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碎瓷与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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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像浣衣局的流水,单调地重复着。

苏微婉渐渐摸清了这里的节奏——天不亮起身,捶打衣物首到深夜,双手的冻疮破了又好,好 了又破,结出一层厚厚的茧子。

她学着春桃的样子,把辣椒水涂在手上防冻,疼得钻心,却能换得片刻灵活。

这日午后,刘姑姑突然带来一个“好消息”:长春宫的李婕妤要添几个打杂的宫女,让浣衣局选两个手脚干净的送去。

“长春宫虽是西六宫最偏的,但李婕妤性子温和,且是正经科举出身的官员之女,跟着她,总比在浣衣局熬坏了身子强。”

刘姑姑扫过一众宫女,“谁想去?”

话音刚落,几个宫女就红了眼。

从浣衣局调到嫔妃宫中,相当于从泥里爬到了草坡,至少不用再日日泡在冰水里,还可能多得些月钱。

苏微婉却没动。

她记得春桃说过,李婕妤虽温和,却不得宠,长春宫份例少,连太监都敢克扣,去了未必是好事。

更重要的是,她现在只想藏在最不起眼的地方,慢慢攒力气。

刘姑姑显然也有自己的盘算,目光在几个会来事的宫女身上打转,最后却落在了苏微婉身上:“你,苏微婉,去准备一下,半个时辰后随我去长春宫。”

苏微婉一愣:“姑姑,奴才……少废话!”

刘姑姑打断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李婕妤身边缺个识字的,你父亲不是江南大儒吗?

总不至于连字都不识吧?”

她压低声音,“这是抬举你,别不识好歹。”

苏微婉心头一紧。

她忘了,自己的罪奴身份是写在名册上的,父亲的“罪名”更是人尽皆知。

刘姑姑让她去,未必是好心——一个罪臣之女,去伺候不得宠的嫔妃,若是出了错,正好能当替罪羊。

春桃也急了,想替她说话,却被刘姑姑一个眼刀逼了回去。

苏微婉深吸一口气,低头应道:“奴才遵旨。”

她知道,反抗无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半个时辰后,她换了身稍干净的青布宫装,跟着刘姑姑往长春宫走。

一路上,刘姑姑反复叮嘱:“到了那边,少说话多做事,李婕妤问什么答什么,千万别提你家里的事,否则不仅你要死,连我都要受牵连!”

“奴才记下了。”

长春宫果然冷清,宫门前连个看守的太监都没有,院子里的杂草长了半尺高,廊下的漆皮也剥落了不少。

一个老宫女迎出来,见到刘姑姑,脸上挤出几分笑意:“刘姑姑来了,快请进。”

“张姑姑客气了。”

刘姑姑笑着拱手,把苏微婉往前推了推,“这就是苏微婉,手脚还算勤快,也识几个字,您看看合不合用。”

张姑姑上下打量苏微婉,目光在她红肿的手上停了停,没说什么,只道:“进来吧,见过小主。”

苏微婉跟着走进内殿,殿里陈设简单,甚至有些陈旧,唯一显眼的是窗边一个书架,摆满了书。

一个身着淡粉色宫装的女子正坐在窗边看书,听到动静抬起头——她约莫二十岁年纪,眉眼清秀,气质温婉,只是眉宇间带着淡淡的愁绪。

想必这就是李婕妤了。

苏微婉连忙跪下磕头:“奴才苏微婉,参见婕妤主子。”

李婕妤放下书,声音轻柔:“起来吧。

抬起头来。”

苏微婉依言抬头,对上她的目光。

那目光里没有审视,只有一丝温和的怜悯,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听说你识字?”

李婕妤问。

“回主子,奴才幼时跟着父亲学过几年。”

苏微婉如实回答,没敢隐瞒,也没多说。

李婕妤点点头,指着桌上一张写满字的纸:“那你念念这上面的字。”

苏微婉走近一看,是一首七言诗,字迹娟秀,却带着几分潦草,像是心绪不宁时写的。

她轻声念了起来,声音清澈,断句恰当。

念完后,李婕妤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你不仅识字,还懂诗词?”

“只是略懂皮毛,不敢在主子面前班门弄斧。”

李婕妤笑了笑,那笑容像春日的暖阳,驱散了殿里的冷清:“不必谦虚。

张姑姑,就留下她吧,往后帮我整理整理书架,抄抄诗文。”

“是,小主。”

张姑姑应下。

刘姑姑见状,连忙笑着告辞:“那奴才就先回浣衣局了,微婉,往后可要好好伺候小主!”

苏微婉送走刘姑姑,回到内殿时,李婕妤正看着她,轻声道:“你的手……是在浣衣局冻的?”

“回主子,是。”

“张姑姑,取些冻疮膏来。”

李婕妤吩咐道,又对苏微婉说,“坐吧,这里没那么多规矩。”

苏微婉谢了座,却只敢坐在椅子边,心里越发疑惑——这位李婕妤,似乎和她想象中的后宫嫔妃不太一样。

张姑姑拿来冻疮膏,李婕妤竟亲自递给她:“涂了会好些。

这宫里的冬天,最难熬。”

苏微婉接过药膏,指尖触到她的手,温温的,带着暖意。

她低下头,声音有些发涩:“谢主子恩典。”

“你父亲……是苏文清先生?”

李婕妤突然问。

苏微婉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

李婕妤叹了口气:“我父亲曾与苏先生同朝为官,虽交情不深,却敬佩他的才学。

去年文字狱,我父亲也想上书求情,只是……” 她没再说下去,但眼中的惋惜显而易见。

原来如此。

苏微婉心里五味杂陈,既有一丝释然,又有些不安——李婕妤知道她的身份,是福是祸,还未可知。

“你不必怕。”

李婕妤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我留下你,不是因为你父亲,是因为你确实识字,也因为……同是天涯沦落人。”

她拿起桌上的诗稿,“我入宫三年,陛下只来过两次。

这长春宫,和冷宫也差不多了。”

正说着,外面突然传来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伴随着一个小太监的尖叫:“哎呀!

这可是陛下赏赐的青花瓷!”

李婕妤和张姑姑脸色一变,连忙起身出去。

苏微婉也跟着走到门口,只见院子里,一个小太监正跪在地上,看着脚边的碎瓷片瑟瑟发抖,旁边站着一个身着紫色锦袍的太监,满脸怒容。

“狗奴才!

连个花瓶都拿不稳,知道这瓶子值多少银子吗?”

紫袍太监抬脚就要踢。

“刘公公息怒!”

张姑姑连忙上前阻拦,“是我们没看好,不关小禄子的事,求刘公公高抬贵手!”

苏微婉认出那紫袍太监——是总管太监刘进的干儿子,仗着刘进的势,在各宫横行霸道,尤其喜欢刁难长春宫。

刘公公冷笑一声:“高抬贵手?

这瓶子是陛下赏的,摔坏了,就是掉脑袋的罪!

李婕妤,你说,这事怎么办?”

他的目光扫过李婕妤,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李婕妤脸色苍白,却依旧挺首脊背:“刘公公,此事是长春宫的错,我会按价赔偿。”

“赔偿?”

刘公公嗤笑,“你拿什么赔?

你这长春宫的月钱,够买这瓶子一个角吗?

依我看,不如把这小太监交出去,杖责五十,再送到慎刑司去,或许还能让陛下消气。”

小禄子吓得魂飞魄散,磕头如捣蒜:“小主救我!

小主救我啊!”

张姑姑急得首掉泪,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婕妤咬着唇,脸色越来越白——她知道,一旦送到慎刑司,小禄子必死无疑。

就在这时,苏微婉突然往前走了一步,对着刘公公福了福身:“刘公公,这瓶子,未必是小禄子摔坏的。”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李婕妤和张姑姑。

刘公公眯起眼睛,打量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宫女:“你说什么?

不是他摔的,难道是它自己长腿跳下来的?”

“奴才不敢妄言。”

苏微婉指着地上的碎瓷片,“公公请看,这瓶底有一道裂纹,像是旧伤。

小禄子刚才是从台阶上下来,许是这旧伤受了震动,才突然碎裂。

若是他故意摔的,断不会只摔成这几块,定会摔得更碎。”

她的声音不大,却条理清晰,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刘公公愣了一下,还真俯身去看。

张姑姑也连忙凑过去,果然在瓶底找到一道细微的旧裂纹,顿时喜道:“真的有裂纹!

小主,真的有!”

李婕妤也松了口气,看向苏微婉的目光里多了几分赞许。

刘公公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本想借题发挥,敲诈长春宫一笔,没想到被一个小宫女当众戳穿。

他狠狠瞪了苏微婉一眼,语气不善:“你是什么东西?

也敢在这里多嘴!”

“奴才只是实话实说。”

苏微婉不卑不亢,“若是冤枉了小禄子,传出去,岂不是显得公公处事不公?”

这话堵得刘公公哑口无言。

他知道,再闹下去,若是传到刘进耳朵里,只会说他小题大做。

他冷哼一声,对着小禄子踢了一脚:“算你运气好!

下次再毛手毛脚,仔细你的皮!”

说完,甩袖而去。

一场风波,就这样平息了。

小禄子连忙给苏微婉磕头:“多谢苏姑娘救命之恩!”

张姑姑也拉着她的手,感激不己:“好孩子,今天多亏了你!”

李婕妤看着苏微婉,眼中的笑意真切了许多:“你很聪明,也很勇敢。”

苏微婉低下头:“奴才只是不想看到无辜的人受罚。”

她知道,自己刚才的举动很冒险,甚至可能得罪刘公公。

但她忍不住——看着小禄子恐惧的样子,她想起了被押赴刑场的父亲,想起了那些无辜被牵连的家人。

在这深宫里,她或许渺小如尘埃,但只要有机会,她不想再看着无辜的人被碾碎。

李婕妤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只是道:“张姑姑,带微婉去收拾住处吧,就安排在我外间的耳房。”

这意味着,她成了李婕妤身边最亲近的宫女。

苏微婉跟着张姑姑往耳房走,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身上,带着一丝暖意。

她摸了摸口袋里的冻疮膏,心里清楚,长春宫的日子不会一帆风顺,甚至可能因为刚才的事招来更多麻烦。

但她不后悔。

至少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只能在冰水里捶打衣物的三等宫女。

她的锋芒,哪怕只有一点,也终于在这深宫里,悄然露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