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睡不着的人
林觉开口，声音比他想象中要沙哑。
他盯着对面一身白大褂的医生，藏在桌下的手，死死地攥着裤缝。
“从我醒来那天算起，到今天，整整五天。
我一秒钟都没睡着过。”
张医生手中的圆珠笔停了下来，他抬头扶了扶眼镜。
“林觉，你的病历我看过了。
八天前高烧西十度，昏迷了三天，对吗？”
“对。”
林觉点头。
“那就对了。”
医生用一种不容置喙的口吻下了定论。
“高烧把你的大脑认知区给烧出毛病了。
你所谓的失眠，叫觉醒臆想症。
你不是没睡，是你脑子不认得睡觉这个状态了，你只是在做一个自己醒着的梦。”
这套说辞，林觉己经听了三遍。
“可我看见了东西。”
他做着最后的挣扎，“一到十二点，窗外就不一样了。
楼会扭，街上还有奇形怪状的人在走。”
“嗯，典型的梦境元素入侵，我们管那叫心相。”
医生显得很有耐心，甚至还饶有兴致地追问，“还听到了什么？”
“有声音。”
林觉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下意识地压低声音，“就在我家门口，或者窗口……在问我，你睡着了没有？”
“看，这就是证据。”
张医生摊开手，椅子发出“嘎吱”一声，“你的潜意识在叫你起床呢，告诉你‘你正在做梦’。”
“林觉，你的病症非常强烈，但也并非无药可救。”
他撕下一张处方单，龙飞凤舞地写了几个字，推了过来。
“之前的劳拉西泮片没用，这次给你开奥氮平，治精神病的猛药。
记住，一天一片，睡前服用。
还有，孩子。”
他的语气放缓了一些，“别再跟自己的脑子较劲了，你看到的听到的，都是假的，是你脑子在求救。”
林觉接过那张处方单，只觉得“奥氮平”那三个字无比刺眼。
“我知道了。”
他站起身，沉默地走出了医院大楼。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
他拿出来，刺眼的屏幕上，是班级群里几十条未读的消息。
班长张伟的头像在欢快地跳动，热情地召集大家晚上去KTV聚会，庆祝他拿到了保送名额。
他此前也在群里接龙了，反正现在脑子一团乱，去个热闹的地方，也许比一个人待着要好。
想着，他就悠悠地打车过去了。
……晚上七点，林觉推开了KTV包厢厚重的门。
一股混杂着烟草、廉价香水和空调滤网灰尘味道的热浪，夹着鬼哭狼嚎的歌声，就扑了出来。
“林觉，这边！”
他以前的同桌李浩，正站在沙发上，拿着麦克风嘶吼，看到他后，立刻朝他招手。
林觉找了个角落坐下，李浩一曲唱罢，立刻凑了过来，递给他一瓶冰可乐：“可以啊林觉，还以为你发高烧烧傻了，下不来床了呢。”
“发烧而己，死不了。”
林觉拧开瓶盖，喝了一大口。
他们唱着流行的歌，玩着幼稚的游戏，聊着升学、八卦和一个叫《星域远征》的手游。
“……那个《星域远征》太坑了，”一个男生抱怨道，“‘深渊裂隙’副本每天晚上十一点半才刷新，就给半小时，谁打得完啊？
十二点服务器一维护，我们也得睡觉了，这不是逼死强迫症吗？”
“可不是嘛。”
另一个女生接话，“毕竟还有谁在12点没睡觉的啊。”
这些对话，像一根根针，扎在林觉心上。
“喂。”
他开口，声音不大，但在音乐间隙中，异常清晰，“我问你们个事。”
“什么事？”
李浩问。
“你们……有没有试过通宵？”
李浩的手指停住了。
周围几个同学也安静了下来，用一种看外星人的眼神看着他。
“通宵？”
李浩皱起了眉头，“什么意思？
一晚上不睡觉？”
“对。”
“你疯了吧林觉？”
李浩的表情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人怎么可以不睡觉？
你想死吗？
那不是和不吃饭、不喝水一样吗？”
“就是啊。”
旁边的王萌萌也忍不住插嘴，“林觉，你生病了之后，怎么老想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不睡觉，多可怕啊。”
“通宵很奇怪？”
林觉看着他们，“你们就不好奇午夜之后的世界吗？
就没想过……十二点以后，继续唱歌，继续看电影？”
这个问题，让包厢的角落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沉默。
李浩和王萌萌脸上那种“看疯子”的表情，渐渐被一种更深层的、本能的恐惧所取代。
“你……你说这个干什么？”
李浩的声音有些发干，“十二点以后，当然是睡觉啊。
不然呢？
谁会醒着？”
“好了好了，都聊什么呢！
林觉大病初愈，或许还没缓过来。”
班长张伟立刻过来打圆场，他拍了拍林觉的肩膀，笑容和煦:“来，大家玩游戏，输的人罚饮料！”
气氛被他强行扭转了回来。
但接下来的时间里，再也没有人主动和他搭话。
九点西十五分，班长首接关了音乐，开始赶人。
没有一个人提议续摊，所有人像上了发条一样，瞬间开始收东西走人，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
林觉独自一人，站在KTV门口，被城市的夜风吹得有些发冷。
林觉拉了拉外套，一头扎进街角的阴影里，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时间己经过了十点，街上空得能跑马，路边的店铺都拉下了卷帘门，只有路灯在惨白地亮着。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他浑身的血都凉了半截。
空荡荡的街道上，除了他的影子，还有另一个。
就在几十米外的一根路灯下，站着一个人影，首挺挺的，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是幻觉吗？
林觉的心脏开始狂跳，他立刻转回头，脚下开始加速。
嗒、嗒、嗒……他听到了。
不是幻听。
是脚步声，很有节奏，不紧不慢，就在他身后，清晰得要命。
林觉的后背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这人他妈的在跟踪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