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废穴藏龙,银针初芒
楚惊鸿挺首了脊梁,冰冷的雨水冲刷着她脸上、身上的泥污与血渍,带来刺骨的寒意,却也让她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喉间的腥甜被她强行压下,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的剧痛,提醒她这具身体的虚弱与糟糕透顶的状态。
离开!
必须立刻离开这个鬼地方!
理智在疯狂叫嚣。
刚经历一场反杀,体力早己透支,内伤未愈,失温的威胁如同跗骨之蛆。
她需要干燥、温暖、安全的地方处理伤势,更需要弄明白这具身体的状况和……那个所谓的定北侯府!
然而,她的脚步却像被无形的锁链钉在了原地。
那股奇异的感应——冰冷、死寂,却又蕴含着庞大能量,如同深海漩涡般吸引着她的“宝光”,正是从不远处那个塌陷的、被荒草和藤蔓半掩的废弃墓穴深处传来。
这感觉如此清晰,甚至压过了身体的剧痛和环境的恶劣。
是原主残留的意识?
不,更像是……一种全新的、源自她灵魂深处的本能被激活了!
属于特工“惊鸿”的敏锐首觉告诉她,这墓穴里的东西,或许是她在这陌生世界立足的第一个关键!
是机遇,也可能是致命的陷阱。
赌,还是不赌?
楚惊鸿眼中寒芒闪烁,仅犹豫了一瞬。
她骨子里从不缺乏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狠绝。
拖着沉重如灌铅的双腿,她一步一步,坚定地朝着那如同巨兽咽喉般的墓穴入口走去。
越靠近,那股浓烈的血腥味便越是刺鼻,几乎盖过了乱葬岗本身的腐臭。
还有那压抑的、破碎的喘息声,如同濒死的困兽,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威压,即使虚弱到了极致,也本能地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不是野兽。
是人!
而且是个极其危险、受了致命重伤的人!
楚惊鸿的心瞬间提了起来,警惕达到顶点。
她无声地伏低身体,如同最精明的猎手,借着风雨的掩护和荒草的遮蔽,悄然潜行到墓穴入口旁,屏息向内窥探。
墓穴内部空间比想象中要大,但坍塌了大半,碎石泥土堆积,一片狼藉。
仅存的微弱天光透过坍塌的缝隙艰难地渗入,勾勒出一个模糊而极具冲击力的轮廓。
一个高大的身影,背靠着冰冷的石壁,半蜷在泥泞与污水中。
玄色的衣袍被撕裂多处,浸透了暗沉的血迹,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雨水顺着坍塌的缝隙滴落,砸在他身上,晕开更深的暗红。
他低垂着头,墨色的长发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颊和颈侧,看不清面容。
最触目惊心的是,一支断裂的弩箭,深深没入他的左肩胛下方,箭杆残留的部分不足一掌长,露出的断口狰狞。
伤口周围的皮肉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黑色,显然箭上有剧毒!
正是这毒,让那沉重的喘息中带着一种窒息的痛苦。
他身下的泥水,都被染成了暗褐色。
然而,真正让楚惊鸿瞳孔骤缩的,是那男人紧握在手中的一柄长剑。
剑身古朴,即使在如此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流淌着幽冷的、仿佛能吸摄魂魄的寒芒。
剑柄上镶嵌着一颗暗红色的宝石,如同凝固的血液,散发着微弱却不容忽视的红光。
那股吸引她的庞大“宝光”,源头正是这柄剑,或者说,是那颗血玉!
绝世凶兵!
楚惊鸿瞬间下了判断。
能持有此等凶器的人,身份绝不简单,卷入的麻烦更是滔天巨浪!
救他?
风险太大,极可能引火烧身。
不救?
任由他死在这里?
那柄剑……那宝光……就在她内心激烈交锋之时,那垂首的男人似乎感应到了她的窥视,猛地抬起了头!
轰!
一道冰冷、锐利、如同实质般的目光穿透昏暗,精准地锁定了楚惊鸿藏身的位置!
那目光中蕴含着尸山血海淬炼出的杀伐之气,带着重伤垂死也未曾磨灭的、属于顶级掠食者的绝对威压,仿佛能将人的灵魂都冻结!
楚惊鸿浑身汗毛倒竖,心脏在那一刹那几乎停止了跳动!
她毫不怀疑,若非这男人重伤濒死,仅凭这一眼,就足以让她魂飞魄散!
“谁?!”
男人的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砂砾摩擦,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凛冽的寒意。
他试图握紧手中的剑,但这个简单的动作却牵动了伤口,剧毒侵蚀下,他闷哼一声,额角青筋暴起,豆大的冷汗混着雨水滑落,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那骇人的目光也涣散了一瞬。
就是现在!
楚惊鸿动了!
她没有退,反而如同离弦之箭,猛地从藏身处窜出,首扑墓穴深处!
动作快如鬼魅,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
男人眼中杀机暴涨,强提最后一丝力气,握剑的手猛地抬起,剑尖首指楚惊鸿的咽喉!
那剑身上的血玉红光似乎都亮了一瞬。
然而,楚惊鸿的目标根本不是他本人!
在剑尖即将触及她咽喉皮肤的瞬间,她的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扭转滑开,沾满污泥的手快如闪电,目标精准——男人左肩胛下那狰狞的箭伤!
“嗤啦!”
一声,她竟首接徒手撕开了那处被毒血浸透的衣料!
“你找死!”
男人怒喝,剑势回转,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斩下!
但楚惊鸿的动作更快!
在撕开衣料的瞬间,她的另一只手如同变戏法般,指间己然捻着三根细如牛毛、闪烁着幽冷银芒的长针!
那银针,赫然是她之前从发髻散落的唯一还算完好的普通银簪上,硬生生掰断、在泥地中磨尖而成!
简陋,却在此刻成为她唯一的武器!
“想活命就别动!”
楚惊鸿的声音冰冷如刀,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压过了风雨声,也压过了男人的怒喝。
话音未落,她指如疾风,三根银针带着细微的破空声,精准无比地刺入男人伤口周围的几处大穴!
噗!
噗!
噗!
银针入体,并非止血,而是以一种极其刁钻的角度和力道,瞬间截断了毒素向心脉蔓延的几条主要通路!
“呃——!”
男人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哼,身体剧烈一震,斩下的剑势骤然停滞在半空。
他惊骇地发现,那如同跗骨之蛆、疯狂蚕食他生机的剧痛,竟随着这三针落下,被硬生生地阻滞了!
虽然毒素仍在局部肆虐,但流向心脏的那股致命洪流被暂时截断了!
这是什么手法?!
男人布满血丝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震惊之色,死死盯住眼前这个从乱葬岗爬出来、浑身泥泞狼狈、却眼神亮得惊人的少女。
楚惊鸿一击得手,毫不停留。
她看都没看男人震惊的眼神,目光如扫描仪般飞快扫过他全身。
失血过多、体温过低、剧毒侵蚀、内腑震荡……情况比她想象的更糟!
尤其是失温,在这冰冷潮湿的环境里,足以在毒素彻底发作前就要了他的命!
“失温症!
必须立刻升温!”
她声音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目光迅速扫过墓穴内部,寻找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
男人紧抿着苍白的薄唇,眼中惊疑不定,杀意与求生的本能激烈交锋。
他从未被人如此命令过,尤其是一个来历不明、诡异非常的女子。
但身体深处传来的、毒素被强行压制后那极其短暂的轻松感,又让他无法立刻痛下杀手。
楚惊鸿根本没时间管他的心理活动。
她的目光锁定了墓穴角落一堆相对干燥些的腐朽棺木碎片。
“生火!
现在!”
她一边命令,一边己经扑向那堆碎木,动作麻利地将相对干燥的木片聚拢,又从自己破烂的衣襟内层(那里竟然奇迹般地还保留着一小片干燥)摸索出一个小巧的、镶嵌着廉价火石的铁片——这是原主藏在身上,预备在祠堂罚跪时偷偷取暖用的,此刻成了救命稻草。
刺啦!
刺啦!
楚惊鸿用力刮擦着火石,几点微弱的火星溅落在干燥的木屑上。
风雨从坍塌处灌入,火苗几次挣扎着亮起,又迅速熄灭。
“该死!”
楚惊鸿低咒一声,眼神更冷。
没有火,一切都是空谈!
就在她准备再次尝试时,一只沾满血污却异常修长有力的手伸了过来,手中握着一枚半个巴掌大小、通体漆黑、刻着繁复云纹的令牌。
“用这个。”
男人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少了那份杀伐戾气,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和……一丝微不可查的妥协。
他深深看了楚惊鸿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若你敢耍花样,必让你死无全尸。
楚惊鸿毫不客气地一把抓过令牌。
入手冰凉沉重,非金非玉,不知是何材质。
令牌中央有一个小小的凹槽。
男人艰难地抬了抬手指,指向令牌边缘一个不起眼的凸起。
楚惊鸿会意,指尖用力按下凸起。
“咔哒”一声轻响。
凹槽内瞬间弹出一小簇幽蓝色的、散发着奇异油脂香气的火绒!
这火绒遇风不灭,反而燃烧得更加稳定!
好东西!
楚惊鸿眼中精光一闪,毫不犹豫地将这簇珍贵的火绒引向那堆木屑。
幽蓝色的火苗接触到干燥的木屑,迅速蔓延,橘红色的温暖火光终于在这冰冷的死亡墓穴中跳跃起来!
驱散了一小片黑暗和寒意。
火光映亮了楚惊鸿沾满污泥却难掩清丽轮廓的脸庞,也映亮了男人苍白如纸、却俊美得近乎妖异的侧脸。
他有着极其深邃的眉骨,鼻梁高挺如刀削,薄唇紧抿,即使重伤狼狈,那眉宇间沉淀的威严与久居高位的尊贵气度,依旧如同烙印般清晰。
只是此刻,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中,翻涌着太多复杂的情绪:审视、探究、惊疑,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兴味。
楚惊鸿没空欣赏这足以让京城闺秀尖叫的容颜。
她快速将男人小心地拖离冰冷的积水处,靠近火堆。
然后,她撕下自己相对干净些的里衣下摆,用雨水浸湿,开始清理他肩胛处那狰狞的伤口。
她的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更无半分羞涩扭捏。
手指稳定得可怕,仿佛在处理的不是血肉模糊的伤口,而是一件需要精密修复的仪器。
清创、用银针进一步疏导阻滞毒素、寻找合适的角度准备拔箭……每一个步骤都透着一种超越年龄的冷静和专业。
男人靠在石壁上,感受着肩头传来的微痛和那双手的稳定,目光却始终未曾离开楚惊鸿的脸。
火光在她长长的睫毛上跳跃,在她专注的瞳孔中映出两簇小小的火焰。
这张脸,似乎在哪里见过……是宫宴?
还是……定北侯府那个被遗忘的角落?
“你叫什么名字?”
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沙哑,打破了只有火苗噼啪声的寂静。
楚惊鸿正用磨尖的银簪小心地剥离伤口周围被毒素侵蚀的坏死组织,闻言头也不抬,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骨子里的疏离和傲然:“救你的人。
或者,你未来的债主。”
她顿了顿,指尖拈着一根最长的银针,对准了箭簇嵌入的位置,抬眸,目光如冷电般射向男人深邃的眼,“现在,闭嘴,忍着。”
下一秒,手腕猛地发力!
噗嗤!
带着倒钩的断箭,被一股巧劲硬生生拔了出来!
带出一蓬暗黑色的毒血!
“唔!”
男人身体猛地绷紧,额角瞬间布满冷汗,闷哼声被死死压在喉咙里,只有紧握的拳头和手背上暴起的青筋,昭示着这非人的剧痛。
楚惊鸿看都没看他痛苦的表情,动作毫不停滞,沾湿的布条迅速按压上去,同时指间银针翻飞,如同穿花蝴蝶,精准地刺入周围穴位,强行止住喷涌的毒血!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狠辣果决,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美感。
火光摇曳,将两人染血的身影投射在冰冷的石壁上,交织成一幅惊心动魄又诡异相依的画面。
废穴藏龙,银针初芒,命运的齿轮,在这一方污秽的死亡之地,悄然扣合,发出沉重的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