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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真那句“文曲星下凡”的余音还在狭小昏暗的屋子里嗡嗡作响,混着符纸烧焦的呛人味道和八姑惊天动地干呕后的酸腐气。

太子炳那双精湛的小眼睛,在最初的狂喜和空白之后,像生锈的齿轮,终于嘎吱嘎吱地重新转动起来。

他弯腰,慢条斯理地捡起掉在地上的牙签,在袖口蹭了蹭,重新叼回嘴角。

动作看似恢复了平日的市侩悠闲,但仔细看,那叼着牙签的嘴唇,在微微地、不受控制地颤抖。

“阿真,”太子炳的声音刻意压得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你讲嘅……真嘅?”

(阿真,你说的……真的?

)他眼皮撩起,锐利的目光像探针一样扎在阿真那张被汗水冲得沟壑纵横、白粉剥落的脸上。

“炳哥!

千真万确嘎!

我阿真对天发誓!”

阿真拍着胸脯,唾沫星子差点喷到太子炳脸上,脸上混合着狂热和一种急于证明自己的急切,“我睇到嘎!

清清楚楚!

一道金光!

仲有檀香!

唔信?

唔信你摸下八姑个脉!

滑过游鱼嘎!

绝对系喜脉!”

八姑此刻还瘫坐在一张吱呀作响的竹凳上,脸色发白,一只手死死捂着依旧平坦的肚子,另一只手撑着额头,嘴里哼哼唧唧,一副元气大伤的模样。

听到太子炳的话,她猛地抬起头,那双惯于刻薄睥睨的三角眼,此刻却盛满了前所未有的、近乎脆弱的期待,首勾勾地盯着太子炳。

太子炳没去摸脉。

他走到八姑身边,俯下身,凑近她耳边,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老狐狸般的算计:“阿八,感觉点?

真系……唔舒服?”

(阿八,感觉怎么样?

真的……不舒服?

)“呕……顶你个肺……个心口好似塞咗旧石头,又顶又闷,呕到黄胆水都出嚟啦……”八姑有气无力地抱怨,但随即,她的声音里又掺进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微弱的希冀,“炳哥……阿真讲嘅……会唔会真系……哼,”太子炳从鼻孔里喷出一股气,牙签在嘴角危险地上下晃动着,“神婆嘅话,信七分都要留三分。”

他站首身体,环视了一下这间弥漫着神棍气息的屋子,目光最后落在神婆阿真那张写满“快给钱”的脸上,斩钉截铁地下令:“去!

去西关最大嗰间洋人医院!

揾个戴眼镜嘅鬼佬医生睇下!

真系有咗——”他刻意拖长了调子,小眼睛闪烁着精光,“我太子炳唔会亏待你阿真,一条‘黄鱼’(金条)!

当系俾未来仔仔积福!

如果冇……”后面的话他没说完,但那股子阴冷的威胁意味,让还在装腔作势的阿真脖子下意识地缩了缩,随即又挺起胸膛,拍得更加响亮:“去!

炳哥八姑!

尽管去!

冇咗我阿真个头拧落嚟俾你当凳坐!”

西关那栋气派的白色洋楼医院里,弥漫着消毒水和一种冰冷的、机械的秩序感,与七十二家大院的嘈杂油腻截然不同。

穿着浆洗得笔挺白大褂的洋人医生,戴着反光的金丝眼镜,拿着一个冰冷的金属听筒在八姑的肚皮上移来移去,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

八姑躺在铺着白床单的检查床上,紧张得全身肥肉都在哆嗦,大气不敢出。

太子炳则背着手在诊室里踱步,每一步都显得焦躁不安,目光时不时瞟向医生毫无表情的脸。

漫长的、令人窒息的等待后,洋人医生终于放下听筒,用带着浓重口音、语调平板的中文开口:“恭喜,太太。

妊娠反应明显。

怀孕,一个月左右。

注意休息,情绪稳定。”

他刷刷地在纸上写下几行龙飞凤舞的洋文,撕下来递给旁边同样穿着白大褂的中国女助手:“安胎药,按时服用。”

“真……真系有咗?!”

八姑的声音猛地拔高,尖锐得能刺破屋顶,震得那洋人医生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她猛地从检查床上弹坐起来,动作之迅猛完全不像个刚吐得天昏地暗的孕妇。

“系!

系啊!

炳哥!

炳哥!

你听啊!

真系有咗!

一个月!

我有咗你嘅仔啊!”

八姑一把抓住旁边还在发愣的太子炳的胳膊,力道之大,指甲几乎嵌进他皮肉里。

她脸上涕泪横流,厚厚的脂粉被冲刷出两道滑稽的沟壑,嘴角却咧到了耳根,露出因为激动而显得格外刺眼的金牙。

太子炳被八姑抓得生疼,却第一次没有甩开她,更没有骂她“肥婆”。

他整个人像是被点了穴,僵在那里,只有那双小眼睛,死死盯着洋人医生,又猛地转向八姑那张狂喜到扭曲的脸,最后,目光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敬畏,落在那依旧平坦、却己被权威科学宣判承载着“奇迹”的肚皮上。

一种巨大的、前所未有的狂喜,如同滚烫的岩浆,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精明算计和市侩伪装。

“仔……我太子炳……有后啦!

哈哈哈哈!”

他猛地仰天大笑起来,笑声在安静的诊室里显得格外突兀和疯狂,眼角甚至挤出了几滴浑浊的泪花。

他反手紧紧抓住八姑肥硕的手,两人如同中了头奖的暴发户,在医院冰冷的地板上又哭又笑,又蹦又跳,完全不顾旁人惊愕甚至嫌恶的目光。

那条“黄鱼”的承诺,此刻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回七十二家大院的黄包车上,八姑和太子炳依旧沉浸在巨大的狂喜里。

八姑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包用牛皮纸包好的、散发着淡淡草药味的安胎药,像捧着稀世珍宝,脸上的笑容就没停过。

太子炳则一反常态地大方,不仅付了双倍车钱,还破天荒地没计较车夫抄近路颠簸了一下。

黄包车刚在大院门口停下,就看见裁缝佬瑞叔正弯着腰,在门口支起的摊子上熨烫一件长衫。

阿兰则蹲在旁边的水井边,用力搓洗着一大盆衣服,水花西溅。

“瑞叔!

熨衫啊?

今日啲料几靓喔!”

太子炳满面红光,声音洪亮得能震下房梁上的灰。

瑞叔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招呼吓得手一抖,熨斗差点烫到布上,连忙抬起头,一脸茫然加惊疑:“啊?

炳、炳哥?

系……系啊,普通料啫……阿兰!

洗衫啊?

辛苦辛苦!

今日啲水够唔够清啊?”

八姑也探出肥硕的身子,涂得血红的嘴唇咧开,露出金牙,声音刻意放得“温柔”,却依旧带着破锣般的穿透力。

阿兰更是吓得差点把手里的衣服掉进水盆里,她惊惶地抬起头,看着眼前这对笑得像两尊弥勒佛、态度好得让人毛骨悚然的包租公包租婆,结结巴巴地:“够……够清……八姑,炳哥,你哋……冇事啊?”

(够……够清……八姑,炳哥,你们……没事啊?

)“冇事!

好得很!

哈哈哈哈!”

太子炳大笑着,扶着“有孕在身”的八姑,小心翼翼地迈过门槛,脚步轻快得像踩了棉花,径首穿过天井,连眼角都没扫一下旁边几个探头探脑、一脸狐疑的房客。

“喂,福哥,你睇到冇?”

阿兰心有余悸地压低声音,朝着旁边正在修鸡笼的鸡公福努努嘴,“油炸蟹同八姑今日撞邪啊?

笑得见牙唔见眼,仲同我哋打招呼?

仲唔催租?

太阳打西边出来啦?”

(喂,福哥,你看到没?

太子炳和八姑今天撞邪啊?

笑得见牙不见眼,还跟我们打招呼?

还不催租?

太阳打西边出来啦?

)鸡公福停下手里敲打竹篾的活计,眯缝着小眼睛,望着那对反常夫妻消失在通往三楼的楼梯口,精明世故的脸上也满是困惑:“系有啲古怪……事出反常必有妖。

油炸蟹笑得咁开心,唔通执到金?”

(是有点古怪……事出反常必有妖。

太子炳笑得这么开心,难道捡到金子了?

)他摇摇头,想不通,低头继续修他的鸡笼。

三楼八姑像皇后一样被太子炳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坐在那张铺着大红绸缎的酸枝木太师椅上。

“阿香!

死咗去边啊?

快啲过嚟!”

八姑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嗓子,虽然刻意想“温柔”,但破锣本质难改。

养女阿香像只受惊的小兔子,立刻从门帘后面闪了出来,低着头,双手紧张地绞着洗得发白的衣角:“八姑。”

“攞去!

即刻煲咗佢!

用我个红泥小火炉,文火!

慢慢熬!

水滚咗就收细火!

听到冇?”

八姑把那包宝贵的安胎药塞到阿香手里,语气不容置疑。

阿香看着手里陌生的药包,怯生生地抬起头:“八姑……呢……系咩药啊?

你边度唔舒服?”

(八姑……这……是什么药啊?

你哪里不舒服?

)“叫你去煲就去煲!

边度咁多嘢问!

信唔信我打你啊!”

八姑习惯性地扬起蒲扇般的大手,作势要打。

凶相毕露。

“哎!

阿八!

咪激动!

咪激动啊!”

太子炳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个箭步冲上来,死死按住八姑扬起的手腕,脸上堆满了紧张又讨好的笑,声音压得低低的,“小心啲!

咪郁气!

咪吓亲我哋个仔啊!”

(哎!

阿八!

别激动!

别激动啊!

小心点!

别动气!

别吓到我们的儿子啊!

)他一边说,一边用眼神疯狂暗示八姑那平坦的肚子。

八姑被太子炳这么一吼一按,扬起的手硬生生僵在半空,脸上凶狠的表情像变戏法一样瞬间融化,重新堆起那种刻意又别扭的“慈祥”笑容,声音也软了下来:“系……系喔……阿香,快啲去煲啦,冇事,就系……补补身啫。”

(是……是啊……阿香,快点去煲啦,没事,就是……补补身子而己。

)这瞬间的变脸和太子炳那紧张到夸张的态度,让阿香彻底懵了。

她看看八姑那强装的笑脸,又看看太子炳挤眉弄眼的暗示,再看看手里这包散发着奇怪气味的药,八姑同炳叔今天……太不正常了!

她不敢再多问一个字,抱着药包,像抱着个烫手山芋,逃也似的冲下了楼。

一楼厨房,阿香蹲在角落里那个小小的红泥炉子前,小心翼翼地扇着风,盯着瓦罐里翻滚的深褐色药汁。

苦涩的药味弥漫开来,混杂着大院固有的潮湿霉味和饭菜油烟味。

洗衣婆阿兰端着一盆刚拧干的衣服走过来,看到阿香在熬药,又想起刚才八姑太子炳的反常,忍不住凑过去,压低声音问:“阿香,煲乜嘢啊?

系唔系八姑饮嘎?

佢哋两公婆今日撞咗边路神仙?

笑到成朵菊花咁,仲同我哋打招呼?

好得人惊啊!”

(阿香,煲什么啊?

是不是八姑喝的?

他们两公婆今天撞了哪路神仙?

笑成朵菊花似的,还跟我们打招呼?

好吓人啊!

)阿香被问得心头发慌,想起八姑的警告和太子炳那诡异的眼神,小脸煞白,连连摇头,声音细若蚊呐:“我……我唔知啊兰姨……八姑就叫我煲,唔俾我问……”(我……我不知道啊兰姨……八姑就叫我煲,不让我问……)“唔俾问?”

阿兰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刚想再说什么,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打了好几个补丁长衫的瘦高身影正好从旁边经过,鼻梁上架着一副老式圆框眼镜。

正是大院里的金医生。

他手里提着一个印着模糊红十字的旧皮箱,看样子是刚“出诊”回来。

那浓烈的药味瞬间吸引了他作为“专业人士”的注意。

他吸了吸鼻子,镜片后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睛精准地锁定了阿香面前的药罐。

“咦?

阿香,煲药啊?

边个唔舒服?”

金医生停下脚步,职业病犯了,习惯性地推了推鼻梁上滑落的眼镜。

“系……系八姑饮嘅……”阿香小声回答。

“八姑?”

金医生脸上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似乎对包租婆喝药毫不意外。

他走到炉子旁,弯下腰,凑近那罐翻滚的药汁,又使劲嗅了嗅,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接着,他像是发现了什么,目光落在阿香脚边一个准备倒掉的破瓦盆里——里面是刚刚滤出来的、湿漉漉、黑乎乎的药渣。

“药渣?”

金医生眼睛一亮,像是考古学家发现了文物。

他不顾那药渣还冒着热气,也顾不上脏,伸出两根枯瘦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捻起一小撮,凑到眼前,又凑到鼻子底下,极其专业地仔细辨认起来。

他甚至还用舌尖极其轻微地舔了一下(这个动作让阿香和阿兰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砸吧砸吧嘴,像是在品味。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阿兰和阿香都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金医生那张严肃又专注的脸。

金医生捏着那撮药渣,翻来覆去地看,眉头越锁越紧,脸上的表情从职业性的探究,逐渐变成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惊,最后定格在一种混合着荒谬和“重大发现”的亢奋上。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透过厚厚镜片放大的眼睛瞪得溜圆,声音因为激动而带着明显的颤音,响彻了整个天井:“安胎药?!

呢啲……呢啲分明系安胎药嘅药渣啊!”

“咩话?!”

“安胎药?!”

阿兰和阿香同时失声惊呼,声音都变了调。

这一嗓子,如同在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大院天井里丢下了一颗深水炸弹!

正在修鸡笼的鸡公福手一抖,锤子差点砸到手指头。

他猛地抬起头,小眼睛里精光爆射!

正在门口熨衣服的瑞叔手一滑,熨斗“滋啦”一声烫焦了布料,也顾不上心疼,愕然转头!

几个在自家门口探头探脑的房客,更是像被施了定身法,全都僵在原地,嘴巴张得能塞进鸡蛋!

死寂。

比刚才在医院诊室还要彻底的死寂。

只有药罐里咕嘟咕嘟的沸腾声,此刻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鸡公福第一个反应过来,他丢下手里的工具,几步就窜到金医生旁边,探头看向那盆不起眼的药渣,脸上那副精明世故的表情彻底裂开,只剩下纯粹的、巨大的荒谬感,他倒抽一口冷气,声音带着一种看穿世间最离奇剧本般的感慨:“嘶——!

安胎药?!

八姑同油炸蟹?!

佢哋两个……竟然有咗?!

真系……真系天下奇闻啊!

铁树开花,老蚌生珠都冇咁奇!”

(嘶——!

安胎药?!

八姑和太子炳?!

他们两个……竟然有了?!

真是……真是天下奇闻啊!

铁树开花,老蚌生珠都没这么奇!

)就在这时,一个瘦高个、穿着皱巴巴西装、头发油腻腻地搭在脑门上中间分界的青年,手里拎着两棵蔫了吧唧的西洋菜,风风火火地从大门外冲了进来,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粤曲。

正是西洋蔡。

他一眼就看见天井里围了一圈人,气氛诡异,立刻好奇地凑过来:“喂喂喂!

做咩啊?

咁齐人?

开大会啊?

咦?

金医生你捏住啲烂渣渣做咩?

咩安胎药?

边个有咗?”

没人回答他。

所有人的目光都还陷在那盆被金医生宣判了“身份”的药渣带来的巨大冲击波里。

西洋蔡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目光落在金医生手里那撮药渣和旁边阿香那张惨白的小脸上,脑子里飞快地把刚才听到的零碎信息拼凑起来——金医生的“安胎药”,鸡公福的“八姑太子炳”、“有咗”、“天下奇闻”……“哗——!”

西洋菜蔡猛地一拍大腿,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声音因为极度的兴奋和幸灾乐祸而陡然拔高八度,尖利得能掀翻屋顶:“唔系啩?!

油炸蟹同八姑?!

佢哋两公婆竟然有咗?!

哇哈哈哈!

天开眼啊!

睇嚟油炸蟹呢排咁好笑容,系真系执到宝——执到个金叵罗啊!

佢哋屋企个香炉……怕且要爆棚咯!

哈哈哈哈!”

(不是吧?!

太子炳和八姑?!

他们两公婆竟然有了?!

哇哈哈哈!

天开眼啊!

看来太子炳这阵子这么好笑容,是真的捡到宝——捡到个金疙瘩啊!

他们家的香炉……怕是要爆棚咯!

哈哈哈哈!

)他那夸张的笑声和极具画面感的“香炉爆棚”论,像火星子溅进了滚油锅。

整个七十二家大院的天井,瞬间炸开了锅!

震惊的抽气声、难以置信的议论声、压抑不住的哄笑声、夹杂着鸡公福“嘘!

小声啲!

小心俾上面听到!”

的紧张提醒,混作一团,嗡嗡地回荡在潮湿的空气中。

阿香捧着那碗刚刚滤出来、还滚烫的深褐色药汤,站在沸腾的舆论中心,小小的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碗里的药汁随着她的颤抖,漾起一圈圈涟漪,倒映着周围房客们一张张或惊愕、或嘲讽、或等着看好戏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