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草棚里的雨声渐渐稀疏,天色透出灰蒙蒙的微光。
许靖安沉默地背起苏清雪,血玲珑——此刻披着“玲珑”的皮囊——怯生生地跟在半步之后,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半块沾满泥泞的令牌。
每一步踩进泥泞,都像踏在许靖安心尖上。他能感觉到背后那道看似怯懦实则冰冷的视线,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他的后颈。
“师姐,疼吗?”
血玲珑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小跑两步与苏清雪平行,掏出怀里几株被泥水浸透、几乎看不出原形的草根,“我……我在后山采的止血草,嚼烂了敷上……或许……”
苏清雪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虚弱的感动:“傻丫头,自己都伤着,还顾着我……”她疲惫地闭上眼,头靠在许靖安肩窝,似乎对“玲珑”毫无防备。
许靖安的心沉得更深。他无法阻止血玲珑靠近,更无法明言那草根上可能沾染的绝非山间露水。
他只能状似无意地侧身,用肩膀隔开血玲珑试图触碰苏清雪伤口的手,哑声道:“雨停了路更难走,师妹跟紧些,别走散了。”
他目光扫过血玲珑沾满泥污的指尖,那里残留着不易察觉的灰绿色粉末痕迹,正是昨夜抹在苏清雪衣袍上的毒。
血玲珑立刻垂下眼,肩膀瑟缩了一下,将草根小心收回怀里:“嗯,我听师兄的。” 那副温顺模样,几乎让许靖安怀疑昨夜识海里逼王的警告是否幻觉。只有偶尔抬眼时,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一闪而逝的讥诮,像冰锥刺破伪装。
西陵城的轮廓在泥泞道路尽头显现时,已近黄昏。
巨大的城池依着奔涌的西陵河而建,码头桅杆如林,喧嚣的人声和河水的腥气混杂着扑面而来。城墙高耸,布满刀劈斧凿的痕迹,几队甲胄鲜明的卫兵在城门处盘查,眼神锐利如鹰。
许靖安的心悬得更高。人多眼杂,是血玲珑最好的掩护,也是她同伙可能潜伏的巢穴。
“沉舟叔叔的船行……叫‘顺风号’,”苏清雪气息微弱,手指无力地指向码头深处一片密集的船坞,“最大的那间铺面就是……”
血玲珑立刻顺着方向望去,小脸上适时地露出如释重负的欣喜:“太好了师姐!我们快过去!” 她脚步加快,甚至“不小心”踉跄了一下,小手“慌乱”地抓住了苏清雪垂下的手臂——指尖正压在那尚未愈合的腰腹伤口边缘。
“唔!”苏清雪痛哼一声,身体猛地绷紧。
“对不起!对不起师姐!我不是故意的!”血玲珑慌忙松手,眼中瞬间蓄满泪水,仿佛吓坏了的小鹿。
许靖安感觉到背上身体的颤抖,怒火几乎烧穿理智。
这绝非无意!
血玲珑在试探,在加深毒素的侵蚀!
他强行压下翻腾的杀意,手臂稳稳托住苏清雪下滑的身体,声音绷得像拉满的弓弦:“师妹,师姐伤重,经不起碰触。你在前面带路,看清脚下。”
血玲珑咬了下唇,委屈地看了苏清雪一眼,见师姐只是蹙眉喘息并未责备,才低低应了声“是”,转身走在前方。
转身的刹那,许靖安清晰地看到,她嘴角勾起一丝极淡、转瞬即逝的弧度。
“顺风号”的铺面气派非常,黑底金字的匾额高悬,门前停着几辆装载货物的马车。
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汉子正指挥着伙计搬运木箱,看到三个满身泥泞、形容狼狈的人靠近,尤其是许靖安背上昏迷不醒、血染衣袍的苏清雪,立刻皱紧了眉头,手按上了腰间的短棍。
“站住!干什么的?这里不是善堂!”
“我们找沉舟叔父!”
血玲珑抢步上前,声音带着哭腔和劫后余生的激动,高高举起那半块令牌,“我们是青岚宗弟子!这位是苏清雪师姐!沉舟叔父是师姐父亲的生死之交!求您通传!”
管事狐疑的目光扫过令牌,又落在苏清雪惨白的脸上,神色微变。青岚宗覆灭的消息显然已传开。
“等着!”他丢下一句,转身快步进了铺面。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
河风吹来,带着水腥和隐约的铁锈味。
许靖安感觉背上的苏清雪体温在升高,呼吸越发急促,腰腹伤处被血玲珑“无意”触碰过的地方,靛蓝布料下的皮肤似乎在细微地……蠕动?他心中警铃大作。
就在这时,一个洪亮却难掩疲惫沙哑的声音从铺内传来:
“清雪丫头?真是清雪?!”
一个身材魁梧、穿着藏青绸衫的中年男人大步流星地走了出来。
他约莫五十许,面容刚毅,左颊一道陈年刀疤,眼神锐利如刀,此刻却盛满了震惊与痛惜。
正是沉舟。
他目光扫过三人,最终死死锁定在许靖安背上的苏清雪身上,几步抢上前。
“沉舟……叔叔……”苏清雪勉力睁开眼,声音细若游丝。
“快!抬进去!阿福,拿我的‘九转还阳散’!再请张先生来!”沉舟厉声吩咐,伸手就要从许靖安背上接过苏清雪。
“叔父!”
血玲珑突然噗通一声跪倒在沉舟脚边,泪水涟涟,“求您救救师姐!师姐是为了保护我们才伤得这么重!那些黑衣人……他们毁了宗门……还要赶尽杀绝!昨夜在草棚,还有杀手追来!幸好……”她猛地抬头,沾满泪水和污泥的小脸充满后怕,手指却“不经意”地指向许靖安,“幸好许师兄……他好像有秘法,竟能挡住毒箭!不然……不然我们昨夜就……”
沉舟接人的动作猛地一顿!
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瞬间钉在许靖安脸上!
秘法?
挡住毒箭?
一个外门弟子?
许靖安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血玲珑这轻飘飘的“幸好”,才是真正的毒箭!
她不动声色地将昨夜那场“化神境威压”的疑点,精准地抛到了沉舟面前,更将自己置于聚光灯下!
沉舟的眼神变得无比深邃复杂,审视着许靖安,那里面有对苏清雪的关切,有对宗门被毁的悲愤,但更深处,翻涌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惊疑和……忌惮?
他伸出的手,最终还是稳稳地、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将苏清雪从许靖安背上接了过去。
“孩子,苦了你们了。”
沉舟的声音低沉,目光却仍未离开许靖安,“都进来吧,到了这里,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