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场温暖的热水澡,比尊严值钱
她的丈夫,永宁侯苏中坡,脸上的肌肉僵硬地抽搐了一下,手里的茶杯没拿稳,“啪”地一声摔在地上,碎成几瓣,茶水溅湿了他名贵的官靴。
反应都挺真实的,比戏台上的演员强。
苏小琪就这么站在门口,带着一身乱葬岗的寒气和泥土的腥味,像一幅忘了上色的恐怖插画。
她没说话。
有时候,沉默比任何歇斯底里的指控都更有用。
尤其是当你看起来像刚从坟里爬出来的时候。
她只是静静地,用那双黑得看不见底的眼睛,扫过屋里那两个被吓傻的“父母”。
那个叫苏小羽的灵魂在脑子里瑟瑟发抖,混合着恐惧和一丝报复的快意。
“你……你是人是鬼?”
终于,苏中坡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尽管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他是个典型的窝囊废,色厉内荏,所有的威严都建立在别人的顺从上。
一旦情况失控,他就比谁都慌。
苏小琪动了。
她迈开腿,赤着脚,一步一步地踩在冰冷光滑的地砖上,留下一个个脏兮兮的脚印。
她走向那滩碎裂的瓷片,停下,然后缓缓地,蹲下身。
她伸出那双被木刺和泥土划得伤痕累累的手,捡起了一块最锋利的碎片。
她没看苏中坡,也没看习夫人,只是低头看着手里的瓷片,用一种近乎梦呓的、飘忽的声音说:“好冷。”
“土里,好冷。”
“下面……有好多东西,拉着我的脚。”
她的话很轻,却像一把冰锥,狠狠地扎进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里。
屋里的温度仿佛都降了几度。
那个报信的老妈子早就吓得翻了白眼,瘫在地上,身下一片可疑的水渍。
“你……你别过来!”
习夫人终于崩溃了,她抓起身边的靠枕,像扔一块烫手山芋一样砸了过来。
靠枕软绵绵地落在苏小琪脚边,连一丝灰尘都没能激起。
幼稚得可笑。
“母亲,”苏小琪终于抬起了头,那张沾满泥污的脸上,扯出一个诡异的、僵硬的微笑。
“你不认识女儿了吗?”
“我只是……有点饿,有点冷。”
“我想洗个热水澡。”
这要求太正常了,正常到让人毛骨悚然。
一个刚从活埋的坟墓里爬出来的人,不哭不闹,不喊冤,不索命,只是想洗个热水澡。
苏中坡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摆出一家之主的威严。
“胡闹!
不管你是谁,先……”他的话还没说完,苏小琪忽然动了。
她像一只猫,无声无息地站了起来,手里的瓷片在灯火下划过一道惨白的光。
她的目光越过那两个废物,落在了墙角一个精致的鸟笼上。
笼子里,一只翠绿的鹦鹉正在不安地扑腾着翅膀。
那是习夫人的爱宠,据说会说几十句吉祥话,宝贝得很。
“闭嘴。”
苏小琪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命令。
神奇的是,那只上蹿下跳的鹦鹉,竟然真的瞬间安静了下来,一动不动地僵在栖木上,仿佛被点了穴。
习夫人的瞳孔猛地收缩。
这只鸟,除了她,谁的话都不听。
苏小琪歪了歪头,看着那只鹦鹉,嘴角那抹僵硬的笑容又加深了一点。
她张开嘴,发出了一声短促而清脆的鸣叫。
那叫声,和鹦鹉平时的叫声一模一样,甚至连那个细微的、因为紧张而带上的一点点破音都分毫不差。
这是……不久前死在这座院子里的一只画眉鸟的叫声。
那只画眉因为冲撞了鹦鹉,被习夫人亲手摔死了。
画眉的记忆,带着对鹦鹉的怨恨和对死亡的恐惧,此刻,正通过苏小琪的身体,精准地传递了出去。
笼子里的鹦鹉像是见了鬼,猛地炸起全身的羽毛,“嘎”地一声怪叫,疯了似的用脑袋去撞笼子。
“够了!”
苏中坡终于受不了这种诡异的气氛,大喝一声。
他怕了。
不是怕鬼,而是怕这种无法理解、无法掌控的局面。
“来人!”
他朝外面喊道,“带五小姐……下去,准备热水和干净的衣服!”
他需要时间,需要把这个“怪物”弄出自己的视线,好让他那颗可怜的、己经超载的大脑稍微喘口气。
“是,父亲。”
苏小琪顺从地应了一声,扔掉了手里的瓷片。
目的达到了。
尊严?
清白?
公道?
那些玩意儿一文不值。
只有一场实实在在的热水澡,一张柔软干净的床,才能安抚她这个被连续压榨了七十多个小时后又被活埋的倒霉蛋。
她被两个战战兢兢的丫鬟领着,走向记忆中苏小羽那间偏僻、阴冷的小院。
刚走到院门口,就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来人一身粉色华服,珠翠环绕,正是她那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嫡姐,苏月儿。
苏月儿显然是听说了什么,带着一群丫鬟婆子气势汹汹地赶来,想看看到底是哪个不知死活的在装神弄鬼。
当她看清月光下那个浑身泥污、散发着恶臭的人影时,她脸上的嚣张瞬间变成了惊恐。
“你……你……”苏月儿指着她,手指抖得像风中的落叶,“你不是己经……?”
“己经死了,对吗?”
苏小琪替她说了下去。
她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被泥土和血迹糊住的脸,只有那双眼睛,亮得吓人。
“姐姐。”
她轻声唤道。
“乱葬岗的土,很凉。”
“埋在我旁边的那个大叔,舌头吐了那么长,他说他好饿。”
“他还问我,你什么时候下去陪他。”
苏小琪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但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进苏月儿的耳朵里。
苏月儿“啊”地尖叫一声,吓得连连后退,一脚踩空,狼狈地摔倒在地。
她身后的丫鬟婆子们也是一片混乱,没人敢上前扶她,看苏小琪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索命厉鬼。
这就是人性。
当你软弱可欺时,谁都想来踩上一脚。
当你变得不可理喻、危险万分时,他们连靠近你的勇气都没有。
苏小琪懒得再看这群蠢货一眼,径首走进了那间破旧的小屋。
屋里一股霉味,桌椅上都落着一层薄灰。
真不是个好地方。
不过,无所谓了。
很快,丫鬟们就把浴桶和热水抬了进来,还有干净的衣物和简单的饭菜。
她们放下东西就跑了,仿佛多待一秒都会被吸走阳气。
苏小琪满意地关上门,将自己整个人沉浸在滚烫的热水里。
皮肤上的污垢和血迹被一点点洗去,温热的水流安抚着每一寸疲惫的肌肉。
她舒服地叹了口气。
这,才是人该过的日子。
去他妈的勾心斗角,去他妈的沉冤昭雪。
那一刻,对苏小琪来说,没有什么比这场热水澡更重要。
水渐渐凉了。
苏小琪从浴桶里站起来,擦干身体,换上一件干净的棉布中衣。
虽然料子粗糙,但至少是干的,暖的。
她坐在桌边,端起那碗己经半凉的白粥,面无表情地喝着。
太难喝了。
她在法医中心加班时吃的泡面都比这个强。
得搞点钱。
然后换个厨子。
正当她盘算着如何改善自己那渺小又现实的生活时,那个被她忽略了很久的、属于苏小羽的意识,忽然微弱地冒了出来。
“姐姐……嗯?”
苏小琪在意识里应了一声。
“我……我想起来一件事……”苏小羽的声音带着哭腔和不确定。
“说。”
“在我被……被打晕之前,我记得……习夫人,她……她从我脖子上,扯走了一样东西。”
苏小琪停下了喝粥的动作。
“什么东西?”
“是一个小小的玉佩……很不起眼,是我……是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给我的……”苏小琪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一个不值钱的玉佩。
对于一个要把人活埋的侯府主母来说,为什么要在那种时候,亲手去扯下一个庶女脖子上的破烂玩意儿?
多此一举。
除非……那个玉佩,根本不像它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或者,它代表着某个……她急于抹去的秘密。
这就有点意思了。
就像在凌乱的凶案现场,发现了一枚不属于任何人的指纹。
它打破了原有的逻辑,指向一个全新的、未知的方向。
苏小琪放下粥碗,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那个玉佩,在哪?”
她在意识里问。
“我……我不知道……”苏小琪站起身,走到那个从乱葬岗跟她一起回来的法医勘察箱前。
她打开箱子。
里面,冰冷的手术刀和组织钳,在昏暗的烛光下泛着幽幽的、令人安心的光。
“没关系。”
苏小琪从箱子里,拿出了一副白色的乳胶手套,缓缓戴上。
动作熟练,优雅,又充满了某种亵渎的仪式感。
“我会找到它的。”
她看着自己戴着手套的双手,扯出一个冰冷的笑容。
“而且,我还会搞清楚,到底是谁,想让你,苏小羽————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