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重男轻女周念安五岁那年,弟弟周耀祖出生了。那天,父亲破天荒买了半只烧鸡回家,
油腻的香气从塑料袋里钻出来,勾得念安直咽口水。母亲躺在床上,
怀里抱着个红彤彤的肉团,脸上带着念安从未见过的笑容。"快来看看你弟弟。
"父亲难得对她和颜悦色。念安踮起脚尖,看见一张皱巴巴的小脸。婴儿突然睁开眼睛,
黑溜溜的眼珠转了一圈,然后"哇"地哭起来。"他哭了!"念安惊慌地说。
父亲哈哈大笑:"小子嗓门真大,将来有出息!"他撕下一只鸡腿递给母亲,
另一只放进自己嘴里,然后把沾着油光的塑料袋递给念安,"去,把骨头啃干净。
"满月宴那天,家里摆了五桌酒席。念安穿着表姐穿剩的旧裙子,帮忙端茶倒水。
弟弟被放在铺着红绸布的婴儿车里,脖子上挂着三个银锁,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老周,
这下后继有人了!"男人们拍着父亲的肩膀。"那可不,我这儿子天庭饱满,
一看就是读书的料!"父亲满面红光,给客人递烟的手都在发抖。
念安端着热水瓶给客人添水,不小心绊了一跤,热水溅出来烫到了手。她忍着痛没松手,
却听见"啪"的一声——热水瓶倒在弟弟的婴儿车旁,奶瓶被打翻在地。
整个院子突然安静下来。父亲冲过来,一巴掌扇在念安脸上。她眼前一黑,耳朵嗡嗡作响,
嘴里泛起铁锈味。"死丫头!想害死你弟弟是不是?"父亲揪着她的衣领,
像拎小鸡一样把她拎起来。念安看见母亲急忙检查弟弟有没有被烫到,
看见客人们摇头叹息"丫头片子就是毛手毛脚",看见地上的奶瓶碎片映出自己变形的脸。
那天晚上,念安跪在院子里,膝盖下面是父亲撒的碎瓦片。夏夜的蚊子嗡嗡叫着,
在她胳膊上咬出一个个红包。弟弟的哭声从屋里传来,母亲柔声哄着:"耀祖乖,耀祖不哭,
姐姐坏,我们打姐姐..."念安数着天上的星星,一颗,两颗,
三颗...直到东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2 无声反抗小学毕业那天,
念安拿着全班第三的成绩单跑回家。母亲正在给弟弟喂饭,一勺一勺,像喂小皇帝。"妈,
我考了第三名!"念安把成绩单递过去。母亲扫了一眼:"哦,把碗洗了去。
"弟弟耀祖六岁了,会把念安的作业本撕碎折纸飞机,会在她睡觉时往她被窝里倒水,
会向父亲告状说姐姐打他——尽管念安连他一根手指都没碰过。念安默默收拾着碗筷,
听见父亲对母亲说:"耀祖该上小学了,得找个好学校。那丫头初中就别上了,
反正迟早要嫁人。"洗碗水冰凉刺骨,念安的手冻得通红。她盯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
突然伸手搅碎了它。3 破茧之路初中开学那天,念安早早起床,把书包藏在稻草堆里,
像往常一样去河边打水。等父母下地干活后,她飞奔到村口,搭上了去镇上的拖拉机。
教室里坐满了人,念安站在门口,手里攥着暑假里捡废品攒下的学费。"同学,你找谁?
"年轻的班主任问她。"我...我来上学。"念安声音发抖,"我叫周念安。
"班主任翻了翻名册:"没有你的名字啊。"念安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我可以站着听,
我...我会交学费的!"后来念安才知道,班主任李老师当天就去了她家。
不知道李老师说了什么,父亲竟然同意她上学,条件是所有家务活还是她干,
而且不出一分钱学费。"读再多书也是别人家的人。"父亲蹲在门槛上抽烟,
烟雾后的眼神冷漠,"要不是李老师说免学费,你想都别想。"念安每天四点起床,
喂猪、做饭、洗衣服,然后跑五里路去学校。放学后赶回家做饭、喂弟弟、洗全家人的衣服。
只有在夜深人静时,她才能就着厨房的煤油灯写作业。初二那年冬天,念安的手生了冻疮,
肿得像馒头。数学课上,她握不住笔,一道题写了三遍都歪歪扭扭。
年轻的数学老师当众撕了她的作业本:"周念安,你糊弄谁呢?"全班哄堂大笑。
念安低着头,眼泪砸在课桌上。放学后,她躲在厕所里哭。李老师找到她,
递给她一副毛线手套:"我女儿嫌颜色不好看,你凑合着戴。
"那副粉红色的手套温暖了念安整个冬天。春天来临时,她把手套洗干净,
悄悄放回李老师办公桌上,夹着一张字条:"谢谢您,我会考上县里最好的高中。
"中考那天,念安发着高烧。考场上,汗水浸透了她的后背,眼前的试卷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交卷铃响起时,她眼前一黑,栽倒在课桌上。成绩出来,念安以三分之差落榜县一中。
父亲把锄头扔在她脚边:"明天开始下地干活。"那天夜里,念安偷偷哭了很久。
第二天清晨,她红肿着眼睛去厨房做饭,
发现灶台上放着一封信——县二中愿意免学费接收她。
念安不知道这是李老师还是陈奶奶的功劳。陈奶奶是村里退休的语文老师,
总会在念安路过时"恰好"多煮了一碗面,"恰好"有一些旧书要处理。
4 逃离枷锁高中三年,念安像一株石缝里的小草,拼命汲取每一滴养分。
她每天只睡四小时,其余时间都在学习、干活、学习。高考前三个月,
父亲把她的复习资料全烧了:"丫头片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隔壁村张家儿子看上你了,
彩礼能给八万。"念安跪在灰烬前,眼泪把纸灰冲出一道道沟壑。那天晚上,
陈奶奶偷偷递给她一个布包,里面是完整的复习资料和两百块钱:"孩子,逃吧。
"高考那天,念安凌晨三点起床,蒸好一锅馒头,洗好全家人的衣服,然后悄悄离开了家。
她走了二十里路到县城,用陈奶奶给的钱交了考试费。一个月后,录取通知书送到了村里。
念安考上了省里的师范大学,全免学费。父亲把通知书拍在桌上:"你敢去,
我就打断你的腿!张家的亲事已经定下了,下个月就过门。"那天晚上,
小包:两件换洗衣服、录取通知书、陈奶奶给的三百块钱、还有李老师当年送她的那张字条。
她最后看了一眼熟睡的弟弟,轻轻关上了家门。5 重逢之痛十年后,
周念安坐在省城最大的书店里,签售她的新书《破茧》。队伍排得很长,读者们拿着书,
小声议论着这位新锐作家的励志经历。签到一个中年妇女时,对方突然抓住她的手:"念安,
我是妈妈啊!"念安抬起头,看见一张苍老陌生的脸。妇女身后站着个弓腰驼背的男人,
和一个满脸不耐烦的年轻男子——是她的父亲和弟弟。"你弟弟要结婚了,
女方要城里的房子..."母亲搓着手,眼神闪烁,"你现在是大作家了,
随便指头缝里漏点就..."念安平静地抽回手,继续签名:"下一位。
"父亲突然拍桌:"周念安!你翅膀硬了是不是?
要不是我们生你养你..."保安赶过来拦住了他们。念安抬起头,看见母亲在哭,
父亲在骂,弟弟在玩手机。她慢慢卷起袖子,露出手腕上的一道疤:"爸,妈,你们给我的,
都在这里了。"那道疤像一条丑陋的虫子,爬在她纤细的手腕上。二十岁那年,
她在餐馆打工时被热油烫伤,没钱去医院,自己用酱油抹了抹。伤口感染,差点要了她的命。
签售会结束后,念安站在书店的落地窗前,看着父母和弟弟上了一辆破旧的面包车。
弟弟坐在副驾驶,父母挤在后座,车子喷出一股黑烟,消失在街角。念安摸了摸新书的封面,
上面印着一只破茧而出的蝴蝶。她掏出手机,拨通了陈奶奶的电话:"奶奶,
我下周回村里看您。"窗外,初夏的阳光正好,照在新书堆成的金字塔上,闪闪发亮。
破茧·燎原6 燎原之火周念安回到小河村的那天,天空飘着细雨。她撑着把旧伞,
拎着简单的行李,沿着泥泞的村路慢慢走着。十年了,路边的老槐树还在,
树干上她小时候刻的"安"字已经长成了扭曲的疤痕。"哟,这不是老周家的丫头吗?
"小卖部的王婶探出头,"听说在城里当大作家了,怎么回来了?
"念安笑了笑:"回来当老师。"王婶的表情变得古怪:"在咱村?
县里不是要给你安排到重点中学吗?"念安没回答,目光越过王婶的肩膀,
落在墙上褪色的计划生育宣传画上。画里一个红叉打在女婴身上,
旁边写着"生男生女一样好"。村委会门口,村长和几个干部正在等她。"周老师,
你可想好了?"村长皱着眉头,"咱村小学就两间破教室,学生不到二十个,
工资只有县里的一半...""我想好了。"念安从包里拿出特岗教师聘用书,
"明天就能上课。"她没告诉任何人,这次回来,是因为陈奶奶的一封信。信里说,
村里有个叫李小草的女孩,考上了县重点初中,却被父亲许给了邻村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
"那丫头和你当年一个样。"陈奶奶的字歪歪扭扭,"整天躲在草垛后面看书。
"念安的新家在村小学旁边,一间不到十平米的瓦房,屋顶漏雨,墙缝里住着蟋蟀。
她花了一下午时间打扫,在窗台上摆了一盆从城里带来的绿萝。傍晚,
她沿着记忆中的小路去找陈奶奶。老人家的院子还是老样子,只是篱笆更歪了,
葡萄架更秃了。陈奶奶坐在门槛上择菜,白发稀疏得能看见头皮。"奶奶。"念安轻声唤道。
陈奶奶抬起头,昏黄的眼睛突然亮了:"安丫头?真回来了?"她颤巍巍地站起来,
菜撒了一地。屋里,陈奶奶给念安盛了满满一碗鸡汤:"专门给你炖的,
我算着你这几天该到了。""李小草的事..."念安刚开口,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吵闹声。
她们走到院门口,看见几个男人拖着一个瘦小的女孩往村口走。女孩约莫十二三岁,
穿着明显大一号的旧衣服,两只脚在地上拖出深深的痕迹。"我不嫁!我要上学!
"女孩哭喊着,声音嘶哑。"赔钱货!人家王老板出八万彩礼,够你弟盖新房了!
"中年男人狠狠扇了女孩一耳光。念安的手指掐进了掌心。那个男人的脸,
和她记忆中的父亲重叠在一起。"那就是李小草和她爹。"陈奶奶叹了口气,
"明天要去邻村'看家',其实就是订婚。"那天晚上,念安翻来覆去睡不着。凌晨三点,
她悄悄起床,摸黑来到李家后院。借着月光,她看见草垛后面有个小小的身影,
正就着手电筒的光看书。"李小草?"念安轻声唤道。女孩吓得一哆嗦,手电筒掉在地上。
念安捡起来,照见一张满是泪痕的小脸,额头上还有一道新鲜的伤痕。"我是新来的周老师。
"念安蹲下身,"你想继续上学吗?"李小草的眼睛在黑暗中亮了起来,
又迅速黯淡:"我爸说...女孩子读书没用...""我当年也是这么被告诉的。
"念安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钱和一张纸条,"这是下学期的学费和我的电话号码。
下周一早上六点,村口有去县城的班车。
"李小草的手抖得像风中的树叶:"我...我怕...""怕就永远逃不出去了。
"念安轻轻握住她的手,那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我在县城等你。"周一的清晨,
念安站在村小学的破教室里,心不在焉地给孩子们讲拼音。窗外每有动静,
她都忍不住抬头看。中午放学时,她的手机响了。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短信:"周老师,
我是李小草。我在县一中。"念安长舒一口气,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她没注意到,
校门口的李大柱正阴沉地盯着她。接下来的一个月,
念安每周都托进城的村民给李小草带生活费和学习用品。她告诉孩子们要勇敢追梦,
特别是几个女孩,她总会在放学后多留一会儿,教她们写诗、画画、唱外文歌。"周老师,
"六年级的王小花怯生生地问,"我...我能考初中吗?
我妈说女孩子认几个字就行了...""当然可以。"念安蹲下来平视她,
"你想做什么都可以。"王小花眨着大眼睛:"我想...当医生...""那就好好读书。
"念安摸摸她的头,"下次老师带本医学书给你看。"第二个月圆之夜,念安正在批改作业,
突然听到急促的敲门声。她打开门,李小草满脸是血地跌了进来。
"周老师...我爸找到学校了..."她抽泣着,
"他打我...说我是...是不要脸的***..."念安赶紧把她扶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