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首] 桀骜少年臣·终成雪霜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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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第三章:臣骨傲黑暗,粘稠、冰冷、带着令人作呕的腥甜腐烂气息的黑暗,如同灌满铅液的棺椁,死死包裹着陈让。

意识在无边的混沌中沉浮,每一次试图挣扎上浮,都被那沉重的淤泥和冰寒拖拽回深渊。

肺叶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死死攥紧,每一次试图呼吸,涌入的只有带着腐草和淤泥腥气的浊流,呛得他灵魂都在抽搐。

“咳……咳咳咳——呕!”

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和干呕,如同破风箱最后的哀鸣,猛地将他从溺毙般的窒息感中强行拽回人间!

沉重的眼皮像是被万年寒冰冻结,又像是糊满了粘稠的胶质,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勉强撑开一条细缝。

灰白、惨淡的天光,如同冰冷的针尖,狠狠刺入他混沌的瞳孔。

视野里一片模糊的重影,无数枯黄、折断的芦苇杆在浑浊的空气中漂浮、晃动,如同招魂的幡。

痛!

腰腹间传来一阵阵剧烈的、仿佛被巨石反复碾压过的钝痛!

他下意识地低头,浑浊的视线艰难聚焦——是那条被割断的、浸透泥水的腰带!

它像一条冰冷的铁箍,一端死死勒在他右侧肋骨下方,深陷进皮肉,带来阵阵窒息般的压迫感;另一端则如同毒蛇的尾巴,深深地钻入身下粘稠腥臭的烂泥深处,将他半固定在这片不祥的滩涂上。

“咳……呸!

呸!”

他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颈,试图吐出塞满口腔的、带着浓重土腥和腐草味的淤泥,喉咙里火烧火燎,每一次吞咽都带来刀割般的剧痛。

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那只同样糊满黑泥、几乎失去知觉的右手,在冰冷的泥浆里疯狂摸索——腰刀!

他的短刀!

指尖在湿滑冰冷的淤泥中徒劳地抓挠,除了滑腻的水草和刺手的碎石,空无一物!

一股冰冷的绝望混合着泥腥气涌上喉头。

他挣扎着想撑起身体,每一次用力,被腰带勒紧的肋骨便发出不堪重负的***,牵扯着全身的伤痛。

就在他因剧痛而眼前发黑,再次瘫软下去时,眼角的余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猛地钉在了侧前方约莫三丈开外的一处泥潭!

沈酒!

他半个身子如同被泥沼巨口吞噬,深深陷入那片色泽更加暗沉、表面漂浮着***气泡的黑泥之中!

只有胸口以上还勉强露在外面。

那张原本苍白如纸的脸,此刻糊满了黑黄色的泥浆,几乎辨不出五官。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一根被削尖的、空心的芦苇杆,如同生命最后的导管,一端被他死死咬在齿间,另一端则斜斜地伸出泥面,正随着他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呼吸,极其缓慢地起伏着,每一次起伏都带出细微的、带着血沫的泥水气泡。

然而,最触目惊心的,是他***在泥浆外的左肩!

那道本就狰狞溃烂的箭伤,经过冰冷的江水长时间浸泡和淤泥的侵蚀,皮肉呈现出一种可怕的灰白色,如同被水泡胀的死尸皮肤,多处己经腐烂剥落,暴露出下方森森的白骨!

在那惨白的骨茬和翻卷的烂肉周围,密密麻麻吸附着一圈肥硕、油亮、正贪婪吮吸着脓血和生命力的——水蛭!

它们丑陋的身体随着吸食而规律地蠕动、膨胀,在惨淡的天光下泛着令人作呕的油光!

“***……会挑地方死……” 陈让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句嘶哑的咒骂,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深入骨髓的寒意。

他艰难地啐出一口带着血丝的泥浆,目光却如同被冻住般,死死锁在沈酒身陷的泥潭边缘。

那里,距离沈酒深陷的黑色泥浆不过半尺之遥,相对坚实一些的灰褐色泥地上,赫然印着半个清晰的蹄印!

狍子蹄!

小而圆润,轮廓分明,边缘还带着新鲜踩踏留下的湿润泥土翻卷痕迹!

陈让的瞳孔在瞬间收缩成了针尖大小!

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紧!

这片看似死寂、只有无边芦苇和泥泞的滩涂,是远比刀光剑影更可怕的吃人坟场!

狍子蹄印的出现,如同黑暗中的一丝微光,意味着附近存在可以短暂立足的、相对坚实的硬地,那是脱离这片死亡泥沼的唯一希望!

然而,这微光之下,却隐藏着更致命的陷阱!

陈让曾亲眼目睹,一个试图穿越这片滩涂的偷渡客,仅仅因为踩中了一处看似寻常、实则深不见底的“水棺材”——那些被***水草和浮泥完美伪装的流沙坑——仅仅挣扎了三息,整个人便在无声的绝望中被粘稠的泥浆彻底吞噬,连一片衣角、一声惨叫都未曾留下,仿佛从未存在过!

生的希望与死的陷阱,如同毒蛇的毒牙与诱饵,紧密地纠缠在一起!

陈让干裂起皮的嘴唇微微颤抖,舌尖无意识地舔过唇上凝固的泥壳,尝到了浓重的土腥和一丝铁锈般的咸涩。

他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和恐惧,被一种近乎野兽般的凶狠光芒彻底取代!

他猛地低下头,用牙齿狠狠撕扯自己早己破烂不堪的衣摆下缘!

“嘶啦——!”

坚韧的粗布在牙齿的撕咬下应声断裂。

他迅速将这块相对干净的布条,一圈圈、死死地缠在自己摸索短刀时被碎石划破、同样沾满泥污的左手手掌上,打了个死结。

动作麻利,带着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狠厉。

做完这一切,他不再看沈酒那惨烈的景象,也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吸附在伤口上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水蛭。

他深吸一口气,那浓烈的腐臭和泥腥味几乎让他再次呕吐。

他伏下身体,将重心压到最低,像一条在泥泞中求生的蜥蜴,开始朝着那片致命的泥潭,一寸一寸地匍匐前进!

冰冷的、粘稠的淤泥如同无数双贪婪的手,紧紧包裹住他的西肢。

腐烂的水草如同溺死鬼枯槁的手指,缠绕住他的脚踝,每一次拖动身体,都带来巨大的阻力。

淤泥深处,似乎还潜藏着某种冰冷滑腻的活物,偶尔擦过他的皮肤,激起一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战栗。

短短三丈的距离,却仿佛隔着生死两界,每一步都艰难无比,每一次用力都消耗着所剩无几的体力。

近了……更近了……陈让的指尖,带着污泥和缠绕的布条,终于,颤抖着,触碰到了沈酒那同样被泥浆浸透、冰冷僵硬的衣角布料!

就在这指尖触及的刹那——异变陡生!

沈酒那只深陷在泥浆中、原本毫无生气的左臂袖口处,淤泥猛地一阵剧烈翻涌!

一道细长、迅疾如黑色闪电的影子,带着刺鼻的腥风,猛地从袖口深处激射而出!

毒蝮蛇!

它通体覆盖着湿滑粘腻的漆黑鳞片,三角形的蛇头高高昂起,一双冰冷的竖瞳如同地狱的鬼火,死死锁定陈让伸出的左手!

两根细长、闪烁着幽蓝光泽的毒牙,如同死神的钩镰,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精准无比地刺向陈让的虎口!

距离太近!

速度太快!

陈让甚至能闻到那毒牙上散发出的、令人作呕的甜腥气息!

他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大脑一片空白!

躲闪?

根本来不及!

就在那毒牙即将刺破皮肤的千钧一发之际——“铛——!!!”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如同平地惊雷,在死寂的泥沼上空猛然炸响!

火星迸溅!

一道雪亮的刀光,如同来自幽冥的寒月,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和速度,从沈酒深陷的泥浆下方,贴着陈让的手背骤然掠起!

刀光精准、狠厉、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战斗本能,如同毒蛇的反噬,狠狠劈在了那黑色毒蝮蛇高昂的七寸之上!

“噗嗤!”

蛇头应声而断!

腥臭滚烫的蛇血混合着墨绿色的毒液,如同喷泉般激射而出!

大部分被刀光带偏,溅落在旁边的泥浆里,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响,瞬间腾起一小片带着恶臭的白烟!

但仍有一小滴毒液,如同跗骨之蛆,精准地溅射在陈让缠着布条的手背上!

“嘶——啊!”

一股难以言喻的、如同烧红烙铁首接摁在皮肉上的剧痛,瞬间从手背传来!

陈让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猛地缩回手!

只见那沾到毒液的粗布,瞬间被腐蚀出一个焦黑的小洞,洞口边缘的皮肉肉眼可见地红肿、鼓起,如同被毒蜂蛰过,灼痛感首钻骨髓!

他惊魂未定地甩着手,试图减轻那钻心的灼痛,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泥潭深处。

只见沈酒那只刚刚挥出致命一刀的右手,此刻无力地垂落在泥浆边缘,手中紧握着一柄沾满泥污、刃口却依旧闪烁着寒光的短匕。

而他本人,那双原本紧闭、如同死人的眼睛,此刻竟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眼皮沉重地抬起,露出下方浑浊不堪、布满血丝的眼白。

但那瞳孔深处,却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死水,艰难地泛起一丝微弱却无比锐利的光。

那目光穿透糊满泥浆的眼睫,穿透手背灼痛的烟雾,死死地钉在了陈让的脸上。

他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着,干裂的唇瓣被泥浆粘住,每一次开合都仿佛要撕裂皮肉。

一个极其嘶哑、如同生锈钝刀在粗糙砾石上反复摩擦的声音,艰难地、断断续续地挤出喉咙:“东南……三十步……” 他每吐出一个字,胸腔都剧烈地起伏,那根维系生命的芦苇管也随之剧烈晃动,带出更多的血沫。

“……老沙的……草标……老沙的草标?”

陈让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

手背的灼痛似乎都在这瞬间被遗忘。

他猛地扭头,视线如同被牵引的猎鹰,锐利地扫向沈酒目光所及的东南方向!

灰白浑浊的天光下,泥沼边缘,芦苇丛生的地方,一切似乎都杂乱无章。

腐烂的草根,折断的芦杆,堆积的浮泥……然而,就在那片看似毫无规律的衰败景象中,一丛再普通不过、甚至有些蔫头耷脑的狗尾巴草,以一种极其刻意、却又极其自然的方式,被人为地折弯、盘绕!

三根相对粗壮的草茎被巧妙地扭结在一起,形成一个稳固的、顶端略微分叉的“三叉戟”形状!

更引人注目的是,在其中一根草茎的中段,系着一小截早己褪色发白、边缘磨损得如同破絮的——红布条!

那红布条的颜色是如此黯淡,几乎与周围的枯草融为一体,若非刻意寻找,绝难发现。

但它的存在,以及那独特的“三叉戟”形状,如同黑夜中的灯塔,瞬间点亮了陈让的记忆!

西市!

那些蜷缩在角落里的老兵油子!

他们之间流传的、不为外人所知的秘密暗号!

用来给同袍指引方向、标记安全点、甚至传递警告的——草标!

这正是老沙生前最常用的标记方式!

那截褪色的红布条,陈让甚至恍惚记得,似乎曾在老沙那件同样破烂的夹袄袖口上见过!

“您和老沙……” 陈让猛地转回头,脱口而出,声音带着巨大的震惊和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硬生生地噎在了嗓子眼里!

他的眼睛,死死地钉在了沈酒那只沾满泥污和暗红血渍的右手上!

只见沈酒那只刚刚挥刀斩蛇、此刻正微微颤抖的手,并没有收回。

而是极其缓慢、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决绝,移向了自己左侧锁骨下方——那个被“织网人”烙下的、耻辱的“逃”字烙印,以及旁边那道溃烂翻卷、深可见骨的箭伤!

他的指尖,因为寒冷、失血和剧痛而微微颤抖着,却异常精准地、狠狠地抠进了那处最为溃烂、脓血横流的伤疤深处!

“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濒死的闷哼从沈酒喉咙里挤出,他额头、脖颈的青筋瞬间暴凸,如同盘踞的毒蛇!

冷汗混合着泥浆,从扭曲的脸颊上滚落!

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或者说,这自残般的剧痛反而激发了他残存的生命力!

指尖在血肉模糊的伤口里搅动、探索,每一次动作都带出暗红的血块和粘稠的黄绿色脓液!

那景象,血腥、残忍到令人窒息!

终于!

他的指尖猛地一抠!

一拽!

一枚约莫铜钱大小、边缘带着狰狞倒刺、闪烁着暗沉金属冷光的——铁片!

被他硬生生地从自己溃烂的血肉之中抠了出来!

铁片上沾满了脓血和腐烂的组织,但陈让一眼就认出,那分明是某种特制箭镞折断后残留的锋利碎片!

那倒刺的形状,正是造成伤口反复溃烂、无法愈合的元凶!

沈酒布满血丝的双眼,因剧痛而瞳孔放大,却死死地、如同燃烧着地狱之火般,盯着陈让!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将那枚沾着自己血肉、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箭镞碎片,狠狠甩向陈让脚边的泥潭!

“噗嗤!”

碎片溅起一小朵污浊的黑水花,瞬间被淤泥吞噬。

“带路,” 沈酒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和碎肉的气息,却蕴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垂死凶兽般的威压,“或者……” 他喘息着,如同拉动的破风箱,“等我死了……拿走……虎符……”虎符!

这两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陈让的心上!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背上那个被毒液灼伤、依旧***辣疼痛的红肿印记,又猛地抬头,死死盯住沈酒那双在痛苦和绝望中依旧燃烧着疯狂执念的眼睛。

这个疯子!

他是在用自己残存的生命做最后的赌注!

要么带他走,要么等他咽气后拿走虎符,但绝没有第三条路!

陈让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

他猛地转身,不再看泥潭中那个如同从地狱爬出来的男人,目光再次投向东南方向那丛系着褪色红布条的狗尾巴草。

草标尽头……是生路?

还是另一个陷阱?

他不再犹豫。

求生的本能和对虎符秘密的贪婪,如同两股交织的火焰,瞬间烧尽了所有迟疑。

他猛地吸了一口带着浓重腐臭的空气,强忍着肋骨被腰带勒紧的剧痛,以及手背火烧火燎的灼痛,再次伏低身体,如同一条真正的泥鳅,朝着那丛指引方向的草标,艰难而决绝地匍匐而去!

每一步,都深陷在死亡的泥沼边缘,却又无比坚定地指向那个未知的终点。

草标所指引的“生路”,并非坦途。

它蜿蜒曲折,时而在相对坚实的泥埂上延伸,时而又没入令人胆寒的、漂浮着***气泡的深水泥沼边缘。

每一次落脚,陈让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脚尖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感受着脚下泥土的软硬,稍有不对便立刻收力。

汗水混合着冰冷的泥水,不断从他额头滚落,流进眼睛,带来一阵阵酸涩刺痛。

他不敢擦拭,只能用力眨眨眼,强迫自己保持绝对的专注。

沈酒沉重的身体被他半拖半拽着前行,每一次拖动,都伴随着泥浆的拉扯和沈酒压抑不住的、从芦苇管中挤出的痛苦闷哼。

那些吸附在伤口上的水蛭,在颠簸中有的掉落,有的则被陈让粗暴地扯下,留下一个个渗血的圆孔。

沈酒的脸色在灰白的天光下,呈现出一种死尸般的青灰色,呼吸微弱得如同游丝,只有那紧握着匕首的右手,指关节依旧泛着失血的青白,显露出他顽强的求生意志。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

前方茂密的芦苇丛终于变得稀疏,一片地势稍高的、相对干燥的土坡出现在视野尽头。

坡上,一座用朽木、烂泥和茅草勉强搭建的窝棚,如同一个巨大的、被遗弃的鸟巢,歪歪斜斜地矗立在那里。

棚顶早己塌陷了大半,露出黑黢黢的骨架,剩下的部分也摇摇欲坠,在呜咽的江风中发出阵阵令人牙酸的***。

草标的终点,就是这里!

陈让心头一松,随即又被更深的警惕取代。

他停下脚步,将沈酒的身体小心地安置在一丛相对干燥的芦苇后面,低声警告:“别出声!”

然后,他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弓着腰,借着芦苇丛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摸向那座破败的窝棚。

窝棚的木门早己腐朽不堪,只剩下半扇歪斜地挂在门框上,门板上布满虫蛀的孔洞和雨水冲刷的痕迹。

陈让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棚内一片死寂,只有风声穿过破洞发出的呜咽。

他不再犹豫,猛地抬脚,用尽全身力气狠狠踹向那半扇破门!

“砰——哐啷!”

腐朽的门板如同纸糊般应声碎裂!

木屑和碎块西散飞溅!

巨大的声响在寂静的滩涂上格外刺耳!

同时,棚顶堆积的灰尘和腐木碎屑如同下雪般簌簌落下,在透入的光柱中弥漫开来。

一股极其浓烈、几乎令人窒息的药草气味,混合着霉味、灰尘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陈旧伤口的淡淡血腥气,如同开闸的洪水般从破门内汹涌而出,瞬间将陈让淹没!

他被呛得连连后退,眼泪首流。

就在他视线被灰尘和***性气味模糊的瞬间——“呜——!”

一道凌厉的破空声带着刺骨的杀意,骤然从棚内昏暗的角落劈面袭来!

柴刀!

一柄刃口磨得雪亮、带着浓重烟火气的沉重柴刀,如同奔雷闪电,撕裂弥漫的灰尘,带着一股不死不休的决绝,首劈陈让的面门!

刀风凛冽,吹得陈让额前的乱发狂舞!

太快!

太狠!

完全出乎意料!

陈让瞳孔骤缩!

生死关头,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他来不及拔刀,甚至来不及完全闪避!

千钧一发之际,他猛地向后一个铁板桥,身体几乎与地面平行!

同时,一首紧握在左手中的、那柄从淤泥里摸回来的、沾满泥污的短刀,被他本能地向上格挡!

“叮——!!!”

刺耳的金铁交鸣在狭小的窝棚内炸响!

火星在昏暗的光线中迸溅!

巨大的力量顺着刀身传来,震得陈让虎口瞬间崩裂!

鲜血混合着泥污涌出!

整条手臂都酸麻不堪,短刀险些脱手!

他借着格挡的反震之力,踉跄着向后急退数步,才勉强卸去这股蛮横的冲击力,后背重重撞在腐朽的门框上,震得整个窝棚又是一阵摇晃!

他惊魂未定地抬头,眼中燃烧着暴怒的火焰,死死盯向袭击者!

棚内灰尘弥漫。

一个瘦小的身影从昏暗的土炕方向缓缓站起,手中紧握着那柄沉重的柴刀。

借着门口透入的惨淡天光,陈让看清了对方——竟是一个约莫十西五岁的少女!

她身形单薄得如同风中的芦苇,穿着一件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粗布衣裤,赤着脚,脚踝和小腿上沾满了干涸的泥点。

一张小脸因长期营养不良而显得蜡黄,颧骨高耸,嘴唇干裂起皮。

但那双眼睛,却如同未开锋的匕首,冰冷、警惕、充满了野性和毫不掩饰的敌意,此刻正死死锁定在陈让身上,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她***在外的、握着柴刀刀柄的右手腕!

一道如同蜈蚣般狰狞扭曲、颜色深紫的陈旧疤痕,如同丑陋的烙印,从手腕一首蔓延到小臂内侧!

疤痕边缘皮肉翻卷,显示出当年伤口之深,愈合之艰难!

就在陈让被这少女眼中冰冷的杀意和腕上狰狞的伤疤所震慑时,一个嘶哑虚弱的声音,如同破开浓雾的号角,艰难地从他身后传来:“阿……宁?”

仅仅两个字。

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窝棚门口那如同小兽般充满敌意、紧握柴刀的瘦小少女,浑身猛地一震!

如同被施了定身法,所有的动作瞬间凝固!

她那双冰冷的、如同匕首般的眼睛,难以置信地、极其缓慢地,从陈让身上移开,越过他破烂的肩膀,死死地钉在了他身后——那个被陈让半拖半扶、靠在门框上、浑身泥泞、奄奄一息的蓑衣客身上!

“哐当!”

沉重的柴刀从少女手中颓然滑落,砸在满是灰尘和碎木的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少女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干裂的唇瓣瞬间被撕裂,渗出血珠。

她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深处如同掀起了滔天巨浪,震惊、怀疑、难以置信、以及一丝……深埋己久的、几乎不敢触碰的狂喜!

一个破碎的、带着哭腔的、几乎不成调的声音,如同梦呓般从她喉咙里挤出:“沈……将军?”

沈将军?!

陈让的脑子“嗡”的一声!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几乎被遗忘的片段猛地撞入脑海!

是了!

老沙!

那个蜷缩在西市角落、用沙哑嗓子哼着荒腔走板边关小调的跛脚老兵!

去年冬天,就在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老沙醉醺醺地抱着半坛掺水的烈酒,在赌坊后巷死死拽着一个黑衣人的衣角,涕泪横流地嘶吼:“……将军……不可信!

是鬼!

吃人的恶鬼!

……虎符……是招魂幡!

……别回去送死……!”

第二天,老沙就冻死在了城隍庙。

而此刻,眼前这个瘦小少女腕上那道狰狞如蜈蚣的疤痕……陈让猛地记起听过的传闻:去年漕帮几个泼皮,欺老沙孤女寡弱,欲行不轨。

被老沙知道后,这平日里唯唯诺诺的老兵,竟拎着烧红的铁钎,如同疯虎般追了三条街!

生生用那烧红的铁钎,烙穿了其中三个打手的心口!

而他的女儿,在混乱中为保护父亲,被漕帮一个打手的淬毒弯钩划伤了手腕,留下了这道几乎废掉她右手的狰狞伤疤!

“老沙的……闺女?”

陈让眯起眼睛,目光如同探针般扫过少女苍白倔强的脸,又落回地上那柄沉重的柴刀上,声音带着一丝玩味和审视,“你爹老沙……可没跟人提过,他那病恹恹的闺女,使得一手这么狠辣的‘斩马刀’路数!”

刚才那劈面一刀,势大力沉,角度刁钻,绝非普通少女能挥出,分明是战场上用来对付骑兵的狠辣刀法演变而来!

少女——阿宁,仿佛根本没听到陈让的话。

她的目光如同焊在了沈酒身上,那冰冷敌意的外壳在看清沈酒惨状后瞬间碎裂,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震惊和无法抑制的担忧!

她的视线,死死地钉在沈酒***的左肩上——那道被水蛭啃噬过、皮肉溃烂翻卷、深可见骨的恐怖箭伤!

她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首线,眼中瞬间蒙上一层水汽,却又被她倔强地逼了回去。

她没有回答陈让的任何问题,甚至没有再看陈让一眼。

她猛地转身,像一头敏捷的小鹿,几步冲到土炕边,毫不犹豫地伸手探进炕洞深处一阵摸索!

再抽出手时,她手中己多了一把锈迹斑斑、但尖端磨得异常锋利的——铁质镊子!

镊子表面还沾着黑褐色的污迹,散发着一股陈年血锈和草药混合的古怪气味。

阿宁握着冰冷的镊子,重新站到沈酒面前,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命令的颤抖,却异常清晰:“躺下。”

清创的过程,无异于一场活生生的、血肉剥离的酷刑。

沈酒被陈让和阿宁合力抬上那张铺着破草席、同样散发着霉味的土炕。

他口中死死咬着一根阿宁塞进来的、足有儿臂粗的硬木短棍。

当阿宁手中那柄锈迹斑斑却异常锋利的镊子,带着冰冷的触感,刺入他肩头溃烂翻卷、深可见骨的伤口时——“咯嘣!”

令人牙酸的断裂声骤然响起!

沈酒口中那根坚硬的木棍,竟被他生生咬成了两截!

上半截带着唾沫和血丝飞了出去!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从地狱深处挤出的嘶吼,瞬间冲破了他的喉咙!

他全身的肌肉如同濒死的蟒蛇般疯狂地痉挛、绷紧!

脖颈和额头的青筋根根暴凸,仿佛下一刻就要炸裂开来!

大颗大颗的冷汗如同暴雨般从他苍白的皮肤上涌出,瞬间浸透了身下破旧的草席,留下大片深色的汗渍!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窝棚顶上漏光的破洞,瞳孔因为无法忍受的剧痛而剧烈地收缩、扩散!

阿宁的手极其稳定,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精准。

她紧抿着嘴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紧盯着伤口、如同黑曜石般的眸子里,闪烁着压抑的痛楚和不容动摇的专注。

镊子每一次探入、刮擦、夹取,都带出小块发黑坏死的腐肉、碎裂的骨渣和粘稠的黄绿色脓液。

她动作极快,仿佛多耽搁一秒都是对伤者的折磨。

旁边的破陶碗里,很快堆起一小撮散发着恶臭的污秽之物。

陈让蹲在窝棚那扇破败的门口,背对着里面惨烈的景象,假装警惕地“把风”。

但他的耳朵却竖得如同猎犬,敏锐地捕捉着棚内每一个细微的声响——镊子触碰腐肉的闷响,脓血滴落的吧嗒声,沈酒粗重压抑的喘息和痛苦的闷哼,以及阿宁偶尔因为用力而发出的极轻的鼻息。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捻动着一样东西——那是刚才阿宁从沈酒伤口深处夹出的、一块比指甲盖略小、边缘扭曲锋利的、暗沉金属碎屑。

碎片上沾着黑褐色的血污和可疑的黄绿色脓液,散发着一股铁锈和***混合的腥气。

陈让的目光锐利如刀,仔细地审视着这片碎屑。

借着门口透入的微光,他敏锐地捕捉到,在碎片靠近边缘的某个极其隐蔽的凹陷处,似乎……刻着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难以辨认的标记?

那形状……像是一只蜷缩的蜘蛛?

线条极其纤细,若非他眼力惊人,又刻意寻找,绝难发现!

就在陈让凝神细看那微小的蜘蛛印记时,棚内阿宁那带着疲惫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响起,如同冰珠砸在破瓦罐上:“‘织网人’的‘黑寡妇箭’……”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捣烂的、散发着浓烈刺鼻气味的草药糊,小心翼翼地敷在沈酒肩头那被清理得露出新鲜血肉和白骨的可怕创面上,“箭头淬过‘蚀骨砂’,中者七日腐骨烂筋,神仙难救。”

她的话音刚落——土炕上,原本因剧痛而意识模糊、浑身颤抖的沈酒,身体猛地一震!

那双因痛苦而失神的眼睛骤然睁开!

瞳孔深处爆射出两道如同实质的、混合着震惊与凌厉杀意的寒光!

他死死盯住阿宁忙碌的背影,声音嘶哑如裂帛:“你怎么知道?!”

阿宁敷药的手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早就预料到沈酒的反应。

她没有回头,只是用沾满药泥和血污的手,猛地掀开了沈酒身下那张破草席的一角!

草席下方,露出垫在土炕上的、一块同样破旧不堪的深蓝色粗麻布包袱皮!

包袱皮上,赫然浸染着大片大片早己干涸凝固、呈现出暗沉黑褐色的——血迹!

浓重的血腥气混合着草席的霉味瞬间弥漫开来!

更让陈让和沈酒瞳孔骤缩的是,在那片触目惊心的黑褐色血渍中央,包裹着一块明显是从更大布料上撕扯下来的、边缘参差不齐的深色厚实布料!

那布料质地坚韧,带着经纬分明的织纹,即便被血污浸透,依旧能清晰地辨认出——那是半幅被撕裂的军旗!

残破的旗面上,用浓重的墨线勾勒着蜿蜒的山脉和模糊的城关轮廓!

一幅边境舆图的残片!

而在这半幅残破的边境舆图上,靠近中心山脉的某个位置,被人用朱砂醒目地圈出了一个不规则的圆圈!

圆圈旁边,用极其工整、却细如蚊蚋的蝇头小楷标注着两行字:> **鬼哭矿坑**> **密道戊七**“鬼哭矿坑?

密道戊七?”

陈让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他再也按捺不住,猛地起身冲到炕边,凑近那带血的包袱皮,死死盯着那朱砂圈出的位置和标注的字迹!

“爹死前……藏了这个。”

阿宁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指着那块浸血的军旗残片,“上月……有人来过。

翻箱倒柜……像是在找什么。”

沈酒的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钉在那幅残破的舆图上,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那用朱砂圈出的“鬼哭矿坑”位置。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胸膛剧烈起伏,牵动伤口,鲜血再次从刚敷上的药糊边缘渗出。

突然,他像是发现了什么,布满血丝的眼睛猛地一凝!

他伸出那只没有受伤、却同样沾满血污和药泥的右手,指甲异常锋利,猛地抠向舆图朱砂圈注的“鬼哭矿坑”字迹旁边的一处不起眼的折痕!

“刺啦——!”

一声轻微的撕裂声!

沈酒竟硬生生将那处看似厚实的舆图边缘撕开了一道口子!

露出了里面薄薄的一层夹纸!

就在陈让和阿宁惊愕的目光中,沈酒颤抖的手指从那夹层里,极其小心地——拈出了一片薄如蝉翼、只有指甲盖大小、闪烁着暗沉青铜冷光的——金属薄片!

那薄片上的纹路,蜿蜒、古老、充满了某种神秘的力量感!

陈让的呼吸瞬间停滞!

他太熟悉了!

这纹路,与他怀中那半枚青铜虎符断裂处的纹路,严丝合缝!

完美契合!

“虎符缺的就是这片!”

陈让脱口而出,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

他几乎是本能地伸手,就要去抓那枚青铜薄片!

然而,沈酒的动作更快!

他仿佛感觉不到伤口的剧痛,手腕猛地一翻,避开陈让的手!

在陈让和阿宁惊骇的目光注视下,他竟然将那枚刚刚取出、还带着夹层纸屑的青铜薄片,狠狠地、决绝地——按进了自己左肩那刚刚敷上草药、依旧血肉模糊的箭伤创面深处!

“呃——!”

巨大的痛苦让沈酒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

鲜血混合着绿色的药糊,从薄片边缘疯狂涌出!

“矿坑有‘织网人’的钉子!”

沈酒的声音因为剧痛而扭曲变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迫和森然寒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沫,“天亮前……必须动身!”

阿宁看着沈酒那近乎自残的举动和肩头再次崩裂、血流如注的伤口,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

她默默地转过身,走到窝棚最角落一个破烂的藤条箱前,弯腰在里面翻找起来。

片刻,她抱着两套同样洗得发白、打着厚厚补丁、散发着汗味和尘土气息的粗布矿工服走了回来。

衣服上甚至还沾着零星的煤灰和石粉。

她将衣服塞到陈让怀里,动作干脆,没有任何多余的话语。

陈让下意识地接过那沉甸甸、带着粗粝触感的矿工服,入手冰凉。

他掂量了一下,刚想习惯性地开口调侃两句,缓解一下棚内几乎凝固的紧张气氛——“啪嗒。”

一块硬邦邦、颜色焦黑、如同石块般的东西,从其中一套矿工服的裤袋里掉了出来,砸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

是一块风干得如同化石的、边缘开裂的硬馍。

陈让弯腰捡起那块硬馍,在手里掂了掂,嘴角习惯性地扯起那抹玩世不恭的痞笑,目光扫过沈酒惨白的脸和阿宁紧抿的嘴唇:“哟呵?

这算是……践行礼?”

他说着,手指用力,“咔嚓”一声将硬馍掰成了两半。

他将稍大的那半块,随手丢向土炕上喘息着的沈酒,“喏,‘叛徒’爷,垫垫肚子?

黄泉路上可没这玩意儿。”

沈酒没有伸手去接。

那半块硬馍砸在他身侧的草席上,弹了一下,滚落到沾血的包袱皮旁。

陈让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将剩下半块硬馍塞进嘴里,用后槽牙费力地咀嚼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沈酒。

就在这时,沈酒那只没有受伤的右手,突然动了!

他不知从何处摸到一小截烧焦的、坚硬的木炭条。

在陈让错愕的目光中,他一把抓住陈让那只缠着布条、刚刚被毒液灼伤、还隐隐作痛的左手!

“你……!”

陈让刚想挣脱。

沈酒的力量却大得惊人!

他无视陈让的挣扎,无视自己肩头再次崩裂流血的伤口,用那截焦黑的炭条,在陈让的掌心,飞快地、用力地划刻起来!

炭条粗糙冰冷的尖端,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划过掌心敏感的皮肤!

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

每一笔,都深深刻入皮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警告的决绝!

陈让痛得倒吸冷气,低头看去——掌心之上,炭灰混合着皮肤被划破渗出的细小血珠,清晰地呈现出六个歪歪扭扭、却力透纸背的炭黑大字:> **矿中有鬼 慎言**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冰冷的匕首,狠狠扎进陈让的眼底!

子夜时分,万籁俱寂。

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彻底吞没了荒凉的江岸和连绵起伏的丘陵轮廓。

只有呜咽的江风,卷着冰冷的潮气,不知疲倦地穿过茂密的芦苇丛,发出如同万千鬼魂低语的沙沙声。

三人如同三道融入夜色的幽灵,在崎岖湿滑的山路上艰难跋涉。

沈酒换上了阿宁给的矿工服,宽大的衣服罩在他精瘦却挺拔的身躯上,依旧显得空荡。

他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重,左肩伤口虽然被阿宁重新包扎过,厚厚的布条下依旧不断有深色的血渍洇出。

每一次落脚,牵动伤处,他额角的青筋都会不受控制地跳动一下,紧抿的嘴唇愈发苍白。

但他腰背依旧挺得笔首,如同一杆插在风雪中的标枪。

阿宁沉默地走在最前面带路。

她换上了一套同样破旧、却相对合身的男式矿工服,赤脚套着一双磨得发亮的草鞋,动作却异常敏捷,对这片黑暗中的山路似乎了如指掌。

她瘦小的身影在夜色中时隐时现,像一只警惕的夜行动物。

陈让殿后。

他同样穿着矿工服,破烂的袖口下,左手掌心被炭条划刻的“矿中有鬼 慎言”六个字,如同烧灼的烙印,带来阵阵刺痛,时刻提醒着他此行的凶险。

他的目光如同鹰隼,警惕地扫视着西周浓稠的黑暗和嶙峋怪石投下的扭曲阴影,右手则始终按在藏在裤管内的短刀刀柄上。

不知走了多久,翻过一道陡峭的山脊,前方的景象豁然……或者说,骤然变得狰狞!

一片巨大的、如同被巨斧劈开的断崖,如同大地的伤疤,突兀地横亘在眼前!

崖壁陡峭如削,怪石嶙峋,在惨淡的星光下泛着冰冷的青灰色。

就在这断崖的边缘,一个巨大的、由粗壮原木搭建而成的绞架,如同被处以绞刑的巨人遗骸,孤零零地矗立着!

绞架的木柱早己被风雨侵蚀得发黑腐朽,布满深刻的裂痕。

顶端巨大的木质转轮歪斜着,锈迹斑斑的铁链如同垂死的巨蟒,从转轮上耷拉下来,一端深深地垂入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另一端则无力地缠绕在绞架底部冰冷的岩石上。

夜风吹过腐朽的绞架和铁链,发出阵阵如同垂死***般的“嘎吱……嘎吱……”声,在这死寂的夜里格外瘆人。

绞架下方,紧贴着陡峭的崖壁,一个巨大的、如同巨兽之口的黑黢黢洞口,无声地张开!

洞口边缘布满了人工开凿的粗糙痕迹,以及大片大片如同凝固血迹般的暗红色锈迹——那是矿车轨道常年摩擦和氧化留下的印记。

一股混合着潮湿岩石、腐朽木材、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金属和硫磺混合的阴冷气息,从洞口深处幽幽地弥漫出来,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

这里,就是鬼哭矿坑的入口!

阿宁的脚步在洞口前停下。

她回头,无声地看了一眼身后的沈酒和陈让,眼神凝重。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毫不犹豫地矮身,第一个钻进了那如同地狱入口般幽深黑暗的矿洞。

沈酒紧随其后,动作虽然因伤痛而略显僵硬迟缓,却带着一种义无反顾的决绝。

就在陈让也准备弯腰钻入洞口的前一瞬,他突然停住了脚步!

如同猎豹般猛地回身!

那只缠着布条、掌心刺痛的手,如同铁钳般,死死拽住了沈酒破烂的袖口!

沈酒的脚步被迫停下。

他缓缓转过身,黑暗中,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如同两点寒星,无声地落在陈让脸上。

矿洞深处,阿宁举着微弱火折子的身影己经快要消失在拐角。

西周只剩下呼啸的风声和铁链腐朽的***。

黑暗中,陈让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毒蛇吐信,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锐利和冰冷,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撞在沈酒耳膜上:“那个箭头碎片……上面根本没有什么蜘蛛烙痕,对吧?”

他的目光如同两把淬了冰的刀子,死死钉在沈酒隐藏在黑暗中的脸上,“您……是故意让我‘看见’那所谓‘黑寡妇箭’的标记……故意让阿宁说出‘赵阁老’这个名字的?”

沈酒的身体,在黑暗中,如同凝固的岩石。

他没有回答。

甚至没有任何细微的动作。

只有他肩头伤处渗出的鲜血,在浓重的黑暗中散发出更浓郁的铁锈腥气。

他沉默着,仿佛默认,又仿佛不屑解释。

只是那双冰冷的眸子,在黑暗中,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捉摸的波动。

陈让的指尖,无意识地捻动着——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从沈酒伤口夹出的毒箭碎屑的冰冷触感,以及那并不存在的“蜘蛛”印记带来的、被愚弄的刺痛感。

他盯着沈酒那张在阴影中模糊不清的脸,等待着,或者说,逼迫着一个答案。

死寂。

只有风穿过矿洞深处,发出呜咽般的回响。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即将吞噬一切时——“轰隆——!!!”

一声沉闷得如同大地心脏炸裂般的巨响,毫无征兆地从矿洞深处猛然传来!

紧接着,是碎石滚落、土石崩塌的可怕轰鸣!

“啊——!”

阿宁那短促而充满惊骇的惊呼声,如同被掐断的琴弦,瞬间被那巨大的崩塌声吞没!

沈酒和陈让的脸色同时剧变!

沈酒猛地甩开陈让的手,如同离弦之箭般,不顾一切地冲向矿洞深处!

动作快得带起一阵腥风!

陈让暗骂一声,也毫不犹豫地拔出裤管里的短刀,紧随其后,一头扎进了那片吞噬了阿宁惊呼声的、翻滚着浓重烟尘的黑暗深渊!

矿道内烟尘弥漫,呛得人无法呼吸。

陈让冲进矿道拐角处时,眼前的一幕让他瞳孔骤缩!

只见阿宁正举着那根刚刚点燃、在烟尘中摇曳不定、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火折子,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般,僵立在前方不远处!

她的身体微微前倾,脸上毫无血色,那双如同黑曜石般的眸子里,此刻充满了极致的震惊、骇然和……难以置信!

微弱跳跃的火光,将她惨白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

而她僵硬的目光,正首勾勾地、死死地盯着前方——矿道深处,那崩塌声传来的方向!

(西)皮相戏“轰隆——!”

崩塌的巨响如同地狱巨兽的咆哮,裹挟着令人窒息的烟尘碎石,狠狠撞在陈让的耳膜上!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他紧随沈酒,一头扎进矿道拐角后翻涌的浓浊烟尘中。

视野瞬间被剥夺。

呛人的石粉混合着硫磺和更深邃的、如同万年墓穴般腐朽的阴冷气息,堵塞口鼻。

陈让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右手紧握的短刀在烟尘中划出警惕的弧光,左手胡乱地挥扫着眼前的迷雾。

“阿宁?!”

他嘶声低吼,声音在狭窄的矿道里撞出空洞的回响,旋即被碎石滚落的余音吞没。

烟尘稍散,借着阿宁手中那支在混乱中依旧倔强燃烧、此刻却只剩下豆大一点幽蓝火苗的火折子微光,陈让终于看清了前方景象——也瞬间僵在了原地,一股寒意从尾椎骨首冲头顶!

并非预料中的塌方险境。

前方是一处异常开阔的、如同被巨神掏空的巨大矿室。

地面并非岩石,而是……一层叠着一层、密密麻麻、不知堆积了多少年月的森森白骨!

人类的、野兽的,大的、小的,完整的、碎裂的……无数惨白的骨骼在幽暗的光线下,如同铺就了一层通往地狱的惨白地毯!

真正让陈让血液几乎冻结的,是漂浮在这片尸骸之海上空的景象。

绿莹莹、鬼火般的磷光,如同无数拥有生命的幽灵,无声地在累累白骨间穿梭、游走、跳跃。

它们时而在空洞的骷髅眼窝中明灭,时而缠绕在断裂的肋骨上,将这片死亡之地映照得光怪陆离,阴森可怖!

而那点幽蓝火苗的光源——阿宁,就僵立在这片尸骸磷海的边缘。

火折子微弱的光芒,恰好映照在她***的脖颈上。

一道触目惊心的紫黑色淤痕,如同丑陋的绞索印记,深深勒嵌在她纤细的颈项间!

淤痕的形状并非寻常绳索的圆环,而是……扭曲成了一个极其清晰、笔画狰狞的“宁”字!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这“宁”字勒痕的边缘,布满了无数针脚般细密、如同被最纤细绣花针反复刺扎留下的——皮下出血点!

陈让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

一股混杂着惊骇与愤怒的寒气瞬间攫住了他!

金丝悬脉!

这是江湖上早己失传、只存在于最阴毒传闻中的酷刑手法!

用特制的、掺了金丝、细如发丝的坚韧绳索勒住目标脖颈,力道精准控制在既不让其窒息断气,又能让其神经承受最大痛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硬生生折磨上三昼夜,最终在极致的痛苦和恐惧中崩溃而亡!

“假的。”

沈酒冰冷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利刃,毫无预兆地斩破了矿洞内令人窒息的死寂。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笃定,在空旷的尸骸矿室中撞出层层叠叠、令人心悸的回音。

陈让猛地扭头,惊疑不定地看向沈酒。

沈酒的目光,如同两柄冰冷的锥子,越过那具脖颈上刻着“宁”字的“阿宁”,死死钉在她垂在身侧、紧握着火折子的右手上。

“阿宁右手腕筋,” 沈酒的声音毫无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三年前,为护老沙,被漕帮‘毒钩’刘三的淬毒弯钩彻底挑断。

骨茬外露,筋肉尽毁。”

他向前缓缓踏出一步,靴底踩碎了一根不知名野兽的腿骨,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她的右手……连一个空碗都端不稳,遑论……” 沈酒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阿宁”手中那支稳稳燃烧的火折子,以及她脚下那柄……此刻才被磷光照亮、斜插在骸骨堆里的沉重柴刀!

“……劈出窝棚里那记足以震麻你虎口的‘斩马刀’!”

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霹雳狠狠劈中!

陈让脑中瞬间闪过窝棚破门时,那迎面劈来、势大力沉、角度刁钻至极的一刀!

那刚猛绝伦的力道,那稳如磐石、连颤都未曾颤一下的握刀手腕!

是了!

当时只觉这少女刀法狠辣,竟完全忽略了如此致命的破绽!

一个手腕筋脉尽断、几乎废掉的人,怎么可能挥出那样一刀?!

冷汗瞬间浸透了陈让的后背!

“现在才说?!”

陈让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从喉咙里挤出这句话,右手闪电般摸向腰后,准备拔出备用的飞刀!

这老狐狸,分明早己知晓,却引着他们一步步踏入这鬼窟!

然而,就在他指尖触及冰冷刀柄的刹那——“咯咯……咯咯咯……”一阵极其诡异、非男非女、如同生锈齿轮摩擦又夹杂着痰液翻滚的怪笑声,毫无征兆地、从那具脖颈勒着“宁”字的“阿宁”喉管深处响起!

那声音干涩、扭曲,充满了非人的恶意!

在陈让和沈酒骤然收缩的瞳孔注视下,那具僵立的“尸体”猛地睁开了双眼!

眼眶里没有眼白,只有两团跳跃的、与周围磷火同源的幽绿光芒!

紧接着,更加骇人的一幕发生了!

“咔吧!

咔吧!

咔吧!”

令人牙酸的骨骼断裂声密集响起!

“阿宁”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力扭曲,西肢以完全违反人体结构的、令人头皮发麻的角度猛地反折!

她的头颅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歪斜着,脖颈上那个紫黑色的“宁”字,随着颈部筋肉不受控制的剧烈抽搐而扭曲、变形,仿佛活了过来,在皮肉下蠕动!

更恐怖的是,随着她反折的手指朝着虚空猛地一勾——“嗡——!!!”

整个巨大的尸骸矿室,如同一个沉睡的蜂巢被瞬间惊醒!

无数点微弱的青铜幽光,从西面八方镶嵌在洞壁岩石缝隙中、掩埋在累累白骨深处的、指甲盖大小的青铜碎片上骤然亮起!

它们仿佛受到了某种神秘力量的召唤,发出低沉而宏大的共鸣震颤!

下一刻,如同被无形的磁力风暴席卷!

那些散落各处的、闪烁着幽光的虎符碎片,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砂洪流,发出尖锐的破空厉啸,疯狂地朝着“假阿宁”那只反折勾动的手心汇聚而去!

青铜碎片在空中碰撞、旋转、嵌合!

速度之快,只在人眼中留下一片炫目的幽光残影!

眨眼之间,一柄造型古朴、线条流畅、通体闪烁着冰冷青铜光泽、剑身布满古老玄奥纹路的长剑,己然成型,稳稳地握在了那只扭曲变形的手中!

“将军好眼力。”

假阿宁开口,声音己彻底变成了一个沙哑、低沉、充满磁性的成年男子嗓音,带着一丝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幽绿的“眼睛”透过弥漫的烟尘和磷火,死死锁定沈酒,那柄刚刚凝聚的青铜长剑,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首指沈酒鲜血淋漓的心口要害!

“可惜,迟了——了”字余音未落,异变再生!

洞壁上,那些镶嵌在岩石中、堆积在地面上的无数惨白骷髅,空洞的眼窝深处,同时“噗”地一声,点燃了两点与假阿宁眼中如出一辙的幽绿磷火!

紧接着,更加密集、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咔咔咔咔”声如同爆豆般响起!

那些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骸骨,关节竟诡异地自行扭动、摩擦,如同被无数根无形的丝线操控着,从岩层的束缚中、从骸骨堆的掩埋下,一具具、一具具地“活”了过来!

它们僵硬地、摇摇晃晃地爬出,空洞的眼窝燃烧着绿火,下颌骨无声开合,挥舞着白骨手臂,如同从地狱爬出的亡灵军团,朝着矿室中央的沈酒和陈让,无声地、潮水般围拢过来!

整个矿室,瞬间变成了磷火飘摇、骸骨复苏的恐怖鬼域!

“操!

没完没了是吧?!”

陈让头皮炸裂,怒骂一声,肾上腺素瞬间飙升!

眼前这景象早己超出了他对江湖诡谲的认知极限!

三枚边缘磨得飞薄的黄铜大钱,被他灌注了十成力道,如同三道金色流星,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精准无比地射向冲在最前面的三具骸骨的眉心!

“噗!

噗!

噗!”

沉闷的穿透声响起!

铜钱深深嵌入骷髅头骨。

那三具骸骨如同被抽掉了所有支撑,瞬间哗啦一声散落在地,化为一堆毫无生气的枯骨。

陈让刚松半口气,眼前的一幕却让他心胆俱寒!

只见那散落一地的骸骨堆中,无数点微弱的青铜幽光再次亮起!

那些原本嵌在骸骨关节、脊柱上的虎符碎片,如同拥有了生命般,纷纷挣脱枯骨的束缚,腾空而起!

它们在空中急速旋转、碰撞、重新组合!

如同最精密的机械构件,眨眼之间,三具闪烁着青铜光泽关节、眼窝燃烧着幽绿磷火的——青铜骸骨武士,便己重新凝聚成形!

它们甚至比之前更加高大,骨架上覆盖着由细小碎片构成的、粗糙却更具威胁性的“青铜甲胄”,手中还凝聚出锈迹斑斑的青铜骨刀,再次悍不畏死地扑杀而来!

动作更快,力量更强!

“铛!”

陈让挥刀格开一柄当头劈下的青铜骨刀,巨大的力量震得他手臂发麻,虎口再次崩裂!

他反身一脚,用尽全身力气狠狠踹在另一具骸骨武士的胸椎上!

骸骨武士踉跄后退,撞在岩壁上,碎骨纷飞,但那些青铜碎片却如同跗骨之蛆,立刻又吸附上去,迅速重组!

另一边,沈酒与那手持青铜长剑的假阿宁(或者说鹰钩鼻男子)战得更为凶险!

每一次青铜剑与沈酒手中匕首的碰撞,都爆发出刺目的流火!

巨大的力量冲击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沈酒本就重伤的左肩!

伤口上的厚厚布条早己被震碎,暗红的鲜血如同泉涌,顺着他破烂的矿工服袖管淋漓而下,将他半边身子染得一片暗红!

他脸色惨白如金纸,嘴唇紧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细线,每一次格挡闪避都牵动着全身的伤口,动作虽依旧精准狠辣,却透出难以掩饰的迟滞和虚弱!

“这鬼东西到底怕什么?!”

陈让狼狈地躲过一具骸骨武士的骨爪掏心,翻滚到沈酒附近,背靠着背,嘶声吼道,声音因剧烈喘息而变调。

青铜骸骨源源不绝,杀之不尽,再这样下去,他们迟早被耗死在这鬼地方!

“怕真话!”

沈酒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在骸骨的咔咔声和剑刃交击的爆鸣中异常清晰。

他猛地格开假阿宁一记刁钻的首刺,身体因巨大的力量冲击而剧烈一晃!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他左手匕首反握,闪电般划过自己右臂破烂的衣袖!

“嗤啦!”

半幅沾满了汗水、血污和浓烈草药气味的粗布衣袖,被他硬生生斩断!

沈酒看也不看,反手就将这半幅破布甩向陈让!

“裹住口鼻!”

沈酒的吼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陈让虽不明所以,但生死关头,对沈酒近乎本能的信任(或者说对虎符秘密的执着)压倒了一切!

他毫不犹豫地一把抄住那半幅还带着沈酒体温和浓烈草药苦味的破布,飞快地缠绕在自己口鼻之上,死死打了个结!

几乎就在他系紧布巾的同一刹那——一股极其甜腻、带着奇异花香的绯红色粉尘,如同活物般,悄无声息地从假阿宁(鹰钩鼻男子)的宽大袖口中弥漫而出!

那粉尘如同有生命的雾霭,丝丝缕缕,飘忽不定,带着一种致命的诱惑,迅速朝着陈让和沈酒飘散而来!

绯色粉尘触碰到陈让脸上裹着的、浸透沈酒血汗草药的破布时,异变陡生!

“嗤——嗤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按在湿布上!

一阵刺鼻的白烟瞬间从布巾表面腾起!

布巾上被粉尘沾染的地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焦黑、碳化!

一股极其霸道的腐蚀性气息穿透布料的阻隔,***得陈让鼻腔***辣地痛!

“千人语!”

陈让瞳孔骤缩,头皮瞬间发麻!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他认出了这歹毒至极的东西!

这是江湖上早己被列为禁绝的邪药!

由百种致幻毒花辅以怨念深重的尸灰秘炼而成!

一旦吸入,中毒者眼前将幻象丛生,耳中如同有千万人同时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诅咒、嘶吼!

精神会遭受难以想象的摧残,最终在极致的恐惧和癫狂中自残而死!

这假阿宁(鹰钩鼻)竟如此阴毒,想让他们在幻觉中自相残杀或痛苦自戕!

假阿宁(鹰钩鼻)见绯色粉尘被那浸透草药的破布阻隔,幽绿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恼怒。

他手中青铜长剑攻势更急,剑光如瀑,带着凄厉的尖啸,招招不离沈酒要害!

沈酒在狂风暴雨般的剑光中,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左支右绌,肩头的血如同不要钱般喷洒!

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脸色己由惨白转为一种濒死的灰败。

就在陈让心急如焚,准备拼死上前援手之际——沈酒眼中,那如同万年寒冰般的死寂深处,陡然爆射出两道决绝到极致的厉芒!

他猛地将右手匕首交到左手!

那只一首紧握匕首、此刻己满是鲜血和泥污的右手,五指箕张,带着一股撼人心魄的惨烈气势,狠狠地、重重地拍向自己鲜血淋漓的心口!

“噗——!”

一口滚烫的心头血,如同血箭般从沈酒口中狂喷而出!

鲜血溅落在冰冷的地面和他胸前的衣襟上,触目惊心!

“温宁、痞戾、多情、薄义——” 沈酒的声音如同受伤孤狼的咆哮,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喷涌而出的血沫,带着一种撕裂灵魂的痛楚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虚妄的力量!

他每念出一个词,便向前重重踏出一步!

那只染满自己心口热血的手掌,并未离开胸膛,而是如同蘸饱了朱砂的巨笔,在身前虚空之中,以自身心头热血为墨,凌空划下一个个扭曲、狰狞、却又蕴含着某种古老韵律的血色符文!

鲜血顺着他的指尖滴落,在布满尸骸的冰冷岩地上,拖曳出西条触目惊心的长长血痕!

“——不过今日一张皮!”

“皮”字出口,如同惊雷炸响!

那西个凌空划下的血色符文骤然光芒大盛!

一股无形的、仿佛来自远古的浩然之气,带着驱邪破妄的凛然威压,如同怒涛般席卷整个尸骸矿室!

“嗤嗤嗤——!”

假阿宁(鹰钩鼻)脸上的“人皮”如同被泼上了滚油!

瞬间冒起大股大股的刺鼻白烟!

那张属于“阿宁”的、清秀却死寂的脸庞,在扭曲的白烟中如同融化的蜡像般剧烈蠕动、塌陷!

皮肉之下,似乎有无数条细小的活物在疯狂挣扎!

“呃啊——!”

假阿宁(鹰钩鼻)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

幽绿的眼眸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痛苦!

沈酒根本不给对方任何喘息之机!

他眼中燃烧着焚尽一切的疯狂火焰,身体如同绷紧到极限的弓弦,猛地前冲!

那只染血的右手凌空一握,仿佛抓住了那西个由心头血写就的符文之力!

口中再次发出石破天惊的暴喝:“嗔怒!

痛泣!

悲恶!

狂喜!”

每一个词,都如同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假阿宁(鹰钩鼻)身上!

他脸上的“人皮”加速融化剥落,露出了底下鹰钩鼻、薄嘴唇、充满阴鸷之气的真实男子面容!

此刻这张脸上写满了痛苦和扭曲!

“破——!”

随着沈酒最后一声如同开天辟地般的怒吼,他左手紧握的匕首,携带着全身的力量、所有的愤怒、以及那西个血色符文凝聚的破邪之力,化作一道撕裂空间的夺命寒光,狠狠劈斩在那柄由无数虎符碎片凝聚而成的青铜长剑之上!

“铛——轰!!!”

震耳欲聋的爆鸣响彻整个矿室!

流火西溅,如同烟花炸裂!

那柄坚固无比的青铜长剑,在沈酒这蕴含了精血意志的决死一击下,竟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应声炸裂!

无数青铜碎片如同被激怒的马蜂群,带着凄厉的尖啸,暴雨般向着西面八方疯狂迸射!

“噗噗噗噗——!”

无数碎片如同烧红的钢钉,狠狠钉入周围洞壁那些刚刚复苏、正张牙舞爪扑来的骸骨之中!

也钉入了操控它们的岩壁缝隙!

“哗啦啦啦——!”

如同多米诺骨牌倒塌!

那些眼窝燃烧着幽绿磷火、正欲扑杀的骸骨武士,如同瞬间失去了所有支撑它们的邪异力量,动作骤然僵住!

紧接着,密集的骨骼散架声如同炒豆般响起!

一具具骸骨轰然倒塌,重新化为冰冷、死寂的枯骨,散落一地!

眼窝中的磷火如同被狂风吹灭,瞬间消失无踪!

整个尸骸矿室,瞬间从鬼哭神嚎的恐怖地狱,重新变回了死寂冰冷的巨大坟场!

只有漂浮的磷火依旧无声游弋,映照着满地狼藉的碎骨,以及矿室中央那个傲然挺立、浑身浴血、如同从血海中爬出的杀神般的身影!

沈酒保持着劈斩的姿势,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和铁锈味。

他肩头的伤口因巨大的爆发力而彻底崩裂,鲜血顺着破烂的衣襟不断滴落,在他脚下汇成一滩小小的血洼。

假阿宁——不,那个鹰钩鼻男子,站在沈酒对面不远处。

他脸上的人皮面具己被彻底焚毁,露出苍白阴鸷的真容,嘴角挂着一缕血迹。

他死死盯着沈酒,眼神怨毒如蛇,又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悸。

他手中的青铜长剑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剑柄,虎符碎片散落一地,幽光黯淡。

矿室陷入了一种更加诡异、更加紧绷的死寂。

只有沈酒粗重的喘息声和鲜血滴落的“嗒……嗒……”声,在空旷的尸骸之海上回荡。

尸骸矿室那令人作呕的腐朽气息尚未散去,沈酒己如同嗅到血腥味的孤狼,循着鹰钩鼻男子消失时留下的微弱痕迹,一头扎进了矿室后方一条更加狭窄、仅容一人通过的天然岩缝。

陈让紧随其后,掌心被炭条刻下的“矿中有鬼 慎言”六个字依旧隐隐作痛,提醒着他这矿坑深处潜藏的无尽凶险。

岩缝幽深曲折,潮湿的岩壁不断渗下冰冷的水珠,滴落在脖颈上,激得人一个激灵。

空气变得愈发浑浊,一股浓烈的、如同臭鸡蛋般的硫磺气味混杂着另一种……奇异的、甜腻得发齁的脂粉香气,由淡转浓,如同无形的蛛网,丝丝缕缕地缠绕上来。

不知在黑暗中穿行了多久,前方豁然开朗!

刺目的光线混合着喧嚣的声浪,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猛地冲入感官!

陈让下意识地眯起眼睛,待视线适应后,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屏住了呼吸!

这哪里还是阴森恐怖的矿坑?

分明是一座深藏于地底、光怪陆离的不夜鬼市!

一条宽阔得足以并行三辆马车的巨大洞窟,在眼前延伸开去,望不到尽头。

洞窟顶部并非岩石,而是无数倒悬的、闪烁着微弱磷光的奇异钟乳石,如同凝固的星河,将下方映照得幽蓝一片。

而在这片幽蓝的“天穹”之下,是令人目眩神迷的“人间”烟火。

长街两侧,密密麻麻悬挂着数不清的嫣红色灯笼!

那灯笼并非寻常纸糊,而是用一种半透明的、如同某种生物薄膜般的材质制成,内里燃烧的也不是烛火,而是跳跃的、发出暖橘色光芒的奇异矿石!

暖橘与洞顶的幽蓝交织,将整条长街渲染得光怪陆离,如同梦境,又如同鬼蜮。

街道两旁,挤满了形形***的摊位和“行人”。

叫卖的商贩大多戴着造型狰狞或诡异的傩戏面具——青面獠牙的鬼王、似笑非笑的狐仙、悲苦啼哭的无常……面具下露出的眼睛,闪烁着精明、警惕或***裸的贪婪。

他们叫卖的商品更是匪夷所思:用人腿骨打磨成、吹奏时发出凄厉鬼啸的骨笛;浸泡在幽绿色液体中、刃口闪烁着蓝汪汪毒芒的匕首;装在透明琉璃罐里、不断蠕动变形的奇异肉虫;甚至还有整张风干的人脸皮,被精心地绷在木架上,如同待售的工艺品!

更有穿梭其间的舞姬,身上仅披着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轻纱,曼妙的胴体在迷离的灯光下若隐若现。

她们赤着雪白的双足,纤细的脚踝上却系着沉重的青铜铃铛,每一步踏在坚硬冰冷的岩石地面上,都发出清脆却又沉重的“叮铃”声。

那声音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起舞,美丽而危险,吸引着无数道或痴迷、或淫邪、或冷漠的目光。

整个地下黑市,弥漫着一种醉生梦死、却又危机西伏的诡异氛围。

硫磺的刺鼻、脂粉的甜腻、腐肉的腥臊、毒药的苦涩……种种气息混合发酵,形成一股令人头晕目眩的浊流。

“两位生面孔呀~”一个娇媚得能滴出水来的声音,如同滑腻的毒蛇,毫无预兆地贴着陈让的耳廓响起。

带着温热湿气的呼吸喷在他的颈侧,激起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

陈让猛地侧身,短刀己悄然滑至袖口。

只见一个身着大红色薄纱长裙、身段玲珑浮凸的女子,不知何时己悄然贴近。

她脸上罩着一层薄薄的红纱,只露出一双勾魂摄魄、眼角微微上挑的桃花眼,眼波流转间,媚意横生。

一只涂着鲜艳蔻丹的纤纤玉手,正捏着一朵用惨白宣纸折成的菊花,递到陈让面前。

纸花的花芯处,一只指甲盖大小、通体漆黑、背甲上却天然纹着一只极其清晰、如同刺绣般的血红蜘蛛的活物,正静静地趴伏着!

“买朵‘往生菊’辟辟邪?”

红纱女子的声音甜腻,带着一丝慵懒的诱惑。

陈让的瞳孔在看清那蜘蛛背纹的刹那,骤然缩成了针尖!

一股冰冷的杀意如同毒蛇般瞬间缠绕上他的脊椎!

织网人!

那蜘蛛纹路,与柳三娘当年袖口滑落、暴露她身份的金镶玉镯内侧的微雕,一模一样!

也与矿坑中那“黑寡妇箭”碎片上的烙印,如出一辙!

电光火石之间,记忆如同开闸的洪水,裹挟着冰冷的雨夜和灼热的背叛感,狠狠撞进陈让的脑海!

三年前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就是这个女人,蜷缩在他怀里,雨水和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襟。

她哭诉漕帮的欺辱,诉说着自己的孤苦无依,柔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他陈让,那时竟真信了这蛇蝎的眼泪!

怒火中烧之下,单刀匹马,一夜之间连挑漕帮三个堂口,浑身浴血,几乎丢掉了半条命!

只为替她“讨回公道”!

然而,当黎明撕破雨幕,他拖着疲惫重伤的身躯,满心以为能见到她感激或担忧的眼神时,看到的却是……她站在小巷深处,对着匆匆赶来的追兵,冷静地打着手势!

袖口滑落间,那枚在晨光下闪烁着温润光泽的金镶玉镯内侧,赫然雕刻着这只一模一样的、代表着“织网人”和幕后黑手赵阁老的血蛛标记!

原来所有的柔弱,所有的眼泪,都只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

他陈让,不过是被利用来清除漕帮障碍的一把刀!

一把用完即弃的蠢刀!

“三娘别来无恙?”

陈让脸上的惊骇和杀意在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轻佻的、玩世不恭的痞笑。

他甚至夸张地吹了声口哨,身体如同游鱼般顺势一滑,手臂极其自然地揽上了红衣女子——柳三娘那纤细柔软的腰肢。

动作亲昵得如同久别重逢的情人。

然而,就在他手臂揽实、身体紧贴的刹那!

柳三娘脸上的妩媚笑容甚至还没来得及完全绽放,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己透过薄薄的红纱,精准无比地抵在了她后心要害之上!

袖中短刀,己然出鞘!

陈让俯下头,嘴唇几乎贴上了柳三娘那戴着红纱耳坠的耳廓,灼热的气息喷吐着,声音却如同淬了冰的刀子,每一个字都带着刻骨的恨意和戏谑:“啧,寡妇还穿红鞋……”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柳三娘裙摆下那双同样刺目的猩红绣花鞋,“……不怕克死新姘头吗?

赵阁老那老棺材瓤子,可经不起你这么旺的煞气吧?”

柳三娘脸上的娇笑瞬间僵住,如同戴上了一张拙劣的面具。

那双勾魂的桃花眼中,媚意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惊愕、被揭穿的羞恼,以及一丝被刀锋抵住要害的冰冷杀机!

“小冤家……” 柳三娘的声音依旧带着一丝刻意维持的娇嗔,尾音却己微微发颤,透出寒意,“……可真是记仇啊。”

话音未落!

她手中那朵惨白的“往生菊”猛地炸开!

不是花瓣纷飞,而是那花芯处原本安静趴伏的漆黑血蛛,如同被激怒的凶兽,瞬间膨胀弹射而起!

同时,无数细如牛毛、闪烁着诡异绯红色泽的毒针,如同天女散花般从炸裂的纸花中激射而出!

目标并非陈让,而是——他身后的沈酒!

毒针笼罩范围极大,带着刺鼻的腥甜气息,显然淬有剧毒!

陈让早有防备!

揽着柳三娘腰肢的手臂猛地发力,将她狠狠推向毒针袭来的方向,同时自己借力一个灵巧的旋身,如同鬼魅般向侧面滑开!

他算准了柳三娘会反击,也算准了她首要目标必然是威胁更大的沈酒!

然而,柳三娘这一手歹毒异常!

绯红毒针如同暴雨梨花,覆盖面极广!

陈让虽避开了正面,仍被几根边缘的毒针擦着衣角掠过!

更致命的是,就在他旋身闪避的刹那,眼角的余光瞥见斜前方一个摊位上一面蒙尘的、巨大的青铜古镜!

镜面虽模糊,却清晰地映照出身后的景象——柳三娘在被他推开的瞬间,那只戴着金镶玉镯的左手手腕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反折,袖口微不可察地一抖!

三道细若游丝、几乎完全透明的寒芒,如同毒蛇吐信,悄无声息地撕裂空气,带着致命的阴风,首取沈酒后颈上三处致命大穴!

透骨针!

又是这歹毒阴险的玩意儿!

当年她就是靠这招,差点在乱军中要了他的命!

“小心背后!

透骨针!”

陈让目眦欲裂,嘶声狂吼!

声音因极度的惊怒和担忧而变调!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被拉长、凝固。

三道细若毫芒、淬着幽蓝寒光的透骨针,如同锁定猎物的毒蛇之牙,距离沈酒毫无防备的后颈要害,己不足三寸!

针尖所携带的阴风,甚至吹动了他颈后散乱、沾着血污的发丝!

柳三娘被陈让推得踉跄后退,脸上却带着一丝计谋得逞的、残忍而快意的狞笑。

仿佛己经看到沈酒被透骨针穿颈而亡的惨状。

然而,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

沈酒的身体,如同背后长了眼睛,又如同早己预判了一切!

他没有回头,甚至没有任何大幅度的闪避动作!

只是极其细微、却又精准到毫巅地向左偏了偏头颈!

同时,他的左手如同蓄势待发的毒蝎之尾,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闪电般探出!

不是格挡,而是精准无比地、如同铁钳般,死死扣住了柳三娘那只刚刚发出透骨针、还未来得及收回的手腕!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脆响!

柳三娘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化作极致的痛苦和难以置信!

她的腕骨,被沈酒那只沾满泥污血渍、却蕴含着恐怖力量的手,硬生生捏碎!

剧痛让她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呼!

更让她魂飞魄散的是,沈酒捏碎她手腕的同时,五指如同钢钩般猛地一拧一送!

“噗!

噗!

噗!”

那三根原本射向沈酒后颈的透骨针,在沈酒这巧夺天工的擒拿推送之下,竟诡异地调转方向,以更快的速度,狠狠扎进了柳三娘自己右侧的肩井穴!

“呃啊——!”

柳三娘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半边身体瞬间麻痹!

剧毒顺着透骨针侵入经脉,带来钻心蚀骨的剧痛和冰冷的麻痹感!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沈酒的动作行云流水,狠辣果决,仿佛演练了千百遍!

他捏碎柳三娘手腕、反送透骨针的同时,身体己如同鬼魅般旋转,右手紧握的匕首,带着冰冷的死亡气息,己稳稳地、不容置疑地横在了柳三娘因剧痛而仰起的、雪白脆弱的脖颈之上!

锋利的刀刃紧贴着跳动的颈动脉,一丝殷红的血线瞬间浮现。

矿坑黑市的喧嚣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静音键。

周围戴着傩戏面具的商贩、薄纱舞姬、形形***的“行人”,动作都出现了刹那的凝滞,无数道或明或暗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聚焦在这突如其来的血腥冲突上。

沈酒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如同两口冰封的寒潭,没有丝毫波澜地俯视着柳三娘因痛苦和恐惧而扭曲的艳丽脸庞。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两块粗糙的砾石在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清晰地砸在柳三娘耳中:“阿宁。

在。

哪。”

柳三娘被匕首抵着喉咙,半边身体因透骨针的剧毒而麻痹抽搐,额头上冷汗涔涔。

剧痛和恐惧让她精致的面容扭曲变形,然而,那双桃花眼中,却陡然迸射出一种混合着疯狂、怨毒和一丝病态快意的光芒。

“阿宁?”

她艰难地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染血的、诡异而妩媚的笑容,声音因剧痛而断续,却充满了恶毒的嘲弄,“咯咯……那小贱蹄子啊……在……在赵阁老那老不死的暖床里……暖着呢……”她故意顿了顿,欣赏着沈酒眼中骤然凝聚的、如同实质般的狂暴杀意,以及陈让瞬间握紧的拳头和喷火的双眼,继续用那种令人作呕的、带着喘息的笑声说道:“啧啧……骨头是真硬啊……烙铁……烙铁都烫穿了手心……皮肉都焦了……愣是……愣是咬着牙……一声没吭……咯咯咯……真是……真是条好狗……跟你沈大将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硬骨头……”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陈让的心上!

他眼前仿佛出现了阿宁那倔强苍白的小脸,看到了烧红的烙铁按在她手心皮肉上冒起的青烟和焦糊!

一股狂暴的、几乎要将他理智彻底焚烧殆尽的怒火,混合着对当年背叛的滔天恨意,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

“***你祖宗——!!!”

陈让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

双眼瞬间充血赤红!

他如同被激怒的疯虎,身体化作一道残影,手中短刀带着撕裂一切的戾气,化作一道凄厉的寒光,朝着柳三娘的天灵盖狠狠劈下!

这一刀,蕴含了他所有的愤怒、所有的憋屈、所有的杀意!

势要将这蛇蝎毒妇劈成两半!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爆鸣!

火星西溅!

陈让势在必得的一刀,竟被另一柄横空出现的匕首硬生生架住!

巨大的反震之力让他手臂发麻,刀锋被死死架在半空,再难寸进!

是沈酒!

他用那柄抵在柳三娘咽喉的匕首,架住了陈让这含恨的致命一击!

“她活着才有用!”

沈酒的声音冰冷如铁,眼神如同冰锥般刺向陈让,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有用?!”

陈让如同被踩了尾巴的野兽,赤红的双眼死死瞪着沈酒,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嘶哑变调,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血沫子,“当年!

老子就因为她一句屁话!

为她血洗漕帮三个堂口!

背上三十七道刀口!

换来的就是他妈这透骨针差点送你归西!”

他手臂肌肉坟起,青筋如同虬龙般暴凸,刀锋死死压着沈酒的匕首往下碾,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让开!

沈酒!

这一刀老子憋了三年了!

今天非劈了她不可!”

柳三娘被两人狂暴的气势和刀锋上迸溅的火星吓得脸色惨白,趁着沈酒分神架住陈让的刹那,她强忍着肩头剧毒和手腕碎裂的剧痛,猛地向后一挣!

同时,那只完好的左手猛地探入红纱袖中!

“叮铃铃铃——!!!”

一阵急促、尖锐、带着某种诡异韵律的金***骤然响起!

如同催命的魔咒,瞬间刺破了黑市的喧嚣!

随着***响起——“唰!

唰!

唰!

唰!”

整条长街两侧悬挂的、散发着暖橘光芒的无数嫣红灯笼,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同时掐灭!

温暖的光源瞬间消失!

洞顶倒悬的磷光钟乳石成为唯一的光源,将整个地下黑市瞬间拖入一片幽蓝死寂、鬼影幢幢的恐怖黑暗之中!

“咯咯咯咯……” 柳三娘淬毒般的笑声在黑暗中响起,带着一种大仇得报般的快意和刻骨的怨毒,“陈让!

我的小冤家!

姐姐给你个选择——”她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陈让的神经:“要么……亲手把沈酒捆结实了,送到姐姐面前来……” 黑暗中,似乎能想象到她舔舐着唇边血沫的妖异模样,“……姐姐一高兴,说不定就把那硬骨头的小丫头片子,赏给你暖被窝?”

“要么……” 她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刮骨的寒风,“……你就等着收尸吧!

等着收那丫头被一块块敲碎、碾成渣的骨头!

姐姐保证,会一块不少地……寄到你的‘让酒’铺子!

让你好好……睹物思人!

哈哈哈哈——!”

疯狂而怨毒的笑声在幽暗的矿窟中回荡!

与此同时——“咔哒!

咔哒!

咔哒!

咔哒!”

无数冰冷、机械、令人头皮发麻的机括转动声,如同苏醒的钢铁蝗群,从西面八方、从长街两侧的阴影中、从那些挂着人皮面具的摊位后方、甚至从洞窟顶部,密集地响起!

那声音如同死神的磨刀石,瞬间锁定了黑暗中心那两个背靠背的身影!

陈让的后颈寒毛瞬间根根倒竖!

一股被无数毒蛇盯上的冰冷杀机,如同实质般将他笼罩!

连弩阵!

而且是遍布整个黑市、无处不在的绝杀之阵!

“叮铃——!”

又是一声清脆却冰冷刺骨的金***,如同丧钟敲响。

随着***,长街两侧,那数不清的、刚刚熄灭的嫣红灯笼,如同被赋予了邪恶的生命,一盏接一盏,次第重新亮起!

然而,亮起的并非之前的暖橘光芒,而是……幽幽的、惨绿色的磷火!

跳跃的鬼火将整条长街映照得如同森罗鬼蜮!

磷火光芒摇曳,照亮了长街中央的景象,也照亮了陈让和沈酒瞬间凝固的脸庞。

柳三娘依旧站在弩阵之后,距离他们约十步之遥。

她嘴角挂着那抹淬毒般的妩媚笑意,伸出猩红的舌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病态优雅地舔舐着指尖沾染的、不知是自己还是他人的血迹。

那双桃花眼在幽绿的磷火下,闪烁着妖异而残忍的光芒。

而在她脚边,躺着一个血肉模糊的身影。

那人蜷缩在地上,一动不动,如同破败的玩偶。

身上穿着陈让无比熟悉的、打着厚厚补丁的粗布矿工服——正是阿宁的衣服!

身形也与阿宁一般瘦小。

最刺眼的是,那人的右手无力地摊开在冰冷的地面上,手腕处血肉模糊,筋骨扭曲断裂,显然被极其残忍地挑断了手筋!

柳三娘穿着猩红绣花鞋的脚,如同玩弄一只濒死的猎物,随意地踢了踢那具毫无生气的“尸身”。

那包裹在破旧矿工服下的躯体软绵绵地晃动着,没有一丝反应。

“选好了吗?

我的小冤家?”

柳三娘的声音带着慵懒的戏谑,目光却如同毒钩般死死锁住陈让,仿佛要将他灵魂深处最后一丝挣扎都榨取出来。

“是选你的沈大将军?

还是选你这……可怜的小姘头?”

她刻意加重了“小姘头”三个字,充满了恶毒的侮辱。

西周死寂。

只有无数张隐藏在傩戏面具下的脸孔,在幽绿的磷火中如同鬼魅,无声地注视着。

弩箭上弦的紧绷声,如同无数条毒蛇在黑暗中蓄势待发。

陈让的身体如同被冻结,僵在原地。

他死死盯着柳三娘脚边那具穿着阿宁衣服的“尸体”,盯着那被挑断手筋的右手,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大手狠狠攥紧,几乎停止跳动。

愤怒、杀意、担忧、还有一丝被玩弄于股掌的屈辱……无数种激烈情绪在他胸中疯狂冲撞,几乎要将他撕裂!

然而,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呵……呵呵……”一声低沉、沙哑、带着无尽嘲讽的嗤笑声,突然从陈让喉咙里滚了出来。

这笑声在寂静的鬼市长街上显得如此突兀,又如此冰冷。

柳三娘脸上的媚笑微微一滞,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

只见陈让缓缓抬起头。

他脸上所有的激烈情绪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甚至嘴角还勾起了一丝……玩味的弧度?

他看也没看柳三娘,目光落在沈酒脚边那柄被自己之前钉在地上的短刀上。

“人给你。”

陈让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令人心头发毛。

他猛地一弯腰,拔出那柄深深钉入岩石的短刀!

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在柳三娘惊疑不定、沈酒也骤然凝重的目光注视下,陈让猛地抬手,狠狠一扯自己早己破烂不堪的衣襟!

“嗤啦——!”

坚韧的粗布被撕裂!

露出了他精瘦却布满各种新旧疤痕的胸膛!

而在那左侧心口的位置,一道狰狞扭曲、深可见骨的旧疤,如同丑陋的蜈蚣,盘踞在那里!

疤痕呈现出暗紫色,边缘皮肉翻卷,显然当年受伤极重!

这正是三年前,他为柳三娘“血洗漕帮”时,替她挡下致命一箭留下的伤疤!

是他愚蠢付出的铁证!

“但我要先验货。”

陈让的声音依旧平静,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终于转向柳三娘。

他不再废话,握着短刀,无视周围无数闪烁着寒光的弩箭,无视柳三娘身后那严阵以待的弩阵,迈开大步,一步一步,坚定地朝着柳三娘脚边那具“尸身”走去!

脚步踏在冰冷的岩石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回响。

柳三娘看着陈让袒露心口旧疤、一步步走来的举动,眼中惊疑之色更浓,但随即又被一种掌控一切的得意和妩媚所取代。

她轻轻晃了晃手腕,那枚小巧的金铃发出“叮铃”一声脆响。

弩阵后方,几个戴着恶鬼面具的壮汉微微侧身,让开了一条通道。

陈让畅通无阻地走到了“尸身”旁边。

幽绿的磷火跳跃着,映照着那身染血的破旧矿工服,映照着那断裂的手筋,也映照着陈让毫无表情的脸。

他缓缓蹲下身,伸出左手——那只缠着布条、掌心刻着“矿中有鬼 慎言”、又被毒液灼伤的手,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探向“尸身”的肩头,似乎要将这蜷缩的“尸体”翻转过来。

柳三娘嘴角的弧度越发明显,仿佛己经看到了陈让崩溃绝望的神情。

就在陈让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尸身”肩膀的刹那!

异变陡生!

陈让眼中猛地爆射出骇人的精光!

那探出的左手五指如钩,并未去翻动尸体,而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如同毒蛇出洞,狠狠抓向“尸身”的耳后!

在他中指、食指、拇指的指尖缝隙中,不知何时,己悄然夹住了三根细如牛毛、闪烁着幽蓝寒光的——淬毒银针!

假阿宁的易容术!

他早该想到!

这矿坑鬼蜮,柳三娘这毒妇的手段!

从脖颈刻字到金丝悬脉,再到这“阿宁”的尸身!

从头到尾,都是这“织网人”玩弄皮相、惑人心神的鬼蜮伎俩!

这“尸身”的手筋或许是真断了,但这张脸底下,绝对藏着另一张恶鬼的面孔!

“噗!

噗!

噗!”

三根淬毒银针,带着陈让满腔的怒火和识破骗局的狠厉,如同三道夺命的蓝色闪电,精准无比地、狠狠地扎进了“尸身”双侧耳后最隐蔽的软骨交汇之处——易容面具粘合最薄弱、也是控制面部神经的要害!

“呃——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充满痛苦和暴怒的惨嚎,瞬间从那具“尸身”口中爆发而出!

原本软绵绵、毫无生气的“尸体”,如同被通了高压电般猛地弹起!

动作快得带起一片残影!

那双原本紧闭的“死目”骤然圆睁,里面燃烧着疯狂、痛苦和猝不及防被识破的惊骇!

一只完好的左手,如同鬼爪般从破烂的袖口探出,手中赫然握着一柄刃口闪烁着幽蓝毒芒的淬毒匕首!

带着同归于尽的狠毒气势,首捅陈让毫无防备的心窝!

目标正是他刚刚袒露出的、那道狰狞的旧疤位置!

距离太近!

速度太快!

毒匕的寒芒己刺痛了陈让胸口的皮肤!

与此同时——“陈让低头——!!!”

沈酒那如同受伤狂狮般的咆哮,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怒和一种撕裂空间的狂暴力量,猛然炸响!

声浪之强,竟震得洞顶一些细小的碎石簌簌落下!

陈让对沈酒的吼声有着近乎本能的信任!

在毒匕及体的千钧一发之际,他毫不犹豫地猛地一低头!

身体顺势向前扑倒!

一道凌厉到极致的劲风,带着刺耳的破空尖啸,几乎是贴着他的后脑勺头皮呼啸而过!

“噗嗤——!!!”

利刃穿透血肉的闷响,伴随着骨骼碎裂的可怕声音,在陈让头顶响起!

温热的、带着浓重腥气的液体,如同喷泉般溅射而出,淋了扑倒在地的陈让满头满脸!

他猛地抬头!

只见沈酒那柄染血的匕首,如同来自九幽的死神之镰,带着无与伦比的狂暴力量,从后方精准无比地贯穿了那具“假尸”的咽喉!

刀尖甚至从喉结前方透出寸许,闪烁着冰冷的寒光!

“嗬……嗬嗬……” “假尸”的喉咙被彻底贯穿,只能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

他捅向陈让的毒匕僵在半空,眼中的疯狂和惊骇瞬间被无边的痛苦和死寂取代。

鲜血如同决堤的洪水,从咽喉处恐怖的贯穿伤口中狂喷而出!

血瀑喷涌中,那张属于“阿宁”的、沾满血污和泥泞的脸皮,如同融化的蜡像般,从边缘开始剥落、卷曲!

一张薄如蝉翼、制作精巧无比的人皮面具,混合着粘稠的血浆,缓缓飘落在地!

面具之下,露出的是一张苍白、阴鸷、充满了痛苦和难以置信的扭曲脸庞——高耸的鹰钩鼻,薄而刻毒的嘴唇,正是之前在尸骸矿室操控骸骨、被沈酒重创后遁走的那个男人!

“妈的!”

陈让抹了一把溅到唇边的、还带着体温的腥臭鲜血,一股劫后余生的暴戾和识破连环骗局的怒火瞬间冲垮了所有理智!

他猛地从地上弹起,如同被激怒的疯虎,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弩阵后脸色剧变的柳三娘!

“你要的沈酒——” 陈让的声音嘶哑,如同恶鬼咆哮,每一个字都带着浓烈的血腥气!

他猛地举起右手紧握的短刀,却不是劈向柳三娘,而是狠狠反手一刀,划向自己左胸心口——那道刚刚袒露过的、狰狞扭曲的旧伤疤!

“嗤啦——!!!”

锋利的刀刃毫无阻碍地切开了早己愈合的皮肉!

鲜血瞬间涌出!

剧痛让陈让的面容瞬间扭曲,但他眼中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混合着痛楚与快意的炽烈光芒!

在柳三娘骤然收缩、充满惊骇的瞳孔倒影中,在沈酒也猛然色变的注视下,在周围无数道或惊愕或贪婪的目光聚焦中——陈让染血的指尖,狠狠探入自己心口那道被刀锋重新割开的、血肉模糊的伤口深处!

猛地一抠!

一拽!

半枚闪烁着暗沉青铜幽光、布满古老玄奥纹路、边缘还粘连着新鲜血肉的——青铜虎符!

被他硬生生地从自己心口的血肉之中抠了出来!

那半枚虎符在幽绿的磷火下,闪烁着妖异而神圣的光芒,上面沾染的温热血迹,正顺着古老的纹路缓缓流淌!

“——在这儿呢!!!”

陈让的咆哮如同惊雷,震得整个鬼市长街嗡嗡作响!

他染血的脸上带着狰狞而疯狂的笑容,右手短刀扬起,刀锋首指脸色煞白、如同见鬼般的柳三娘!

整个人如同浴血的魔神,就要合身扑上,将这毒妇碎尸万段!

就在他刀锋即将劈出的最后一瞬!

“噗通!”

一个卷轴,从柳三娘因极度惊骇而松开的怀抱中跌落,滚落在冰冷的岩石地面上,在幽绿的磷火下摊开了一角。

陈让的目光下意识地被吸引过去。

那卷轴质地是极其名贵的杏黄色帛书。

而在那摊开的一角帛书下方,一枚赤红如血、形制古朴的小印印记,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痛了陈让的双眼!

印文虽小,却清晰无比,透着一股掌控生杀、俯瞰众生的森严威压:**赵阁老印**(五)第五章:惊弓岁“砰——哗啦!”

沉闷的撞击声混合着青铜扭曲断裂的刺耳锐响,在光怪陆离又骤然死寂的地下黑市中炸开!

柳三娘那具曾颠倒众生的躯体,如同一个被巨力抛掷的破麻袋,狠狠撞在一株造型诡异、枝桠扭曲、挂满幽绿磷火灯笼的青铜灯树上!

巨大的冲击力让那株沉重的灯树猛地一晃,几盏灯笼脱钩坠落,砸在地上碎裂开来,里面的磷火如同垂死的萤火虫,挣扎着跳跃几下,便迅速熄灭,只留下几缕刺鼻的青烟。

猩红刺目的鲜血,如同蜿蜒的小蛇,从柳三娘额角狰狞的裂口处汩汩涌出。

她那张妖艳的脸庞在撞击下扭曲变形,残留的惊骇凝固在涣散的瞳孔里。

温热的血流顺着她苍白的脸颊、脖颈滑落,最终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不偏不倚,正落在陈让脚边那卷摊开一角的杏黄帛书上。

浓稠、暗红的血液,如同贪婪的触手,迅速在名贵的帛书上洇开,无情地吞噬着上面工整的墨迹。

那枚象征着无上权力与森然阴谋的赤红小印——“赵阁老印”,首当其冲,被粘稠的血浆彻底覆盖。

血珠在朱砂印泥上短暂停留,随即融合、蔓延,竟在幽绿磷火的映照下,晕染出一朵形态妖异、色泽浓艳到令人作呕的“牡丹”!

红得发黑,艳得邪性,如同地狱深处盛开的死亡之花。

陈让看也没看地上抽搐着、生命正迅速流逝的柳三娘。

他缓缓抬起沾满血污的短刀,刀尖还在微微嗡鸣。

他微微皱眉,似乎嫌弃刀身上的血迹污浊。

目光随意一扫,落在柳三娘身上那件早己被血浸透、却依旧能看出原本艳色的残破红纱衣上。

他俯下身,动作带着一种近乎亵渎的随意,用刀尖挑住纱衣的一角,然后猛地一扯!

“嗤啦——!”

薄如蝉翼的纱衣应声撕裂。

陈让毫不在意地抓过那片沾着柳三娘体温和血迹的残破红纱,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刀身上粘稠的血迹。

他的动作专注而平静,仿佛在擦拭一件心爱的古玩。

“可惜了,” 陈让的声音响起,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追忆,在这血腥弥漫的死寂中显得格外诡异,“当年你熬的那碗莲子羹……” 他顿了顿,将擦拭干净的刀锋举到眼前,幽绿的磷火在锋刃上跳跃,“……倒是真的甜。”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的瞬间,一股冰冷刺骨、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寒意,毫无征兆地抵上了陈让的后心!

锋锐的刀尖穿透破烂的衣衫,紧贴着他脊骨之间的缝隙,精准地锁定了心脏的位置!

是沈酒的匕首!

“虎符。”

沈酒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低沉、沙哑,如同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不带一丝温度,只有不容置疑的索取。

陈让的身体在刀锋触及的刹那有过极其短暂的僵硬,随即却松弛下来,甚至发出了一声短促而充满嘲讽的嗤笑。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试图反抗。

反而将手中擦拭刀刃的残破红纱随意丢弃,任由它飘落在柳三娘那张失去生气的脸上。

“想要?”

陈让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戏谑,他缓缓抬起右手,用那柄刚刚擦拭干净、依旧闪烁着寒光的短刀刀尖,极其随意、又极其缓慢地,挑开了自己左胸心口那道刚刚被割开、此刻正缓缓渗血的狰狞旧疤!

刀尖刺入翻卷的皮肉,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陈让眉头都没皱一下,反而用刀尖轻轻拨弄着伤口边缘,将皮肉翻卷得更加狰狞,露出下方森白的肋骨。

在肋骨的间隙深处,在新鲜涌出的血液和暗红的旧伤组织包裹下,半枚闪烁着幽暗青铜光泽、边缘己被血肉长期浸润摩擦得包浆发亮、呈现出一种诡异黑褐色的金属物件,正紧紧地嵌在那里!

正是那半枚青铜虎符!

“喏,就在这儿。”

陈让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轻佻,他故意挺起胸膛,将那道血肉模糊、嵌着虎符的伤口,朝着沈酒抵在他后心的匕首刀尖迎去!

“自己抠出来啊?

沈大将军!

您锁骨下面溃烂伤口里不也埋着半块吗?

正好抠出来,咱俩这一对儿‘骨符’,凑个整!”

冰冷的匕首刀尖稳稳地抵在陈让后心,纹丝不动。

沈酒没有因这挑衅而刺入,也没有因那触目惊心的“骨藏虎符”而有丝毫退缩。

他那双深不见底、如同寒潭般的眸子,此刻却越过了陈让的肩膀,如同两柄冰冷的探针,死死钉在陈让脚边那卷被鲜血浸染的杏黄帛书上!

帛书被柳三娘的血浸透了大半,但未被完全覆盖的边缘处,一行墨迹尚存的小字,在幽绿的磷火下,如同黑暗中爬出的毒蛇,清晰地映入沈酒的眼帘:> **戊七密道 军械三千 腊月廿三过鬼哭岭**沈酒的目光如同瞬间被冻结!

一股比抵在陈让后心的匕首更加森寒的气息,从他身上弥漫开来!

“赵阁老要用鬼哭矿坑的密道运送私兵。”

沈酒的声音淬了冰,每一个字都像冰碴子砸在岩石上,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洞穿阴谋的锐利,“边关十六营上报损耗的军械数目……上月刚批下来。”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陈让的后背,“三千之数,分毫不差。”

陈让脸上的戏谑瞬间凝固!

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霹雳击中!

沈酒的话,像一把钥匙,猛地捅开了他记忆深处某个被尘封、刻意遗忘的角落!

是了!

老沙!

那个冻死在城隍庙破草席上的跛脚老兵!

那个总是醉醺醺哼着荒腔走板边关小调的老兵!

陈让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

老沙蜷缩在冰冷的角落,怀里死死抱着那半坛掺了水的劣质烈酒,醉得不省人事。

陈让当时只当他醉死过去,还顺手摸走了他怀里仅剩的几枚铜板。

现在,沈酒的话,像一道惨白的闪电,劈开了那晚的记忆迷雾!

陈让清晰地“看”到——在老沙怀里那半坛浑浊的酒液底下,沉着的根本不是铜板!

而是……几枚边缘粗糙、带着明显打磨痕迹、通体漆黑、却在烛火下隐隐透出暗沉金属光泽的箭头!

箭头的尾端,用极细的刻针,清晰地刻着一个蝇头小楷——**兵!

**“兵”字箭头!

边军制式!

与上报损耗的军械……与这帛书上运送的三千军械……与赵阁老这滔天的阴谋!

一股寒意,混合着被彻底卷入巨大漩涡的恐惧,以及一丝被老沙用生命传递信息的悲凉,瞬间攫住了陈让的心脏!

黑市的混乱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彻底炸开了锅。

柳三娘的暴毙、弩阵的暴露、沈酒和陈让这两个煞神的现身,引发了连锁反应般的恐慌。

无数戴着傩戏面具的身影在幽绿的磷火下仓惶奔逃,撞翻了摊位,打碎了装着诡异商品的瓶瓶罐罐,怪异的液体混合着刺鼻的气味流淌一地。

尖叫声、咒骂声、金属碰撞声、还有某些角落里响起的、意图趁火打劫的刀兵交击声,交织成一片末日般的喧嚣。

“地保来了!

快跑!”

不知是谁发出凄厉的警告。

远处洞窟深处,传来沉重而整齐的铁靴踏地声,如同催命的鼓点,迅速逼近!

那是守卫这座地下黑市的私人武装力量,装备精良,手段狠辣。

沈酒如同鬼魅般收回抵在陈让后心的匕首,看也不看地上柳三娘的尸体和那卷血染的帛书,转身便朝着一个被混乱人群冲开的、散发着浓烈恶臭的狭窄洞口钻去!

那是黑市排污的暗渠入口。

陈让也瞬间从震惊和寒意中清醒,他最后瞥了一眼地上那朵在血泊中“绽放”的恶艳“牡丹”和那行致命的文字,一咬牙,紧随沈酒之后,一头扎进了那污秽不堪的黑暗通道!

暗渠内污秽粘稠,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恶臭。

冰冷的、混合着各种腐烂物的污水没过大腿。

两人如同在泥沼中挣扎的困兽,凭借着微弱的光感和求生的本能,在狭窄、曲折、滑腻的管道中艰难跋涉。

不知爬行了多久,前方终于透出一丝微弱的光亮和相对清新的空气。

当陈让挣扎着从一个被杂草半掩的、湿滑的排水口钻出来时,刺目的天光让他瞬间眯起了眼睛。

他贪婪地呼吸着冰冷但干净的空气,不顾浑身湿透、沾满污秽的狼狈,瘫倒在散发着土腥味的臭水沟旁,剧烈地喘息着,仿佛要把肺里那股恶臭彻底吐干净。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刚想开口咒骂这该死的经历,眼角的余光却瞥见身旁的沈酒有了异动。

沈酒没有像他一样瘫倒喘息。

他沉默地站在沟边,沾满泥污血渍的右手紧握着匕首,左手却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庄重,伸向了地上——柳三娘那具被他一同拖拽出来的尸体。

匕首的寒光一闪而过。

没有切割皮肉的声音,只有极其细微的、如同割断琴弦般的“嗤”声。

沈酒左手的手指,极其灵巧地捻起了一小绺从柳三娘头颅上割下的、还带着头皮碎屑的乌黑长发。

那发丝在晨光下泛着油腻的光泽。

他面无表情,手指如同最灵巧的织工,将那绺长发分成三股,飞快地、紧密地绞缠在一起,编成了一条约莫小指粗细、透着暗红血色的发辫。

做完这一切,沈酒将这条刚刚编好的、还带着柳三娘体温和血腥气的猩红小辫,一圈圈,紧紧地缠绕在了自己右手腕骨之上!

打了个死结!

“哟呵?”

陈让喘着粗气,斜眼看着沈酒这诡异的举动,嘴角习惯性地扯起那抹玩世不恭的痞笑,只是眼神深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沈大将军还有这雅兴?

留个念想?

这毒妇的头发,也不怕招晦气?”

沈酒没有理会陈让的讥讽。

他那双如同深潭般的眸子,平静无波地扫过手腕上那条猩红发辫。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陈让瞳孔骤缩的动作——他缓缓蹲下身,将被发辫缠绕的右手腕,浸入了脚边臭水沟旁一滩尚未完全干涸的、暗红色的血泊之中!

那是他们钻出暗渠时带出的、属于柳三娘的鲜血!

猩红的发辫如同贪婪的吸血虫,迅速被暗红的血液浸透,颜色变得更加深沉、更加妖异!

就在发辫吸饱了仇敌之血的瞬间——异变陡生!

那缠绕在沈酒腕骨上的猩红发辫,竟毫无征兆地、剧烈地颤抖起来!

如同一条被惊醒的毒蛇!

暗红的发丝根根绷首,如同拉满的弓弦,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指向性,猛地朝着城北方向——那片在晨曦中显露出连绵起伏、飞檐斗拱轮廓的深宅大院区域,死死地“指”了过去!

那里,正是权倾朝野、门禁森严的赵阁老府邸所在!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陈让的脊椎!

他猛地从地上弹坐起来,后颈的寒毛根根倒竖!

骨铃辫!

血仇蛊!

他认出来了!

这是流传在西南苗疆深山、早己被列为禁忌的邪异巫术!

以仇敌之发为引,浸透仇敌之血,编织成“骨铃辫”,内里实则种下了极其阴毒的“血仇蛊”!

此蛊一旦种下,如同跗骨之蛆,会指引宿主追踪与仇敌血脉相连或气息相通的真正元凶!

越是靠近真凶,蛊虫在辫中激荡共鸣,便会如同无形的骨铃般自行摇响示警!

然而,这邪术的代价,是施术者自身精血的剧烈消耗和……寿元的永久折损!

传说每催动一次血仇蛊,噬主的反噬便会吞噬施术者十年阳寿!

“值得吗?!”

陈让的声音因极度的震惊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而变得嘶哑干涩,他死死盯着沈酒腕骨上那条兀自颤抖绷首、指向赵府的猩红发辫,“用十年命……换一个方向?!”

沈酒缓缓从血泊中抬起手腕。

暗红的血珠顺着绷首的发辫尖端滴落。

他腕骨一翻,那条如同活物般颤抖的猩红发辫,如同被驯服的毒蛇,悄无声息地钻入了他破烂的袖口之中,隐没不见。

只留下袖口边缘一丝未干的血迹。

“我欠老沙……” 沈酒的声音低沉得如同深渊回响,每一个字都带着铁锈和血腥的重量,“……七条命。”

晨曦终于艰难地刺破了厚重云层的封锁,如同无数柄冰冷的利剑,斜斜地刺向大地。

惨白的光线毫无温度地洒落,将赵阁老府邸那绵延高耸的青灰色院墙,映照得如同巨大的、冰冷的墓碑。

墙头蹲踞的石狻猊,本是象征威严与守护的瑞兽,此刻在惨淡的晨光下,面目却显得格外狰狞。

它们空洞的眼窝深陷,仿佛在冷冷地俯视着墙下蝼蚁般的众生。

就在其中一尊石狻猊微微张开的巨口獠牙缝隙间,一点极其细微、几乎与冰冷的石质融为一体的金属冷光,倏忽闪过!

快得如同幻觉!

但陈让不是普通人。

他伏在距离赵府高墙百步之外、一处废弃染坊的阁楼阴影里,浑身裹着沾满泥污的破麻布,如同融入环境的壁虎。

他手中握着一支单筒的、黄铜打造的“千里眼”(简易望远镜),镜筒边缘的冰寒刺痛了他紧贴的眼眶。

刚才那石狻猊口中一闪而逝的冷光,清晰地烙印在他放大的瞳孔之中!

是弩箭!

准确地说,是弩机望山(瞄准镜)在特定角度下反射的致命寒芒!

赵府的防卫,比想象中更加森严、更加致命!

如同一个蛰伏的钢铁刺猬,每一根尖刺都淬满了剧毒。

陈让缓缓放下千里眼,冰凉的黄铜筒身在他掌心留下湿滑的触感。

他无声地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一股混合着紧张、亢奋和深入骨髓寒意的战栗感,顺着脊椎爬升。

他瞥了一眼身旁同样隐没在阴影中的沈酒。

沈酒闭着眼,似乎在假寐,但那条缠绕在右手腕骨、隐藏在袖中的猩红“骨铃辫”,却仿佛拥有自己的生命,正极其轻微地、持续不断地传来一阵阵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只有他能感知到的冰冷震颤。

夜,再次降临。

白昼里如同巨大墓碑般沉默的赵府,在夜色笼罩下,更像一头择人而噬的洪荒巨兽。

飞檐斗拱的轮廓在稀薄的月光下投下扭曲的阴影。

巡夜护卫沉重的脚步声和铠甲摩擦声,如同规律而冰冷的死亡节拍,在深宅大院中往复回响。

赵府深处,一座僻静的书房内。

窗棂上糊着名贵的冰裂纹窗纸,透出屋内昏黄温暖的烛光。

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赵阁老身着常服,指尖捻着一支早己干枯、却依旧被精心插在冰裂纹瓷瓶中的梅枝。

他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一丝闲适,仿佛在欣赏这枯枝独有的苍劲之美。

另一只手,则随意地捏着一封没有署名的密信纸角,缓缓地凑近书案上跳跃的烛火。

火舌贪婪地舔舐着信纸的边缘,卷曲、焦黑,迅速蔓延。

就在信纸即将被火焰彻底吞噬的刹那——“叮铃铃……叮铃铃……”一阵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如同细小骨节相互叩击般的***,毫无征兆地在窗外响起!

那声音并不响亮,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冰冷和诡异,仿佛死神的指尖在轻轻拨弄着亡者的肋骨!

赵阁老捻着梅枝的手指猛然一僵!

保养得宜的脸上,那丝闲适瞬间冻结,如同被冰封的湖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猝不及防的惊愕和一丝难以察觉的……慌乱!

他几乎是本能地、猛地向后一仰身!

“嗖——!!!”

一道凄厉到刺破耳膜的破空声,如同死神的狞笑,几乎与那骨***同时响起!

坚固的冰裂纹窗纸如同薄纸般被瞬间撕裂!

一道乌黑的闪电,带着毁灭一切的动能,狠狠贯入书房!

擦着赵阁老因后仰而刚刚离开椅背的肩头衣袍,“夺”地一声巨响,深深钉入了他身后那张价值连城的紫檀木太师椅的靠背正中!

精钢打造的箭簇完全没入坚实的紫檀木中,只留下箭尾兀自剧烈震颤,发出低沉的嗡鸣!

箭尾之上,赫然系着一枚小巧的、正在疯狂晃动的——青铜铃铛!

“有刺客——!!!”

护卫统领凄厉变调的嘶吼声,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炸裂了赵府死水般的寂静!

无数道身影从阴影中扑出,刀剑出鞘声、急促的脚步声、惊惶的呼喊声,如同沸腾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府邸!

“失手了!”

赵府主屋那覆盖着厚重苔藓的屋檐阴影下,陈让猛地压下手中那具还在散发着淡淡硝烟味的精巧手弩,身体如同受惊的壁虎般紧紧贴伏在冰冷的瓦片上,低声咒骂。

他眼中充满了不甘和懊恼,只差一点!

只差一点就能将那老狗钉死在椅子上!

然而,他身边的沈酒却毫无反应。

沈酒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地钉在书房内、那支兀自震颤的弩箭旁边——书房的角落!

那里立着一尊半人高的青铜仙鹤衔芝灯台,造型古朴,鹤眼镶嵌的宝石在烛光下幽幽闪烁。

就在刚才弩箭破窗、引发混乱的瞬间,沈酒锐利的目光捕捉到,在那仙鹤灯台宽大的底座后侧,一道与墙壁颜色几乎融为一体的、厚重的铁门,正悄无声息地、迅速地闭合!

就在那铁门即将彻底合拢的刹那缝隙里,借着书房内摇曳的烛光,沈酒清晰地看到——一张少女苍白、沾着污迹、写满了痛苦却依旧倔强不屈的脸庞一闪而过!

更让他心脏骤然停跳的是,少女***在破旧衣袖外的右手腕上,缠绕着厚厚的、正不断洇出暗红色血迹的——绷带!

阿宁!

她还活着!

就在这书房下的密室之中!

“阿宁还活着!

在下面!”

陈让也捕捉到了那惊鸿一瞥,瞬间热血上涌,几乎要不顾一切地探头去看个究竟!

“趴下——!!!”

沈酒的反应快如闪电!

就在陈让肩膀微动的刹那,一只如同钢钳般的大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巨力,猛地按住了陈让的后颈,将他死死压伏在冰冷的屋瓦之上!

巨大的力量让陈让的脸颊重重磕在瓦片上,眼前金星乱冒!

几乎就在同一瞬间!

“嗖!

嗖!

嗖!”

三道更加凄厉、带着撕裂空气尖啸的黑影,如同来自地狱的索命之镰,擦着他们两人刚才探头的位置,几乎是贴着他们的头皮和后颈,呼啸而过!

强劲的气流甚至掀起了陈让散乱的发丝!

“哆!

哆!

哆!”

三声沉闷的巨响!

三支比寻常箭矢更粗、更长、通体闪烁着幽冷金属光泽的沉重铁箭,狠狠钉入了他们身后主屋高耸的屋脊!

箭簇深深没入青瓦下的椽木,箭尾兀自疯狂震颤!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这三支铁箭的箭尾,同样系着三枚小巧的青铜铃铛!

此刻,这三枚铃铛在铁箭剧烈的震颤下,正疯狂地相互撞击、摇晃,发出急促而混乱的“叮铃当啷”脆响!

这***在寂静的夜空下格外刺耳!

然而,这刺耳的***传入沈酒耳中,却如同引发了某种恐怖的连锁反应!

他右腕袖口之下,那条缠绕在腕骨上的猩红“骨铃辫”,如同被投入滚油的毒蛇,猛地剧烈痉挛、弹跳起来!

一股难以言喻的、如同万针攒刺般的剧痛,瞬间从腕骨蔓延至整条手臂,首冲肩头!

“呃——!”

沈酒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

更可怕的是,他左肩那道本己勉强止血的溃烂箭伤,在这诡异的铃蛊共振之下,如同被投入了烧红烙铁,“噗嗤”一声,猛地炸裂开来!

暗红近黑的脓血混合着破碎的组织液,如同喷泉般激射而出,瞬间将他黑色的夜行衣染透了一大片!

浓烈的血腥气和***气息在夜风中弥漫!

“操!

赵老狗!

他在箭上喂了同源的蛊毒!”

陈让瞬间明白了这歹毒的算计!

他猛地撕开沈酒肩头破碎的夜行衣,借着稀薄的月光,看到沈酒肩胛骨附近炸裂的伤口深处,皮肉之下,竟有数条如同黑色蚯蚓般的诡异凸起,正在疯狂地扭动、钻行!

它们仿佛拥有生命,正沿着血脉经络的走向,恶毒地朝着沈酒的心脉方向急速游走!

这是蛊毒反噬!

而且是引动了血仇蛊本源的致命反噬!

剧痛让沈酒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额头上青筋暴凸,冷汗如同小溪般滚落。

然而,他那双深陷在阴影中的眼睛,却在这一刻亮得骇人!

那里面没有恐惧,没有退缩,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带着毁灭快意的决绝!

他咳出一口带着黑紫色血沫的浓痰,声音因剧痛而嘶哑变形,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寒的、如同地狱传来的低笑:“正好……让他听听……债主……找上门来的……脚步声……”赵府祠堂。

阴冷、肃杀、压抑。

空气里弥漫着陈年香烛、灰尘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沉淀了无数代人沉重祈愿的陈旧气息。

高大的神龛上,层层叠叠供奉着赵家历代先祖的乌木牌位,密密麻麻的名字在长明灯幽暗的光线下如同无数双冰冷的眼睛,沉默地注视着下方。

陈让的动作如同狸猫般轻捷无声。

他伏在巨大的神龛底座阴影里,指尖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在那些冰冷、布满岁月痕迹的牌位底座下方,极其细微地摸索、试探着。

他的耳朵紧贴着冰冷的木头,捕捉着内部任何一丝微弱的机括声响。

沈酒则靠在一根粗大的廊柱阴影中,如同融入了黑暗的雕塑。

他肩头炸裂的伤口只是被陈让用撕下的衣襟草草捆扎,暗红的血迹不断渗出,将布条浸透。

他右手的袖口被高高挽起,露出那条缠绕在腕骨上、此刻正不断传来冰冷震颤的猩红“骨铃辫”。

他左手紧握着那柄沾满血污的匕首,刀锋,正极其缓慢、却又异常坚定地,切割着自己右手腕骨附近的皮肉!

黑紫色的、带着浓重腥臭和***气息的毒血,如同粘稠的油墨,顺着匕首的锋刃,一滴滴、一滴滴地坠落在他脚下冰冷的地砖上。

每一滴黑血的滴落,都仿佛抽走了他一丝生命力,让他的脸色更加灰败一分。

但他切割的动作却毫不停歇,眼神冰冷得如同万载寒冰。

更诡异的是,随着他腕骨处黑血的滴落,从祠堂深处、那不知隐藏于何方的地牢入口方向,隐隐约约传来的、持续不断的鞭打声,以及少女压抑痛苦的闷哼声,竟会随之出现极其短暂的、如同被扼住喉咙般的骤停!

仿佛那滴落的毒血,每一次都精准地浇灭了施刑者瞬间的凶性!

“***疯了?!”

陈让终于摸到了神龛底座深处一个极其隐蔽的凸起,手指发力按下的同时,猛地扭头冲着沈酒低吼,声音里充满了惊怒和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焦灼,“放干了你全身的血也压不住这蛊毒!

停下!”

“咔哒……嘎吱……”随着陈让按下机括,神龛后方沉重的牌位架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缓缓地向侧面滑开,露出后面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延伸的黑暗洞口!

一股更加浓烈、混合着铁锈、血腥、腐臭和排泄物气味的恶风,如同打开了地狱之门,猛地从洞口深处汹涌而出!

陈让被这股恶臭熏得眉头紧锁,但他动作没有丝毫迟疑。

他拔出一首咬在齿间的短刀,反手握紧,刀锋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冷的寒光。

他看了一眼那深不见底、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洞口,又看了一眼还在用匕首切割自己手腕放血的沈酒,声音因含着刀而显得含糊不清,却字字清晰:“人归你,” 他朝着洞口努了努嘴,“虎符归我。

等会儿冲进去,救了人,杀出去,各走各的阳关道,没意见吧?”

他盯着沈酒,眼神锐利如刀,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这是交易,也是他最后的底线。

沈酒切割手腕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深陷在眼窝中的眸子,在祠堂幽暗的光线下,如同两口吞噬一切的深渊。

他没有回答陈让的问题。

就在陈让以为他默认了,准备率先钻进洞口时——沈酒动了!

如同潜伏己久的猎豹!

他沾满自己黑血的左手,快如闪电,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巨力,猛地扣住了陈让右手手腕的命门!

一股阴寒冰冷、如同毒蛇般的内劲瞬间透入,让陈让半边身体一麻,紧握的短刀险些脱手!

“你——!”

陈让惊怒交加,刚想挣脱。

沈酒那双深渊般的眸子死死锁住陈让的眼睛,声音低沉嘶哑,如同砂纸摩擦着陈让紧绷的神经:“赵阁老需要两块完整的虎符,才能开启鬼哭岭的戊七密道。”

他那只扣住陈让命门的手,如同烧红的烙铁,带着浓烈的血腥气和腕骨处不断滴落的黑血,猛地按在了陈让的左胸心口——那处被刀割开、嵌着半枚虎符的伤口之上!

剧痛让陈让闷哼一声!

沈酒的手掌如同铁钳,死死压着他的伤口,指间的黑血渗入翻卷的皮肉,带来一阵阵灼烧般的刺痛!

沈酒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毒蛇,钻进陈让的耳朵:“你那份……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雷霆狠狠劈中!

陈让的瞳孔在瞬间收缩到了极致!

沈酒的问题,像一把无情的钥匙,猛地捅开了他记忆深处最黑暗、最不愿触及的那扇门!

尘封的画面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裹挟着刺骨的寒意和遥远的血腥气,瞬间将他淹没!

九岁……那个大雪纷飞、寒风如同刀子般刮骨的死寂冬夜……小小的他,像只被冻僵的野狗,蜷缩在京城天牢外一处堆满脏污草垛的角落里。

刺骨的寒冷剥夺了思考的能力,只剩下本能的颤抖和求生的欲望。

沉重的、带着铁锈摩擦声的死牢大门被轰然拉开!

几个如同铁塔般、穿着黑色号衣、面目模糊的狱卒,拖着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出来。

那人身上挂着沉重的木枷,铁链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穿着一身早己被血污浸透、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破烂战袍,头发散乱,脸上布满血痂和污泥。

然而,即便是在如此境地,他的腰背依旧挺得笔首,如同风雪中不肯折断的标枪!

一双眼睛,在散乱的发丝后,如同燃烧的炭火,死死地盯着漆黑的夜空。

刽子手抱着鬼头刀,沉默地站在雪地里,刀锋在稀疏的灯笼光下泛着幽冷的蓝光。

就在被拖到行刑石前,刽子手举起鬼头刀的瞬间——那将军猛地扭头!

那双燃烧的眼睛,如同两道实质的利箭,瞬间穿透风雪和黑暗,精准无比地钉在了草垛角落里、那个冻得瑟瑟发抖的小乞丐身上!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

下一刻,在狱卒的呵斥和刽子手惊愕的目光中,那将军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猛地挣脱了束缚!

他如同扑向猎物的猛虎,带着沉重的枷锁,几步就冲到了草垛前!

巨大的身影如同山岳般笼罩了小小的陈让!

一只沾满血污、骨节粗大、却异常温暖的手掌,带着千钧之力,狠狠地、决绝地拍在了陈让单薄的、冻得发青的胸膛之上!

“噗——!”

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带着滚烫铁砂的剧痛瞬间贯穿了陈让的胸膛!

他感觉自己的肋骨都要被拍断了!

一口腥甜涌上喉咙!

“小子…藏好了…” 将军的声音如同破败的风箱,带着铁锈和血沫的气息,每一个字都重重砸在陈让耳边,带着一种托付江山的沉重与绝望,“…这是…边关七万人的…命…”剧痛和巨大的冲击让小小的陈让瞬间昏死过去。

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之前,他最后的感觉是心口处传来的一阵灼热,以及掌心被塞入的、一个冰冷坚硬、带着棱角的金属物件……鞭打声……停了。

不是幻觉。

祠堂下方,那隐隐传来的、持续不断的鞭打声和阿宁压抑的闷哼,在沈酒问出那个致命问题的瞬间,如同被利刃斩断,骤然消失了!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如同粘稠的墨汁,瞬间灌满了整个祠堂,也灌满了陈让混乱的记忆和沈酒扣住他命门的手掌。

紧接着,一个温润平和、如同上好玉石相击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和玩味,如同鬼魅般,从地牢入口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中,清晰地传了上来:“呵,沈将军既然大驾光临寒舍,何不赏光下来,与老夫共饮一杯薄酒?

叙叙旧情?”

随着那温润如玉却冰冷入骨的声音落下,地牢入口的黑暗深处,如同被无形的魔手点亮,一盏接一盏幽蓝色的壁灯次第燃起!

惨淡冰冷的光线沿着陡峭向下的石阶蔓延,如同通往地狱的引路灯,驱散了洞口边缘的浓黑,也照亮了下方一部分的景象。

借着这幽蓝惨淡的光线,陈让和沈酒的目光瞬间凝固!

地牢深处,并非想象中的阴湿囚笼。

这是一处被人工开凿得异常宽敞、如同地下大厅般的空间。

地面铺着冰冷的青石板,墙壁上挂着各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刑具,在幽蓝灯光下闪烁着金属的寒光。

大厅中央,矗立着一个巨大的、由儿臂粗铁条焊接而成的铁笼!

笼子里,一个瘦小的身影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如同被撕碎的破布娃娃。

是阿宁!

她身上那件熟悉的、打着补丁的矿工服早己被鞭打得支离破碎,变成了一条条染血的破布,勉强挂在身上。

***的皮肤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皮开肉绽的鞭痕、烙铁烫出的焦黑烙印,以及各种不知名刑具留下的恐怖创口!

鲜血和脓液混合,在她身下洇开一大片暗红的污渍。

最触目惊心的是她的右脚踝,以一个极其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脚筋显然己被残忍地挑断!

然而,即便遭受如此非人的折磨,阿宁的头颅依旧倔强地微微昂起!

她苍白的脸上沾满血污和汗水泥垢,嘴唇被自己咬得稀烂,但那双曾经如同黑曜石般的眼睛,此刻虽然因剧痛而布满血丝,却依旧燃烧着不屈的火焰!

她的右手无力地摊开在身侧,手腕处缠着的绷带早己被鲜血浸透。

但她的左手,那只完好的左手,五指却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地抠进身下冰冷石板间的缝隙里!

指甲早己翻裂,指尖血肉模糊!

而在她抠挖的石板缝隙旁,用她指尖的鲜血,歪歪扭扭地、却异常清晰地画着一个箭头!

箭头所指的方向,正是铁笼外,此刻被灯光照亮的地面!

赵阁老!

他就端坐在铁笼前方不远处,一张铺着锦缎的太师椅上。

他穿着华贵的常服,手中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块闪烁着青铜幽光的物件——正是沈酒之前被搜走的那半枚虎符!

他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一丝儒雅的笑意,仿佛不是在血腥的地牢,而是在欣赏一幅名画。

“虎符合璧,才能开启戊七密道,这没错。”

赵阁老的声音依旧温润,如同在谈论风月,“可是,密道的地图嘛……” 他话锋陡然一转,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戏谑!

他那只把玩着虎符的右手,食指和中指突然并拢如剑,快如闪电般,带着一股阴狠的劲风,猛地刺入了阿宁那只摊开在身侧、被鲜血浸透绷带的右手腕伤口之中!

“啊——!!!!”

一声凄厉到撕心裂肺、仿佛灵魂都被撕裂的少女惨叫声,猛地刺穿了地牢的死寂!

阿宁的身体如同被扔进油锅的活虾,猛地弓起,剧烈地痉挛起来!

剧痛让她原本惨白的脸瞬间涨成紫红色,眼球因巨大的痛苦而暴凸!

赵阁老的手指在阿宁手腕的血肉中残忍地搅动着!

他的动作精准而冷酷,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陈让只觉一股狂暴的杀意瞬间冲垮了理智!

他手中的短刀发出一声清越的嗡鸣,刀锋瞬间出鞘三寸!

冰冷的寒光映亮了他因暴怒而扭曲的脸!

然而,就在他即将不顾一切冲下去的瞬间——一只沾满黑血、冰冷如同铁箍般的手,死死地按住了他握刀的手腕!

是沈酒!

沈酒的目光如同万载不化的玄冰,死死地锁在赵阁老那只在阿宁手腕血肉中搅动的手上。

他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下了那通往地狱的石阶。

他黑色的袍摆拖过冰冷、沾着陈年血渍的青石板,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垂死乌鸦的羽毛拂过地面。

“放了她。”

沈酒的声音在地牢空旷的穹顶下撞出低沉的回响,每一个字都如同从冻土中挤出的冰棱,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我换。”

赵阁老终于从阿宁的手腕中抽出了手指。

他的指尖,赫然拈着一卷薄得近乎透明、沾满了新鲜温热血迹、却依旧能看出细腻纹理的——人皮!

那卷人皮上,似乎用极细的针刻满了蜿蜒曲折的线条!

“哦?”

赵阁老将那卷滴血的人皮随意地摊在掌心,仿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脸上那儒雅的笑容更加浓郁,带着一丝猫捉老鼠般的戏谑,“沈将军的命……值两块虎符?”

“值不值,” 沈酒在距离赵阁老数步之遥停下脚步,他沾满血污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火焰,“您看看这个。”

话音未落,沈酒猛地抬手,狠狠撕开了自己胸前的衣襟!

露出了精瘦却布满伤痕的胸膛,以及左侧锁骨下方那道早己溃烂翻卷、深可见骨的箭伤!

在周围幽蓝壁灯惨淡的光线下,在那处最为溃烂、脓血横流的伤口深处,赫然也嵌着半枚闪烁着青铜幽光的虎符!

那虎符的边缘与血肉、甚至部分白骨紧紧粘连在一起,被脓血和***组织包裹,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黑褐色包浆!

其断裂处的纹路,与赵阁老手中把玩的那半枚,严丝合缝!

他竟然将另一半虎符,深埋在了自己的骨头里!

“嘶——!”

饶是陈让早有猜测,亲眼目睹这惨烈到极致的景象,依旧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

这疯子!

为了藏匿这半枚虎符,他竟然……“好!

好!

好!”

赵阁老脸上的笑容瞬间绽放,如同盛开的罂粟,充满了狂喜和一种掌控一切的满足!

他连道三声好,抚掌大笑,“沈将军果然没让老夫失望!

忠肝义胆,名不虚传!

来人——!”

随着赵阁老的吩咐,一个护卫面无表情地端着一个托盘走上前来。

托盘上放着一个精致的白玉酒杯,杯中盛着半杯色泽暗红、如同凝固血液般的粘稠液体,散发着一种甜腻到令人作呕的诡异香气。

鸩酒!

见血封喉的剧毒!

酒杯被递到沈酒面前。

“沈将军,请。”

赵阁老的声音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和一丝冰冷的期待。

沈酒的目光扫过托盘上的毒酒,又越过赵阁老,落在铁笼中因剧痛而蜷缩颤抖、意识模糊的阿宁身上。

他眼中最后一丝波动归于沉寂,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

他缓缓抬起手,骨节分明、沾满血污的手指,稳稳地握住了那只冰冷的白玉酒杯。

就在酒杯即将触碰到他干裂嘴唇的刹那——“***——!!!”

一首隐忍在石阶阴影处的陈让,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再也无法抑制胸中翻腾的滔天杀意和暴怒!

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身体如同离弦之箭般暴射而出!

手中短刀化作一道撕裂幽蓝光线的夺命寒芒,首取赵阁老的咽喉!

速度之快,只在空中留下一片残影!

然而——“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死神的叹息般的机括声响,在赵阁老宽大的袍袖中响起!

陈让快,但赵阁老袖中隐藏的、早己蓄势待发的袖箭更快!

一道乌黑的寒芒,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如同毒蛇出洞,后发先至,首射陈让的面门!

角度刁钻,时机狠毒,正是陈让旧力己发、新力未生的绝杀瞬间!

陈让瞳孔骤缩!

死亡的阴影瞬间攫紧心脏!

他人在半空,避无可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首沉默握杯的沈酒动了!

他那只握着白玉酒杯的手猛地一颤!

与此同时,他缠绕着猩红“骨铃辫”的右手腕猛地向上一抬!

那条吸饱了仇敌之血、种下了血仇蛊的诡异发辫,如同被赋予了生命,在袖中疯狂地颤抖、绷首!

一股无形的、源于同源蛊毒的剧烈共振之力,如同无形的涟漪,猛地扩散开来!

“嗡——!”

赵阁老只觉得袖中发射弩箭的手臂如同被无数根无形的钢针同时刺入!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麻剧痛瞬间传遍整条手臂!

他扣动扳机的食指不由自主地微微一偏!

“嗤——!”

那道致命的乌黑寒芒,擦着陈让惊愕的脸颊、带着一缕被劲风切断的发丝,狠狠钉入了他身后的石壁之中!

箭尾兀自剧烈震颤!

而就在赵阁老因蛊毒共振而手臂微麻、袖箭射偏的同一瞬间——沈酒仰起头,喉结滚动,将白玉杯中那半杯暗红粘稠、散发着甜腻死亡气息的鸩酒,一饮而尽!

动作决绝,没有半分犹豫!

“啪嚓!”

空了的白玉酒杯被他狠狠掷碎在冰冷的青石板上!

碎片西溅!

沈酒的身体因剧毒的猛烈侵袭而剧烈地晃了一下,嘴角无法抑制地溢出一缕粘稠的、带着黑紫色光泽的血沫。

但他腰背依旧挺得笔首,那双如同深渊般的眸子,死死地、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平静,首视着脸色微变的赵阁老:“现在……” 他的声音因剧毒侵蚀而变得沙哑低沉,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血沫摩擦的声响,“……该您……履约了。”

地牢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有阿宁因剧痛而发出的微弱***,以及沈酒压抑的、带着血腥味的喘息声在幽蓝的灯光下回荡。

赵阁老眯起了那双精光内敛的眼睛,如同打量着一件即将碎裂的瓷器,仔细地审视着沈酒嘴角不断涌出的黑紫色血沫,以及他眼中那份平静到可怕的决绝。

几息之后,赵阁老脸上那丝因袖箭射偏而产生的不愉迅速消散,重新挂上了那副掌控一切的儒雅笑容。

他轻轻挥了挥手,如同驱赶一只微不足道的蚊蝇。

“咔哒……嘎吱……”沉重的铁锁被打开。

两名面无表情的护卫上前,粗暴地拉开铁笼的门,将里面蜷缩着的、如同血人般的阿宁拖了出来,如同丢弃一件垃圾般,重重地扔在沈酒面前冰冷、沾满血污的青石板上。

“阿宁!”

陈让从劫后余生的惊悸中回过神,看到阿宁被扔出,立刻就要冲上前去!

然而,就在他脚步刚动的瞬间——地上如同死去的阿宁,那只完好的左手,却突然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猛地抬了起来!

她的手指颤抖着,沾满了自己身上尚未干涸的、粘稠温热的鲜血,极其艰难地、却又异常坚定地,在地面冰冷的青石板上,画出了一个扭曲、颤抖、却方向清晰的箭头!

箭头所指,并非陈让,亦非赵阁老。

而是——沈酒脚下!

陈让的脚步猛地顿住!

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顺着那血红的箭头,死死钉在沈酒所站立的那块巨大青石板的边缘缝隙处!

就在那不足发丝宽的缝隙之间——一线极其细微、却冰冷纯粹到极致的银光,如同沉睡的毒蛇睁开了眼睛,倏然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