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潇暮雨利落分药、果断施救的身影,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道:“像……真像……潇太医的闺女……错不了……” 随即,那点光亮又被更深的忧虑覆盖,他飞快地低下头,掩饰住眼中的情绪。
云雀的脸色由惊愕转为一阵青一阵白。
她猛地站起身,把手里剩下的瓜子狠狠摔在地上,指着潇暮雨,声音因为气急败坏而更加尖利:“谁让你乱动药材的?!
你……云雀姐姐,”潇暮雨转过身,面对着她,依旧是那副低眉顺眼的姿态,声音却清晰地打断了她,“奴婢并未乱动。
分拣防风时,恰好看到几根品相上佳、辛散力强的,便想着或许库中急用。
救人要紧,奴婢擅作主张,请姐姐责罚。”
她微微屈膝,姿态放得极低,却巧妙地堵住了云雀借题发挥的嘴——药材没动错,还分拣出了上品,更是用库里的药救了人。
云雀被她这番滴水不漏的话噎住,一口气堵在胸口,脸涨得通红。
她恶狠狠地瞪着潇暮雨,像是要扑上来撕咬,最终却只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好!
好得很!
太医之女,果然‘名不虚传’!
给我继续分!
分不完,今晚别想吃饭!”
说完,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危机暂时化解。
小药仆感激地看着潇暮雨,其他药仆的目光也少了几分之前的冷漠和幸灾乐祸,多了些探究和敬畏。
潇暮雨默默地回到那堆药材前,重新坐下,继续她枯燥的分拣。
傍晚的霞光给堆积如山的药材镀上了一层黯淡的金边。
潇暮雨终于分拣完了最后一根根茎。
黄芪归黄芪,防风归防风,两筐药材,界限分明。
她疲惫地揉了揉酸痛的腰背和布满细小伤口的手指。
起身准备将分好的药材搬到指定位置时,指尖无意间在粗粝的箩筐边缘擦过,本就伤痕累累的指腹顿时沁出血珠。
她微微蹙眉,习惯性地伸手入袖,想去摸那方素帕——那是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素白的棉布,一角用淡青色的丝线绣着一个小小的“暮雨”字样。
指尖触及的却是一片空荡。
她心头猛地一跳,迅速翻找袖袋,空空如也。
帕子丢了。
是在哪里丢的?
神武门前?
被押送的路上?
还是在这混乱拥挤的珍药库里,被某个手脚不干净的人顺走了?
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
那方帕子本身不值钱,但上面的绣字……“潇暮雨”三个字一旦落入有心人手里……就在这时,一双沾满泥灰的皂靴停在了她面前。
潇暮雨抬头,看到福安公公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他依旧佝偻着背,脸上没什么表情,浑浊的目光扫过她空空如也的手,又落在她沾着血珠和药粉的手指上。
“姑娘,”福安的声音嘶哑低沉,像砂纸摩擦,“这深宫里头,丢东西是常事。
要紧的东西……”他顿了顿,语速极慢,每个字都像是斟酌过,“得往心里藏,藏得死死的,一丝缝儿也别露。”
他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在她紧紧攥着、藏着半枚玉佩的袖口处掠过,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佝偻着背,慢吞吞地走向他那间更小的耳房,身影很快消失在堆积的药材阴影里。
潇暮雨站在原地,晚风吹过空旷的院子,带着药材的苦涩和傍晚的凉意。
福安的话如同冰冷的石子投入心湖。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袖中那半枚冰凉的玉佩,断口硌着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痛感。
她抬起头,望向高耸宫墙切割出的那一线越来越黯淡的天空。
暮色西合,如同巨大的、无形的网,正缓缓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