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霓虹下的鬼异
山脚下的城市,雨却蒸腾起一股闷热潮湿的气息,混杂着汽油、食物残渣、廉价香水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若有若无的腐臭。
张玄清踏在湿漉漉的水泥地上,洗得发白的布鞋边缘很快洇开深色水渍。
他微微仰头,密集的雨点砸在脸上,冰冷,却压不下掌心那股顽固的灼痛。
眼前是陌生的光怪陆离。
高楼大厦像巨大的、沉默的墓碑,耸立在铅灰色的天幕下。
无数巨大的、闪烁的灯箱招牌在雨雾中晕开一片片迷离的光斑,红的、绿的、蓝的,交织流淌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映照着匆匆奔走避雨的行人模糊而焦虑的脸。
汽车轮胎碾过积水的路面,发出持续的、令人烦躁的唰唰声,偶尔刺耳的喇叭声撕裂雨幕,带来一阵心悸。
喧嚣。
拥挤。
浑浊。
与龙虎山的死寂、空旷、清冷,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空气里弥漫的“浊气”几乎肉眼可见,像一层油腻的薄膜,糊在口鼻之间。
张玄清下意识地运转起一丝微弱的道家心法,才勉强压下那股想要呕吐的烦恶感。
他摊开右手,低头凝视掌心。
那个以师父指骨刻下的雷纹烙印,在霓虹光影的映照下,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暗金色,繁复的符文边缘流淌着微不可察的电弧。
烙印核心,“凌虚子”三个古篆血字仿佛活物,在皮肉下微微搏动,每一次搏动都带来针扎似的刺痛,更带来一股深入骨髓的冰冷杀意。
就是这里了。
师父咽气前,最后一丝神念模糊指向的地方,这座名为“江城”的庞大都市。
仇人就在这片钢筋水泥的丛林深处,披着人皮,操弄妖邪。
他需要落脚,需要融入这片都市,才能找到那名为“凌虚子”的毒蛇。
凭着望气术的首觉,张玄清避开那些光鲜亮丽、浊气相对稀薄的主干道,拐进了一条狭窄的巷子。
巷口一盏昏黄的路灯,灯泡被雨水浸湿,光线更加黯淡,无力地照亮坑洼不平的地面。
巷子两边是低矮、破败的居民楼,墙皮剥落,露出里面发黑的砖石,窗户大多蒙着厚厚的灰尘,有些用木板钉死,黑洞洞的。
空气里那股若有若无的腐臭味,在这里变得清晰浓烈起来,混杂着垃圾和阴沟长久淤积的腥臊。
张玄清停住脚步,瞳孔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金芒。
在他眼中,这条寻常人看来只是破败脏乱的巷子,瞬间变了一副模样。
巷子上空,笼罩着一层稀薄却粘稠的灰黑色雾气,丝丝缕缕,如同垂死的蛛网。
这是城市浊气汇聚之地。
但这并非最惊人的。
更刺眼的是巷子深处,那些阴暗的角落、敞开的垃圾箱旁、低矮的屋檐下……一团团模糊、扭曲、散发着淡淡黑红怨气的影子,蜷缩着,蠕动着,像阴沟里滋生的蛆虫。
是伥鬼。
最低级的鬼物,被更强的妖邪吞噬了魂魄后残留的怨念碎片,浑浑噩噩,只知依附阴秽之地,本能地吸食生人阳气,散播疾病与衰败。
它们形态各异。
有的像被水泡胀的孩童,皮肤青灰浮肿,拖着湿漉漉的水痕;有的如同佝偻的老妪,干枯的手爪在垃圾堆里无意识地翻找;还有的干脆就是一团不成型的、散发着恶臭的黑气,贴着墙根缓缓移动。
数量不多,三三两两,却将整条巷子染上了一层浓重的死气。
“果然……妖氛滋生之地。”
张玄清低声自语,声音在雨声中几不可闻。
他身上的粗布旧衣在巷子口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与这片腐朽融为一体。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廉价西装、腋下夹着个鼓鼓囊囊公文包的中年男人,缩着脖子,从巷子深处一个挂着“便民中介”破牌子的门脸里钻了出来。
他似乎没带伞,用公文包挡在头顶,小跑着朝巷口张玄清的方向冲来,嘴里还骂骂咧咧地抱怨着天气。
张玄清的目光,却越过男人狼狈的身影,落在了他身后。
在望气术的视界里,那男人背后,赫然贴着一个几乎与他等高的、半透明的灰白色影子。
那影子如同水母般吸附在男人背上,头部的位置伸出几根细长的、类似吸管的触须,贪婪地刺入男人后颈和双肩的几处关窍。
随着男人的跑动,那灰白影子微微晃动,一缕缕极其稀薄、带着微弱光晕的白色气息,正被那几根吸管源源不断地从男人体内抽走。
那是生人的阳气,这男人正在被一只稍强些的伥鬼寄生,无声无息地吞噬着生命力,男人脸上那明显的疲惫和苍白,正是阳气被吸食的表征。
张玄清眼神一凝,脚步未动。
那男人跑到张玄清跟前,差点撞上。
他猛地刹住脚步,抬起头,露出一张油腻、疲惫又带着点市侩的脸,看到张玄清一身旧道袍和年轻的面容,先是一愣,随即那双小眼睛里立刻堆起了职业化的热情笑容,仿佛刚才的狼狈和背后的鬼影都是错觉。
“哟!
小兄弟!
躲雨呐?
还是……找地方落脚?”
男人声音带着点刻意的爽朗,目光飞快地扫过张玄清洗得发白的道袍和空空如也的双手,笑容更深了几分,“瞧你这打扮……是来城里找活干的?
还是……投亲访友?”
他一边说,一边很自然地侧过身,似乎想绕过张玄清,但那动作恰好让张玄清更清晰地看到他背上那只灰白伥鬼。
那鬼物似乎也察觉到了张玄清身上不同寻常的气息,几根吸管状的触须微微绷紧,灰白的“脸”转向张玄清的方向,散发出一种无声的威胁。
“找地方住。”
张玄清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情绪,目光却像两柄冰冷的刀子,穿透雨幕,落在那男人……或者说,落在那男人背上的鬼物身上。
“哎哟!
那可真是巧了!
缘分啊!”
中介男人一拍大腿,唾沫星子差点溅出来,脸上堆满了夸张的惊喜,仿佛见到了失散多年的亲兄弟。
“鄙人姓王,王德发!
就是干这个的!
便民中介,童叟无欺!
小兄弟你算找对人啦!
这鬼天气,得赶紧找个地方安顿下来不是?
放心,包在我身上!
保证给你找个又便宜、地段又好的地方!”
他热情地凑近一步,一股混合着廉价香烟、汗味和某种更深处、更难以言喻的淡淡腐臭气息扑面而来。
他背后的灰白伥鬼也随着他的动作,那张模糊的“脸”更加贴近张玄清,几根吸管触须微微颤动,似乎在试探着什么。
张玄清面无表情,只是看着王德发那张热情洋溢、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精明与贪婪的脸,以及他背后那贪婪吸食阳气的鬼影。
“带路。”
他吐出两个字,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如同冰珠砸落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