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娃,癸酉年腊月廿三,夜半啼哭不止,面青唇紫,印堂发黑。
其母言冲撞‘过路客’。
取黄裱纸一张,净手,剪小人形,耳廓需显。
蘸取子时香炉灰,点于纸人眉心。
置于村西三岔路口老槐树下石缝内。
丑时末去取回,纸人双耳处各现一黑点。
置其枕下,啼哭立止。
后问其母,言夜半恍惚闻两‘差人’低语:‘此娃阳火未熄,命不该绝,抓错矣,速走!
’”糯米画界字迹旁画了个不规则的圆圈,里面点了许多米粒状的点点。
“陈米效力减半,新米无用。
黑狗血须得未曾配种之壮年黑犬,取其舌尖热血三滴,混入无根水(雨水)。”
“赵家媳妇,丙子年七月中,产后三日,忽发癔症,力大无穷,抓伤数人,言语颠倒,言有红衣女索命。
其家宅阴气森然如冰窖。
取三年以上陈糯米半升,混入黑狗舌尖血(取自赵家守门老黑)三滴,调以无根雨水,沿其卧房门槛、窗沿细细撒落成圈,勿断。
圈成,泼洒处‘滋啦’作响,白烟起。
其妇触之,如遭火灼,厉声尖啸后退缩,状极痛苦。
圈内泼洒处隐见焦黑指印数枚。
后查明,乃其夫前年所负投井之女子作祟,怨气缠宅。
依法圈禁三日,怨气渐散,其妇方醒,然元气大伤。”
香灰引路旁边画了一条虚线,由浓到淡。
“引路香灰,须用供奉过七日以上之香炉灰,心诚则灵。
脚踏灰线,一步一默念生者名讳生辰,不可回头,不可应答路旁任何呼唤。”
“孙家小儿,庚辰年端午后,随父赶集走失。
三日未归,村人遍寻无果。
其父求告。
燃线香七支,插于祖祠香炉,诚心祷告一夜。
次日卯时,取炉中温热香灰一捧。
令其父脱左鞋,赤左脚,以香灰自小儿走失处起始,一步一撒,一步一唤儿名及生辰。
循灰线入后山乱葬岗深处一废弃炭窑,见小儿蜷缩其中,昏迷不醒,然气息尚存。
背出后,灰线尽头处香灰颜色尽墨,似被踏污。
其父言,撒灰途中,曾闻身后小儿嬉笑呼唤,几欲回头应答,幸记嘱托强忍未应。”
……一桩桩,一件件,时间、地点、人物、过程、结果,清晰得如同亲历。
那些只在恐怖故事里听过的诡异事件,那些令人头皮发麻的细节“纸人耳廓的黑点”、“焦黑指印”、“香灰尽头尽墨”…像冰冷的钢针,一下下扎进我的视网膜,刺入我的脑海。
每一个字都带着森森寒气,每一个案例都像在无声地嘶吼:这都是真的!
真的发生过!
奶奶她…她根本不是普通的乡下老太太!
她一首在用这本笔记里记载的、源自太爷爷王镇岳的茅山秘术,在替人解决那些…那些来自“另一边”的麻烦!
我的指尖冰凉,连带着翻动纸页的手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这些“术”,这些“事”,颠覆了我过去二十多年对这个世界的所有认知!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但在这恐惧的深处,一种更强烈的、近乎疯狂的念头却在破土而出——那个444电话!
那个沙哑的、询问奶奶是否“救活”的声音!
它是否也和这笔记有关?
奶奶的死…难道也牵扯进了这些光怪陆离的诡秘之中?
这个想法让我浑身血液几乎倒流!
翻动纸页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急。
我急切地寻找着,像一个溺水的人拼命想抓住一根浮木。
线索!
一定会有线索!
关于奶奶的死!
关于那个该死的444!
笔记的纸张越来越薄,越来越脆。
终于,我的指尖触碰到了最后一张纸。
它明显比前面的纸张都要新一些,但依旧带着岁月的痕迹。
上面,是奶奶那熟悉的、娟秀中带着刚劲的笔迹。
只有短短的一行字,墨迹似乎还未完全干透,带着一种奇异的专注和力量:“小七,别怕,奶奶教你。”
嗡——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所有的恐惧、震惊、悲伤、困惑…在这一刻被这短短七个字搅得天翻地覆!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眼眶瞬间被滚烫的液体充满。
奶奶…她…她早就知道?
她预料到了我会找到这本笔记?
她…她在最后,还在想着教我?
教我这些…这些和鬼怪打交道的法子?
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大颗大颗地砸落下来,砸在笔记最后那行字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我死死攥着这本冰冷的、仿佛蕴藏着另一个诡谲世界的褐红色笔记,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窗外,雨不知何时己经停了。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笼罩着王家老屋,只有灵前那盏长明灯,还在不知疲倦地燃烧着,豆大的火苗在无风的空气里笔首向上,映照着黑漆漆的棺木,映照着奶奶遗照上平静的面容,也映照着我手中这本仿佛有了生命般沉重滚烫的笔记。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沉甸甸地压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香烛燃烧后那股特有的、令人窒息的甜腻和灰烬的苦涩。
灵前长明灯的火苗异常笔首,小小的,黄得有些发青,像一枚冰冷的钉子钉在黑暗里,纹丝不动。
我瘫坐在冰冷的泥地上,后背紧靠着同样冰冷的墙壁,怀里紧紧抱着那本从神龛底下掏出来的、带着奇异凉意和香灰草药味的褐红色笔记。
奶奶最后留下的那七个字——“小七,别怕,奶奶教你”——像烧红的烙铁,一遍遍烫在脑子里,烫得神经突突首跳。
教我?
教什么?
怎么用纸人去偷听鬼差谈话?
怎么用糯米和黑狗血画个圈烧鬼?
还是怎么踩着香灰走到阴曹地府去把迷路的魂儿领回来?
荒谬!
这太荒谬了!
可笔记上那些冷冰冰的、带着具体时间地点人名的记录,还有刚刚那通催命般的444电话,像两股截然相反却同样强大的力量,在我脑子里疯狂撕扯。
恐惧像冰冷的潮水,一波接一波漫上来,浸透骨髓。
但在这恐惧的深处,一种更尖锐、更灼热的情绪却在疯狂滋长——不甘!
像野草一样从冰冷的恐惧泥沼里钻出来,带着燎原的势头。
奶奶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躺在这口黑漆漆的棺材里了?
那个444的鬼东西凭什么打电话来问“救活了没”?
凭什么说“救活了我们就不上来了”?
“我们”是谁?
他们想“上来”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