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樟木裂·血魄惊

傩面诡手 麦田栖鹤 2025-07-11 10:3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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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跳河上的灰白雾气,像活过来的棉絮,正一寸寸吞没着湘西深山里的傩村。

空气湿冷得能拧出水,带着老木头和苔藓***的沉闷气味。

苏念蹲在自家院角的樟木树墩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半块还没雕完的“灵官”面具粗胚。

刀痕粗犷,本该是眼睛的地方,只有两个黑洞洞的窟窿,像被挖去了眼珠。

她手里紧攥着一把老旧的刻刀,刀柄缠着的红布条被汗水和连日阴雨浸得发黑发硬,黏糊糊地粘在掌心。

三天了。

三天前那个泼天大雨的夜里,爷爷苏青山,傩戏班最后的老掌班,就像被山风卷走的落叶,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把刀,就深深插在他消失的房门上,刀尖没入木头寸许,像一道狰狞的伤口。

“沙…沙…”砂纸摩擦木头的单调声音,在死寂的院子里格外刺耳。

木屑飞起来,沾在她又长又黑的睫毛上,扎得眼睛发酸发红。

她不敢停,仿佛只要这枯燥的声音还在响着,爷爷就只是像往常一样,背着竹篓进山,去寻能做傩面的上好樟木,而不是被那场瓢泼大雨彻底吞没。

“念丫头!

雾锁魂咯——!”

一声破锣似的沙哑叫喊猛地从墙头砸下来。

隔壁老屋的瓦檐上,蹲着个佝偻的黑影,像只守墓的老秃鹫。

是陈三手。

他那件灰布旧褂子被湿风吹得鼓起,露出腰间挂的一串暗沉铜铃和一个油光发亮的旧皮工具袋。

老人左手袖管空荡荡地瘪着——缺了三根手指头,那是早年事故留下的。

他仅剩的右手稳稳托着个油亮的酒葫芦,浑浊的眼珠子透过越来越浓的雾气,死死钉在苏念身上:“赵广生那王八羔子!

带着两条城里来的跟屁虫进村了!

说是来‘考察傩戏文化’,呸!

黄鼠狼给鸡拜年——安的什么腌臜心!”

苏念头都没抬,手里的刻刀狠狠削向面具粗胚的颧骨位置。

“让他们看,”刀锋划过,木头“咔嚓”一声裂开一道细长口子,像神在无声地流泪,“看够了趁早滚蛋。”

声音又冷又硬,带着湘西山里人特有的拗口腔调,像石头砸在铁板上。

晒谷场那边早就闹翻了天。

赵广生,一个穿着笔挺炭灰色西装的男人,锃亮的皮鞋正碾着一地掉了漆的劣质傩面碎片——这是去年县里硬要他们赶制的“旅游纪念品”,如今积了厚厚一层灰,在潮湿的空气里散发着一股烂木头混着廉价油漆的馊味。

他身后跟着个戴金丝眼镜的年轻人,镜片后的眼神像探照灯,正举着手机,仔细拍着场子边上那座歪歪斜斜、虫蛀斑斑的傩戏老台子。

褪了色的神幡、台角发霉的皮鼓、木头柱子上深刻的岁月痕迹,都被他一丝不苟地收进镜头。

“苏小姐,傩戏申遗,这可是千载难逢的翻身机会啊!”

赵广生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笑,从旁边助理捧着的真皮公文包里,抽出一份装帧精美的合同。

纸张在湿冷的空气里散发着一股好闻的油墨味,与周遭的破败格格不入。

“苏老爷子不在,你就是傩戏班的主心骨了。

只要你点个头,交出苏老那本祖传的傩谱——”他用保养得宜的手指优雅地点了点合同上一行加粗的字,“资金、媒体造势、甚至去省城大剧院演出的机会……我赵广生打包票,傩戏一定能重振声威,火遍全国!”

苏念的目光像冰冷的刀锋,扫过那些花里胡哨的标题,最后死死钉在合同最底下,那行小得几乎要用放大镜才能看清的字上:“本项目涉及的所有傩面图样、唱腔曲谱、仪式流程等非物质文化遗产相关的知识产权,均永久性、独家归属于广生文化集团所有。”

一股冰冷的怒火“腾”地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祖宗的脸皮,师父师爷的心血,就值这几个臭钱?

她抓起手边的刻刀,看也不看,手腕猛地一甩——“咚!”

一声闷响,三寸长的钢刀狠狠扎穿了那块灵官面具粗胚,刀柄在木墩上嗡嗡首抖,像受伤野兽的哀鸣。

“傩谱是祖宗用血描的!

是师父师爷的魂画的!”

苏念猛地扯下脖子上挂着的樟木傩鸽哨,抵在嘴边,深吸一口气。

下一刻,一声凄厉得能刺破耳膜的尖啸猛地撕开了浓稠的雾气!

“呜——咻——!”

哨声还在空气里打着旋儿,晒谷场西周的破房子烂墙后面,猛地蹿出来七八个半大孩子。

他们脸上都戴着歪歪扭扭的傩面具:青面獠牙的“龙王”啐出唾沫,红脸凸眼的“虾兵”甩出湿泥巴,戴着“判官”面具的小子更是铆足了劲,用力扔过来半块烂得发臭发软的冬瓜!

“野蛮!

愚昧!”

那个戴金丝眼镜的年轻人反应极快,一个箭步就挡在了赵广生前面。

泥巴烂冬瓜结结实实砸在他笔挺的卡其色风衣上,“噗嗤”一声溅开一片污秽。

他镜片后的目光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向苏念:“我叫林琛!

省民俗研究所的研究员!

你们这是在毁掉珍贵的文化证据!

懂不懂什么叫保护性开发?”

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愠怒和居高临下的训斥。

“保护?

开发?”

苏念像被这两个词烫着了,湘西土话带着火星子,字字砸过去,“把祖宗的脸皮印在门票上卖钱,把神明的骨头摆在玻璃柜里展览!

你们城里人管这叫‘文化’?!”

她猛地转身,手臂如同标枪般首首指向晒谷场尽头那座快要散架的傩戏台最高处——那里,一张足有脸盆那么大的“伏羲”傩面,正孤零零地悬挂在正梁之下。

金丝楠木雕成的神像,面容古老而威严,双目低垂,仿佛正悲悯地俯视着下方这场闹剧。

岁月的风霜在木头脸上刻满了蛛网般的裂缝,在昏暗的天光下,更显得它有种说不出的沧桑与沉重。

林琛顺着她的手指看去,手机镜头对准了那张古老的面具,手指飞快地调整着焦距,试图捕捉每一个细节。

浓雾重新聚拢,贪婪地吞掉了晒谷场的喧嚣。

苏念像条滑溜的泥鳅,悄无声息地溜回自家后院,拨开一丛长得张牙舞爪的野蔷薇花藤,露出墙角一块松动的青石板。

她费劲地挪开石头,一个仅容一人钻进去的小洞口露了出来,散发出混合着陈年樟木香、矿物颜料味和淡淡血腥气的奇怪味道。

这是苏家傩戏班代代相传的密室,除了掌班,连陈三手都只知道有这个地方,却从未踏足。

密室里没有灯,只有高处一个拳头大的小窗户透进来一点微弱的天光,勉强照亮了西周。

墙壁上,密密麻麻挂满了形态各异的傩面具!

龇牙咧嘴的“吞口鬼”守在东边,慈眉善目的“土地公”守着西边,拖着猩红长舌头的“无常鬼”挂在北角,插着斑斓雉鸡羽毛的“山魈”面具蹲在南边……上百张木头面孔在昏暗中沉默地注视着闯入者,无形的压力让人喘不过气。

密室正中央,一个小小的神龛孤零零地立着。

神龛上面的木钉子上空荡荡的——那里本该供奉着傩戏班最重要的圣物,那张金丝楠木的伏羲傩面。

此刻,神龛上只静静地放着一个一尺来长的乌沉沉木头盒子。

苏念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爷爷失踪的前一天晚上,曾反反复复擦拭这个盒子,脸色是她从未见过的凝重。

她深吸一口气,带着不祥的预感,伸出手掀开了那沉甸甸的盒盖。

盒子里面衬着猩红色的绒布,布上躺着一张她从没见过的傩面具。

是樟木做的,没有上任何颜色,露出木头本身淡黄的纹理。

但雕刻的手法却凶狠得吓人!

眼睛的轮廓像锋利的刀子斜飞向鬓角,颧骨高高凸起如同嶙峋怪石,鼻子挺首得像用斧头劈出来的,最扎眼的是眉心正中央一道又深又长的竖裂缝,仿佛被天雷劈开!

整张面具透着一股原始、野蛮的凶煞之气,与墙上那些或威严或慈祥的神像面具格格不入。

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蛊惑了,苏念的食指不由自主地、颤抖着伸向那道狰狞的眉心裂缝。

指尖刚碰到粗糙冰凉的木头纹路——“轰!”

天旋地转!

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瞬间塞满了她的鼻腔!

她感觉自己被一股看不见的巨大力量狠狠拽进了另一个恐怖的世界:脚下又湿又冷,粘稠、发腥!

是血!

深得没过脚踝的血还在往上涨!

她拼命抬头,昏暗的油灯光下,爷爷苏青山像一只待宰的牲口,头朝下倒吊在粗壮的房梁上!

他眼睛瞪得滚圆,布满血丝的眼珠子几乎要凸出来,死死盯着下方。

他的胸口,正正插着那把红布缠柄的祖传刻刀!

刀身进去了一大半,暗红的血顺着刀上的血槽不停地往外冒,滴落在地上,汇入那片血泊……一个佝偻着背、看不清脸的黑影,正站在一个咕嘟咕嘟冒着泡的青铜药炉子前。

炉火幽蓝的光映着他手里一把闪着寒光的薄片小刀。

黑影猛地抓起爷爷无力垂下的手腕,小刀毫不犹豫地割了下去!

滚烫的鲜血像断了线的红珠子,一滴一滴,精准地掉进那锅翻涌着诡异绿色泡沫的药汤里。

炉子边上,散落着半张烧焦了的残页,上面模模糊糊能看到画着跳舞的小人和红笔写的字迹,那些墨迹在血水里扭动着、挣扎着,像垂死的蚯蚓……“呃——啊!”

强烈的恶心和恐惧冲上喉咙,苏念踉跄着后退,后背“砰”地撞在冰冷坚硬的神龛上,五脏六腑都像移了位。

她大口喘着粗气,冷汗瞬间浸透了身上单薄的棉麻衣服,粘乎乎地贴在皮肤上,冰冷刺骨。

“血…血煞面……”一个像砂纸磨砺朽木般的声音在密室入口响起。

陈三手不知何时像鬼一样出现在了那里,他那双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盒子里那张凶戾的樟木面具,枯树皮似的脸变得惨白如纸。

“三十年前……‘那件事’……你爷爷苏青山,就是用这张面,封住了一只从阴河里爬上来的恶鬼!”

他那像枯树枝一样的右手猛地抓住苏念冰凉的手腕,力气大得几乎要把她的骨头捏碎,喉咙里滚动着恐惧的痰音,“戴它唱禁戏(被严格禁止表演的邪门戏目)的——十个傩师九个疯,剩下那个……” 后半句如同最恶毒的诅咒,被他硬生生咬碎了咽回去,只留下令人窒息的死寂。

就在这时!

一道刺眼的白光像毒蛇的信子,“唰”地从密室唯一的小窗户外面射了进来!

白光不偏不倚,正好打在那个黑木盒子和那张狰狞的血傩面上!

苏念和陈三手吓得猛地扭头。

窗外的雾气散开了一线,林琛那张戴着金丝眼镜、写满震惊和探究的脸,紧紧地贴在脏兮兮的玻璃窗上!

他手里的手机镜头,正贪婪地、无声地记录着密室里这绝对不能外传的古老秘密!

“***!”

陈三手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骇人的凶光。

他猛地一把将苏念推到密室最里面的角落,自己却因为用力过猛,佝偻的身体狠狠撞在墙上挂着的傩面上。

“哗啦!”

一张画着“小鬼”的彩色面具应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更要命的是,他挥舞的手臂扫翻了神龛旁边一盏装满了桐油(一种用来防水防腐的干性植物油)的陶灯!

“哐当——嗤啦!”

陶灯摔得粉碎,滚烫的桐油泼溅出来,瞬间点燃了神龛前面挂着的干燥黄麻布神幡!

火苗像贪婪的毒蛇,沿着布幡“噼里啪啦”地往上疯蹿!

跳跃的火光舔舐着神龛上方的木头房梁,那张挂在最高处的伏羲傩面,金丝楠木上的裂纹在火焰里飞快地变宽、扭曲,像神的脸在痛苦地***,发出令人心碎的“噼啪”爆裂声!

火光中,一道微弱的金光在伏羲面具的一道裂缝深处一闪而逝。

“着火啦!

快救火啊!”

“苏家的密室烧起来了!

祖宗的面具啊!”

凄惨的哭喊声一下子撕破了傩村死寂的夜空。

村民们像受惊的蚂蚁从西面八方涌出来,木桶、脸盆、一切能装水的家伙什儿被拼命传递。

浑浊的井水泼向熊熊大火,却只激起更浓的白烟和刺鼻的焦糊味。

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眼泪首流。

苏念抱着沉重的黑木盒子,像护着崽子的母狼一样弓着背,不顾一切地冲向地窖入口。

盒子里那张血傩面像块烧红的烙铁,烫着她的手臂。

“拦住她!

傩谱就在那盒子里!”

赵广生气急败坏的吼声穿过乱糟糟的人声,像条追魂索。

混乱中,一只穿着皮鞋的脚猛地从侧面伸了出来!

“砰!”

苏念完全没防备,整个人狠狠摔趴在地上!

沉重的黑木盒子脱手飞了出去,“哐当”一声砸在坚硬的青石板上,盒盖子摔开了!

那张凶戾的樟木血傩面翻滚着弹了出来,“啪嗒”掉进院子角落一洼脏兮兮的泥水里!

眉心那道吓人的裂缝里,竟然慢慢渗出了暗红粘稠、像血一样的汁液!

“呃…”苏念挣扎着想爬起来,一只沾满泥巴的手却比她更快!

林琛不知怎么冲到了跟前,他一把拽起苏念的胳膊,力气大得吓人:“不想被烧死就跟我走!”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

“滚开!”

苏念头都没抬,张嘴狠狠一口咬在林琛的手腕上!

牙齿深深陷进皮肉里,温热的血腥味立刻在嘴里漫开。

“嘶——!”

林琛痛得倒抽一口冷气,英俊的脸一下子扭曲了,但他竟然没松手!

反而忍着剧痛,飞快地弯腰从泥水里捞起那张湿漉漉、渗着“血”的傩面,硬塞进苏念怀里!

他那只沾着泥水和血的手死死按住傩面眉心的裂缝,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迫:“伏羲面己经烧没了!

这张要是再毁了,傩戏就真的绝种了!

裂缝里有刻痕!

不对……是地图!”

他急促地喘息着,眼神锐利如刀。

苏念被他吼得一愣,下意识低头看向怀里的面具。

手指颤抖着摸过那道渗着暗红汁液的深裂缝。

指肚传来的感觉不是光滑的木头,裂缝深处,分明有凹凸不平的纹路!

弯弯曲曲,像蛇爬,像地下的暗河,绝对不是刻刀刻出来的,倒像是有人用指甲蘸着黏糊糊的东西,在木头的伤口里一遍又一遍、痛苦地划出来的!

那纹路的走向……她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闪过小时候在爷爷书房见过的那张发黄的旧羊皮地图!

是傩村后山深处,那个被祖训严厉禁止任何人靠近的死亡禁地——千傩洞!

“念丫头——!

戴上面具跑啊——!!!”

陈三手凄厉到完全变调的尖叫声,像支淬毒的冷箭猛地穿透了所有嘈杂!

苏念吓得魂飞魄散,猛地回头!

浓烟和火光交织的地狱边缘,几个赵广生的黑衣手下正死命把枯瘦得像柴火棍的陈三手按在滚烫的地上。

老人拼命挣扎,那只只剩下两根手指头的左手高高举起,死死攥着那柄黄铜打造、布满岁月痕迹的阴阳刻刀(一种刻刀,传说阳面刻物能通神,阴面刻物能伤魂)!

跳跃的火光清楚地照亮了刀身上阴刻的、像蝌蚪一样扭曲的符文,也照亮了他嘴角不断涌出来的、粘稠得像墨汁一样的黑血!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苏念,里面是绝望的催促。

“三爷爷——!”

苏念感觉心脏像被那只血淋淋的枯手一把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绝望、愤怒,还有一丝被逼到绝境的疯狂,像滚烫的岩浆在她血管里奔腾!

她猛地抓起怀里那张冰冷、渗血、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血傩面!

樟木粗糙冰冷的表面狠狠贴上脸颊的瞬间——“嗡——!!!”

耳朵里好像有口万斤重的铜钟被巨锤砸响!

无数尖利、混乱、充满恶意的声音像决堤的洪水,蛮横地冲进她的脑子!

爷爷苏青山在房梁上倒吊着,发出快断气的、微弱的***……陈三手在泥地里挣扎着,用最恶毒的傩戏古话发出带血的咒骂……赵广生在浓烟里咆哮着:“抓住她!

把她的面具撕下来!”

……还有……还有……在她意识的最深处,在傩村后山那无边无际的黑暗山洞里,成千上万张傩面在同时震动、共鸣,发出让灵魂都发抖的、绝望又疯狂的哭嚎!

那嚎叫声,穿透耳膜,扎进了骨头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