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倾绾坐在梳妆台前,晚翠正为她卸下最后一支珠钗。
铜镜里,她换上了一身家常的石榴红软缎衣裙,衬得本就莹白的肌肤愈发剔透,只是眉宇间那抹沉静,让晚翠总觉得自家小姐像是变了个人。
“小姐,将军和大少爷回来了,正在前厅等着呢。”
门外传来丫鬟的通报声。
苏倾绾指尖一顿,心头涌上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楚。
父亲苏振庭,兄长苏明远,这两个她在冷宫中日夜思念的亲人,此刻就在前厅。
“知道了。”
她稳住声线,起身时,裙摆扫过地面,发出轻微的声响。
刚走到回廊,就见一个身着藏青色锦袍的中年男子大步走来,面容刚毅,眼神锐利,正是镇国将军苏振庭。
他身后跟着一个身形挺拔的少年郎,眉眼间与苏振庭有七分相似,正是她的兄长苏明远。
“绾绾!”
苏振庭看到女儿,快步上前,大手落在她的额头上,语气里满是关切,“听说你落水了?
身子好些了吗?”
“爹。”
苏倾绾望着父亲鬓角尚未染霜的黑发,眼眶一热,强忍着想扑进他怀里的冲动,轻轻摇了摇头,“女儿没事了,让爹爹担心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苏振庭松了口气,随即又板起脸,“多大的人了,还这么不小心!
若不是三皇子府的人及时援手,后果不堪设想。”
苏明远也走上前,揉了揉她的发顶,语气带着几分兄长的宠溺:“下次再这么冒失,看我怎么罚你。”
“兄长。”
苏倾绾抬头看着他,少年郎眉眼飞扬,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哪里有半分后来战死沙场的惨烈模样。
她深吸一口气,将翻涌的情绪压下,轻声道,“让兄长也担心了。”
“好了,先进屋再说。”
苏振庭拉着女儿的手,掌心温暖而有力,让苏倾绾瞬间觉得无比安心。
前厅里,晚翠早己奉上清茶。
苏振庭坐下后,便说起了今日朝堂之事,苏明远在一旁偶尔插言,父女三人其乐融融。
苏倾绾安静地听着,目光落在父亲身上。
她记得,永安十七年的秋天,会有御史弹劾父亲克扣军饷,虽然后来查明是诬陷,但也让父亲在皇上面前失了几分信任。
而这背后,少不了萧景渊的推波助澜。
“爹,”她忽然开口,打断了苏振庭的话,“女儿今日听府里的嬷嬷说,军中粮草似乎有些短缺?”
苏振庭一愣,随即点头:“嗯,北方边境近来不太平,粮草消耗得快,户部拨款又迟迟不到,确实有些棘手。”
苏明远皱眉道:“户部的王大人向来与咱们政见不合,怕是故意刁难。”
苏倾绾端起茶杯,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缓缓道:“女儿倒觉得,未必是刁难。
如今国库空虚,各地灾情又多,户部怕是真的拿不出银子。
爹爹不妨上奏陛下,请求暂缓拨发部分军饷,改为由咱们苏家商铺先行垫付,待明年秋收后再由户部补齐。”
苏振庭和苏明远皆是一怔。
让将军府垫付军饷?
这在大周朝可是从未有过的事。
“绾绾,你这是……”苏振庭有些不解。
“爹爹,”苏倾绾抬眸,眼神清亮,“您想想,此时主动提出垫付军饷,一来可解陛下燃眉之急,显我苏家忠君之心;二来,也能堵住那些想借机生事之人的嘴。
至于商铺的损失,不过是暂时的,以爹爹的军功,陛下日后定会加倍补偿。”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更重要的是,北方边境的将领多是爹爹的旧部,咱们主动垫付军饷,也能让他们更感念爹爹的恩情,军心只会更稳。”
一番话,条理清晰,利弊分明,哪里像是一个深闺少女能说出来的?
苏振庭看着女儿,眼中满是惊讶。
他一首知道女儿聪慧,却没想到她竟有如此见识。
这番话,既顾全了大局,又暗藏机锋,比朝中那些只会空谈的御史强多了。
“好!
好!”
苏振庭连拍了两下桌子,脸上露出赞许的笑容,“我儿说得极是!
就按你说的办!
明早我便进宫上奏!”
苏明远也看着妹妹,眼神里满是惊喜:“绾绾,你啥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
苏倾绾浅浅一笑,避开了他的目光:“只是偶尔听府里的掌柜们说起过些生意上的道理,胡乱猜的罢了。”
她不能说,这是她前世用血泪换来的教训。
当年父亲就是因为军饷之事被抓住把柄,才给了萧景渊可乘之机。
这一世,她必须提前避开这个陷阱。
正在这时,管家匆匆进来禀报:“将军,三皇子殿下派人送来了礼物,说是听闻大小姐身子好转,特意送来的。”
苏振庭眉头微挑:“三皇子倒是有心了。”
苏倾绾端着茶杯的手紧了紧,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萧景渊这是迫不及待地想与苏家拉关系了吗?
“爹,”她放下茶杯,语气平淡,“既然是三皇子的心意,便收下吧。
只是不必太过张扬,毕竟男女有别,传出去对女儿名声不好。”
苏振庭想了想,点头道:“你说得是。
管家,将礼物收好,不必回礼,只说多谢三皇子挂心便可。”
“是。”
待管家退下,苏振庭看着女儿,忽然笑道:“绾绾长大了,懂得为自己打算了。
也好,再过两年,也该为你寻一门好亲事了。”
苏倾绾心中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爹爹,女儿还小,不想考虑这些。”
她怎么可能再嫁?
尤其是嫁给那些皇室子弟。
这一世,她只想护住家人,报仇雪恨,至于情爱,早己是过眼云烟。
苏振庭见状,也不勉强:“好,好,都听你的。”
夜色渐深,苏倾绾回到房中,坐在窗边,看着庭院里那棵老槐树。
今天她迈出了第一步,提醒父亲避开军饷的陷阱,也巧妙地应对了萧景渊的示好。
但她知道,这还远远不够。
苏凌薇还在暗处虎视眈眈,萧景渊的野心也早己显露。
接下来,她要做的,是一步步收回属于自己的一切,让那些人知道,她苏倾绾,再也不是那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了。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落在她身上,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清冷的光晕。
她微微闭上眼,嘴角勾起一抹浅淡却坚定的笑容。
棋局己开,这一次,执棋者,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