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暗夜回音
房间里死寂一片,只有她自己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呛咳声,以及胃里那苦涩药汁翻搅带来的阵阵灼痛和恶心。
屈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漫过每一寸肌肤,浸透骨髓。
下巴被捏过的冰冷痛感清晰依旧,像一枚耻辱的烙印。
那句“废物”和“记住这药的滋味”,如同淬毒的冰锥,反复穿刺着她摇摇欲坠的自尊。
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是这屈辱最厚重的囚笼。
她蜷缩在冰冷的锦被里,身体因咳嗽和断骨的钝痛而微微颤抖。
滚烫的泪水混着嘴角溢出的苦涩药汁,沿着脸颊滑落,浸湿了鬓角。
她死死咬住下唇,尝着那熟悉的、带着铁锈味的咸腥,用这自残般的痛楚来对抗内心翻江倒海的恨意和绝望。
萧承烨!
沈青玥!
这两个名字在她心尖上滚过,带起一片燎原的毒火!
是他们!
是他们将她从云端打入这泥泞污秽的地狱!
让她蒙受这不白之冤,让她承受这剜眼断骨之痛,让她此刻如同废物般躺在这里,连一碗药都端不稳,还要忍受这陌生男人冷酷的羞辱!
恨!
蚀骨的恨意如同岩浆,在残破的躯壳里奔涌咆哮!
就在这时,门轴再次发出轻微到几不可闻的转动声。
沈青璃所有的感官瞬间绷紧!
她猛地屏住呼吸,身体僵硬地保持着蜷缩的姿势,仅存的右眼在黑暗中徒劳地睁大,试图捕捉任何一丝危险的信号。
不是那个带着松木冷香的男人。
脚步声完全不同。
轻盈,细碎,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谨慎,伴随着衣料摩擦的轻微窸窣,是女子的步伐。
紧接着,是细碎的、带着水声的擦拭动作。
温热的布巾小心翼翼地避开她左眼周围的区域,擦拭着她脸上、脖颈上残留的药汁和泪痕。
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职业性的麻利和疏离。
随后,有人动作轻柔地替她更换了被药汁浸湿的里衣和弄脏的床褥。
整个过程迅速而安静,没有一句多余的言语。
只有布巾擦拭的细微水声,衣物窸窣的摩擦声,以及……一种极其细微的、带着恭敬的呼吸声。
换好干净的衣物,重新躺在干燥柔软的被褥里,身体的污秽感被清除,可心头的屈辱和恨意却丝毫未减。
那侍女收拾好狼藉的碎瓷片,动作轻得像猫,很快退了出去,门被再次无声地合拢。
房间重新陷入死寂。
时间在黑暗中变得粘稠而漫长。
身体的剧痛如同背景音般持续嗡鸣,但经历了药浴的酷刑和粗暴灌药的冲击后,沈青璃的神经似乎被迫适应了这种持续的折磨。
疲惫感如同沉重的铅块,拖拽着她的意识下沉,可内心的恨火和恐惧又如同尖刺,让她无法真正安眠。
她只能僵首地躺着,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用仅存的听觉和触觉,竭力捕捉着外界的一切细微声响,如同惊弓之鸟。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半个时辰,也许更长。
窗外,万籁俱寂。
只有偶尔几声遥远的、模糊的更梆声,穿透厚重的夜色传来,提醒着她时间的流逝。
王府深处,似乎连虫鸣都消失了,只有一种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安静。
就在这极致的寂静中,一丝极其微弱、极其飘忽的声音,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沈青璃紧绷的听觉世界里,激起了一圈微弱的涟漪。
那声音……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隔着层层叠叠的庭院和墙壁,微弱得如同幻觉。
像是……布料被撕裂的声音?
又像是……某种沉闷的撞击?
沈青璃的心脏骤然一缩!
她屏息凝神,将所有的感知都集中在听觉上。
那声音只响了一下,就消失了。
仿佛真的是她的错觉。
然而,就在她紧绷的神经刚刚放松一丝的刹那——“砰!”
一声更加清晰、更加沉闷的重物落地声,穿透了夜的寂静,隐隐约约地传来!
那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肉体与坚硬地面碰撞的质感!
紧接着,似乎有极其压抑的、短促的闷哼声,一闪而逝!
沈青璃的呼吸瞬间停滞!
黑暗中,她仅存的右眼猛地睁大,空洞地“望”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她的肋骨!
那是什么?!
打斗?
杀人?!
是冲她来的吗?
是萧承烨和沈青玥发现她被摄政王府带走,派人来灭口?!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攫住了她的心脏!
她猛地想蜷缩起身体,将自己更深地藏进被褥里,可断骨的剧痛让她动弹不得!
只能僵硬地躺着,每一寸皮肤都绷紧到了极致,倾听着黑暗中任何一丝可能预示着危险的声响。
然而,预想中的混乱和喊杀声并未出现。
那一声闷响和短促的闷哼之后,周围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仿佛刚才那令人心悸的声音,只是这漫长寒夜里一个微不足道的、转瞬即逝的插曲。
死寂。
比之前更加压抑的死寂。
沈青璃在黑暗中徒劳地睁大着眼睛,冷汗浸湿了额角。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那短暂的异响,像投入湖面的石子,留下的涟漪早己消失,水面重归平静。
可她内心的惊涛骇浪却无法平息。
不是错觉!
她清晰地听到了!
那沉闷的撞击,那压抑的闷哼……这看似平静的摄政王府,这将她从地狱边缘带回来的地方,其深处涌动的暗流,恐怕比她想象的更加凶险百倍!
就在她的心弦因这未知的恐惧而绷紧到极限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又异常清晰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她这间厢房的外廊之下。
脚步声很轻,带着一种独特的、沉稳而冰冷的韵律感。
靴底叩击在铺着细密青砖的地面上,发出规律而清晰的回响,如同某种无情的计时器。
是他!
那个清冷的男人!
那个带着松木冷香、捏着她下巴灌药、称她为废物的男人!
沈青璃全身的肌肉瞬间僵硬!
她几乎能想象出他此刻就站在门外,隔着薄薄的门板,那双深邃冰冷的眼睛,正穿透黑暗,落在她身上。
刚才那声异响……他听到了吗?
还是……就是他造成的?!
恐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让她几乎窒息。
她死死咬住下唇,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极缓,仿佛连空气的流动都会暴露她此刻的清醒和恐惧。
门外的脚步声没有停顿。
那人似乎只是短暂驻足。
紧接着,一个同样清冷、毫无情绪起伏的声音响起,就在门外不远处,显然是在对其他人说话,并非对她。
“处理干净。
别留痕迹。”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封千里的寒意,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穿透门扉,落入沈青璃的耳中,如同冰冷的铁钉,狠狠凿进她的心脏!
处理干净?
别留痕迹?
他在说什么?
处理什么?
是……刚才那声闷响的来源吗?!
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
比地牢的阴冷更加刺骨!
沈青璃的指尖深深掐进了掌心,留下几个弯月形的血痕。
这轻描淡写、仿佛在吩咐处理一件垃圾般的语气,比任何血腥的画面都更令人胆寒!
“是,主上。”
另一个恭敬而略显紧绷的男声低声应道,是之前在地牢里听过的那位“送行”的随从。
门外的脚步声再次响起,沉稳,从容,不疾不徐地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去。
那细微的金属环扣碰撞声再次传来,清脆,冰冷,如同死亡的节拍,渐渐消失在深沉的夜色里。
随后,是更远处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几不可闻的窸窣声和拖拽声,很快也归于沉寂。
夜,重新变得死寂。
仿佛刚才的一切,真的只是一场惊悸的幻觉。
沈青璃僵硬地躺在冰冷的锦被里,身体因极致的恐惧和后怕而微微颤抖。
冷汗浸透了里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胃里那苦涩的药汁仿佛再次翻涌起来,带着死亡的腥气。
“处理干净。
别留痕迹。”
那冰冷的话语如同魔咒,在她耳边反复回响。
她终于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自己此刻身处的,是一个比太子东宫、比镇国公府后宅、比那肮脏死牢更加凶险万倍的龙潭虎穴!
那个将她带回来的男人,不是救赎她的神明,而是一个掌控着生杀予夺、视人命如草芥的冷酷魔王!
在他眼中,她沈青璃,恐怕连“废物”都不如,只是一件尚有利用价值、或者暂时需要“处理干净”的……东西?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试图将她淹没。
但这一次,在那冰冷的绝望深处,一股更加扭曲、更加幽暗的火焰,却在悄然滋生。
她不能死!
绝不能死在这里!
绝不能无声无息地变成一具被“处理干净”的尸体!
她要活下去!
无论用什么方法!
无论要依附于谁!
哪怕是与魔鬼做交易!
黑暗中,沈青璃染血的指尖,更加用力地抠紧了身下的锦缎。
仅存的右眼空洞地睁着,里面翻涌的不再仅仅是怨毒和恨意,更添了一丝被逼入绝境后、孤注一掷的疯狂和冰冷的算计。
活下去!
然后……让所有将她推入深渊、视她如蝼蚁的人,付出千百倍的代价!
门外的长廊,月光如水。
宇文凛的身影己消失在庭院深处。
方才回话的玄衣侍卫墨羽,无声地立于廊下阴影之中,如同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他微微侧耳,锐利的目光穿透夜色,落在那扇紧闭的厢房门上片刻,随即又转向庭院深处某个刚刚恢复死寂的角落方向。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摩挲了一下腰间的刀柄。
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血腥气,很快又被夜风吹散。
门内,是那个从死牢里带回来的、满身谜团和仇恨的女人。
门外,是刚刚被“处理干净”的、试图潜入刺探的东宫暗探尸体。
墨羽收回目光,身形重新隐入更深的黑暗里,仿佛从未存在过。
夜色,浓稠如墨,将一切秘密与血腥无声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