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回魂
“衣角系,米碗装,莫彷徨。”
“魂兮,归来!”
张神婆佝偻着背,不断摇动着手上的铜铃,发出细碎的声响。
房间不大,除了张神婆,靠近门边还站着两个人,伸长了脖子往炕上看,又不敢靠近扰乱张神婆作法。
暮色如墨洒,屋里只点了一盏油灯,灯芯被烧得焦黑,卷曲起一小段耷拉在外面。
油灯几乎要耗尽了,昏黄的灯光时明时灭。
门边两人的全部注意力都在炕上躺着的人身上,张神婆又一个抬手将铜铃挽转一圈,借机擦了擦额角的汗。
她现在后悔得很,昨日怎么就沉不住气,被人激了几句就揽下了这事。
真是招摇撞骗行得太多,把自己都骗进去了。
她一个老婆子,哪里招得来魂,在这儿装模做样快一个时辰了,再没有什么能拖时间的了。
“咳咳……月红啊,你家秋哥儿这是被迷住了,老婆子我……”张神婆捂着嘴,好似实在难以开口,话还没说完,余月红就红了眼眶。
床上躺着的是她儿子江牧秋,半个月前陷入了昏迷。
在县里医馆住了几天,各种药丸汤水不要钱地喂,人始终醒不过来。
“实在没辙,医馆也没这么多空位,不如回去好生照料着,在熟悉的环境下指不定能醒。”
当时大夫撂下这么句话,就赶着让余月红夫妇把人带了回来。
余月红实在没法子,只能先回了家。
县里看不了就去府城,只是家里剩余的银钱不够,夫妻俩己经在商量卖房子了。
江守禾名字起得文雅,却是个屠户,收了毛猪回家,宰杀后就在附近几个村子卖。
田地也照料得用心,这么些年攒了不少钱,连房子都是盖的青砖瓦房,卖出去是能卖些钱的。
昨日村长替他们找到户买家,只是商量了几句就不欢而散,对方压价实在太厉害。
倒是村长媳妇拉住了余月红,说自己娘家那边有个神婆,听说挺灵。
于是余月红跟着村长媳妇去找人,这张神婆原是不答应过来,被村长媳妇捧了几句,便说这多半是丢了魂儿。
又是一阵拉扯,最终张神婆被夸得飘飘然,松口应承下来。
“没事,房子肯定能卖出去,等卖了钱咱们去府城看,肯定有办法的。”
江守禾拍了拍余月红肩膀,安慰了几句,拄着拐杖往炕边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子掀开了一角,他想给江牧秋把被子盖好,。
“你别动了,小心腿,我过去。”
余月红收了情绪,几步上前给江牧秋把被子掖好,看着他没有一点血色的脸,刚压下去的眼泪又涌上来。
最后一截灯芯炸响,似是己经做完最后的挣扎,摇曳的火焰猛地一颤,整个屋子骤然陷入黑暗。
一缕淡淡的青烟升起,在寂静中传来细弱的声音。
“娘……”余月红身子一抖,立马扑到炕边,眼泪再也止不住。
“秋哥儿,是不是娘的秋哥儿醒了……吓死娘了,吓死娘了啊……”余月红眼睛适应了黑暗,又被眼泪糊住,抓住江牧秋的手,凑近了瞧人。
江牧秋太久没睁开眼,即使是微弱的月光,他也缓了好一会儿才适应过来。
实在没有力气回应余月红,他只能勾了勾手指。
“他爹,孩子醒了!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啊!”
江守禾此时也顾不得什么腿伤了,单脚往炕边蹦。
三人很快哭成一团,一时间没人想起旁边的张神婆。
张神婆现在也有些兴奋,莫非自己真是有些本事!
“咳咳,秋哥儿的魂刚回归身体,还虚弱着,情绪过于激动固不了魂。”
张神婆适时出声,她声音低沉,一副尽在掌握中的样子,连背都强行挺首了些。
“对对,他爹,你在这陪着秋哥儿,我再去点盏灯来。”
余月红抹掉眼泪,起身往外走,路过张神婆,把人也一起请出去了。
“秋哥儿,是爹连累了你。”
江守禾站不了太久,顺势坐在炕边,高大的男人此时低垂着头,声音沙哑。
江牧秋不是江家两夫妻的亲生儿子,而是当初从府城带回来收养的。
那时他才十岁,父母在府城做些小生意,不算富裕但能温饱。
家中三口人和和睦睦,日子过得舒心。
然而一切都终止于那场大火,浓烟裹挟着狰狞的火焰,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家被热浪淹没。
江牧秋还小,无法自己生活,大伯为着面上的仁义,将他接回了家。
刚到大伯家就被盘问了一遍家中资产,得知江牧秋身上的确什么都没有,大伯便变了脸色。
那年冬天,大伯母带着江牧秋和自己儿子到府城有名的寺庙祈福。
人群拥挤,大伯母护着自家的哥儿,一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江牧秋也没去找,他心里明白大伯大伯母是不愿留着他的。
十岁的小哥儿无处可去,只能在寺庙附近流浪,实在冷得不行了,就在庙檐下躲一晚。
江守禾两夫妻就是在寺庙周边遇到江牧秋的,那天下了场大雪,江牧秋发着烧倒在路边。
余月红年轻时伤了身体,一首怀不上,攒了些钱到府城来看病,大夫们却依然束手无策。
心灰意冷下,只能到庙里拜拜,留个念想。
就这样遇到了江牧秋,余月红本来就心软,江牧秋那时虚弱得不行,看得余月红心疼。
问他是否还找得到家,江牧秋也不开口,就只摇头。
鸡同鸭讲好一阵,江守禾两人才弄明白,这个小哥儿无处可去。
江牧秋始终不说话,最后还是医馆大夫找了纸笔给他,写了自己的名字。
说来也是缘分,他和江守禾是同姓,从此后便真正成了一家人。
这次的事江牧秋当然不会怪江守禾,看着男人懊恼自责的样子,江牧秋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脚步声响起,余月红拿着油灯进来,张神婆己经被她打发走了。
江牧秋闭了闭眼睛,缓缓提起嘴角,冲着自己爹娘露出个笑来。
余月红扶着他坐起来,靠在炕头上,江牧秋才终于有力气开口:“爹,娘,不哭。
累,想……想睡。”
余月红连忙点头,拿布巾用温水打湿拧干,给江牧秋仔细擦脸和手。
两人帮江牧秋理好被子,扶着人睡下,便退出了房间。
江牧秋睡了这么久,还是觉得累,恍惚间想起那飘渺的一切。
果然是大梦一场,如今梦醒,便再也见不到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