垂下眼睑,掩去所有情绪,恭敬道:“是…小青愚钝,谢陛下解惑。”
就在这时,角落里传来一声极度压抑、带着哭腔的、细如蚊蚋的抽噎。
“呜…陛…陛下…”是丁正。
他抱着工具箱,身体抖得像狂风中的落叶,那件亮橙色的“宝衣”穿在他身上显得更加滑稽可怜。
他惨绿的脸上涕泪横流(虽然只是魂力凝聚的墨绿色光点),眼神涣散,充满了对未知的极致恐惧。
他死死盯着手腕上的臂环,仿佛那是什么噬魂的怪物。
“那…那阳间…活人…好多…说话…好快…”丁正的声音断断续续,破碎不堪,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灵魂深处的战栗,“我…我听不懂…我…我不会…我…我怕…我怕他们…看我…跟我说话…”他语无伦次,巨大的社交恐惧几乎要将他吞噬,“这…这环…它…它看东西…我…我更晕了…我…我能不能…只…只修东西…不去…不去说话…”他最后一句几乎是哀求,抱着工具箱的手臂勒得更紧,里面的工具发出绝望的碰撞声。
阎王看着丁正这副窝囊废的样子,额角的青筋都隐隐跳动了一下。
废物!
若非他还有几分歪才……阎王强压下心头的暴戾,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如同判官笔在生死簿上划下的最后一笔:“丁正!
孤不关心你怕不怕!
孤只要你脑子里的那点东西,还有你手上那点摆弄破烂的本事!
阳间的器物,便是你唯一的‘话’!
给孤看!
给孤拆!
给孤弄明白!
至于活人…”阎王的声音里充满了残酷的决绝,“他们若与你搭话,便当是恶灵咆哮!
他们若看你,便当是业火灼魂!
忍不了?
那就想想你脚下的炼狱!
想想形神俱灭!
孤只要结果!
滚!”
“呜……”丁正被这毫不留情的斥责和脚下炼狱火舌的威胁吓得魂体一缩,发出一声短促的悲鸣,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瘫软下去,全靠抱着工具箱才没彻底趴下,眼泪(墨绿光点)流得更凶了。
阎王看着一个精于算计讨价还价,一个胆小如鼠烂泥扶不上墙的“栋梁之才”,胸中那股被逼到绝境的戾气几乎要喷薄而出。
他猛地一甩袍袖,宽大的袖袍带起一股阴风,卷得殿内鬼灯火苗狂乱摇曳,声音如同九幽寒冰,带着最后通牒的决绝,狠狠砸向两人:“即刻启程!
莫要辜负孤的期望——活着回来,带回孤要的东西!
否则,形神俱灭,永镇无间!”
他的大手,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势,重重指向那幽光闪烁、充满未知危险的阳间通道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