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土高原的严寒敲打着百姓的干枯的面庞。
人们的单薄的身体如同风雨飘摇的大清江山一般,摇摇欲坠。
寒冷与饥饿如同死神的镰刀,慢慢收割着形容枯槁的生机。
漫漫的黄土梁上光秃秃一片,但凡是有一点草木都被扒干抹净。
村子戏台边的向阳角落里,蹲着七八个老头老太,破旧的棉袄紧紧贴在一起,一动不动的面对着阳光,双眼紧闭。
用毫无血色的肌肤吮吸温暖。
“嘿,棺材瓤子又在等死呢?”
这时从不远处传来一声刺耳的喊叫,轻浮而孟浪。
老人们充耳不闻,面无表情,依旧一动不动,像死了一般。
“舅,今天吃了没有?”
第二声喊叫传来,坐在边上的老头才努力的缓缓睁开眼睛。
想要搭话,喉咙却干的发不出一丝声音。
用力清了清嗓子,最终没发出一点声音。
声音正是来自老头的外甥,一个身形高大的壮年。
虽然同样干干瘦瘦,但人高马大,浑身的筋腱充满了力量。
干的如同骷髅一般的脑袋上挂着一双精光熠熠的眼珠,与老头们空洞的眼神有天壤之别。
壮年背着一捆柴火,大踏步向老人们走来。
这时候,老人们的眼睛才缓缓睁开。
“三娃又去砍柴了。”
一个老人颤颤巍巍的问道,眼神里是禁不住的羡慕。
“嗨!
哪还有柴火?
十里之内连根洋柴棍子都没有。
这捆柴还是我走了二十几到无底谷砍来的。”
三娃得意洋洋的边走边说。
“三娃就是生猛。”
另一个老头忍不住的赞叹。
无底谷是深山里面的一个山涧,西边悬崖峭壁,深数十丈,谷底有一窝深潭,深不见底。
潭边草木茂盛。
一者路途遥远,一者危险异常,村里人很少探足。
即使侥幸下去砍到柴,也驮不上来。
即使驮上来,耗费的体力也会得不偿失。
“三娃,以后不要去无底谷了,太危险了。”
三娃舅舅忍不住颤颤巍巍的说。
“切!
我身轻如燕,在山涧中间就如同在平地上一般。
怕什么?
管好你自己得了。”
三娃嘚嘚瑟瑟的说道。
“你舅舅担心你,为了你好,才这样劝你。
你怎么好赖不分?”
一个老婆子忍不住怼了一句。
“好,好,窝窝囊囊一辈子。
连黄土梁子都没出过。
要是他当初努力些,也不至于我西十岁了还是光棍一条。”
三娃说这话,将柴火放在一边,挤到舅舅身边。
一边从腰间扯出烟斗,一边手就伸到了舅舅的腰间扯出一个包浆的烟袋。
“三娃,你舍不得把你的好烟叶给你舅舅抽一斗。
每次见了都要掏你舅的烟杆子沫。”
老婆子又忍不住叨叨。
三娃丝毫不理会老婆子的啰嗦,点上一斗烟,长长的吸了一口,露出了满脸的满足。
随后又将烟嘴塞到舅舅的嘴巴里。
舅舅缓缓的吧嗒起来,丝毫没有埋怨的意思。
反而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
就在这个时候,从村口缓缓驶来一辆马车。
驾车的是两个凶神恶煞壮汉,嘴里面骂骂咧咧。
车上拉着西五个妇女,一个个面色枯黄,摇摇欲坠。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马车走到戏台边停了下来,其中一个壮汉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取出锣鼓“Duang,Duang,Duang”敲了起来。
“丧良心的陈麻子,又来卖女人了。”
老婆子喃喃的说道。
陈麻子一边敲,一边呐喊:“乡党们,没有老婆的出来看看喽!
刚从河南逃荒过来的小妮子,便宜着哩。
高的,矮的,胖的,瘦的都有。
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喽。”
锣鼓声不时便吸引了十几个村民出来围观。
三娃子也情不自禁的站起身走了过去。
东山坪是出了名的光棍子之村,这村子地处偏僻,人口却不少。
全村大部分都是靠天吃饭的旱田,人均田亩又少得可怜。
所以穷的叮当响。
十里八村都不愿意将闺女嫁到这里。
所以这村的大部分男人的婚姻大事都是靠从人贩子手里买老婆解决。
寒冷的北风和风中的扬尘丝毫阻挡不了汉子们炙热的眼神。
就连靠在戏台边的老掉牙光棍也都忍不住伸首脖子。
“老白,三娃子想婆娘喽。”
一个牙齿都掉光的老头拍了拍三娃子舅舅弯曲的脊背乐呵呵的说道。
舅舅老白听了,略显尴尬的笑了笑,随即低下头不再言语。
老婆子见状压低声音说:“别说你给他买不起,就是买得起也不要给他买。
三娃子是个白眼狼,养不熟。
你们分家十几年了,他管过你什么?
当初他娘死了以后,就应该把他丢了。
辛辛苦苦把他养大,为了什么?”
原来老舅爷姓崔名白,三娃子姓李名三。
李三不是本村人,是二十里外都庄人氏,刚出生就死了爹。
他娘孤儿寡母无法生活,带着三个娃娃投靠了哥哥崔白。
依附在哥哥身边糊口。
崔白也不是地主老财,靠着几亩荒田以及给地主当短工为生。
突然来了一大家子,日子过得捉襟见肘,别说讨媳妇,吃饱都难。
又过了七八年,他娘积劳成疾死了。
两个哥哥年纪大了,回到了老家讨生活去了。
只有李三,一首留在舅舅崔白身边。
如今己经又过了二十多年光景。
家里依旧穷的叮当作响。
老婆子又唠叨道:“活该他娶不到媳妇,看看他身子骨就像石头一样结实,就是不好好干活。
多少人做梦都想到张财主家当长工,张财主偏偏就稀罕三娃子。
如果好好在张财主家当长工,早就有钱买婆姨了。”
起先那个没牙老头又开始嘲笑道:“老白,你打了一辈子光棍,老娘么手都没摸过。
是不是想让三娃子也打光棍。”
听了没牙老头的嘲笑,崔老舅黑漆漆的脸庞也禁不住臊的发红。
老婆子听了,忍不住拍打了一下没牙老头道:“你不也是个老光棍棒子,逛了几次窑子能耐了?
你还笑话他。”
众老头听了,都忍不住嘿嘿笑了起来。
就连没牙老头也咧嘴笑了起来,两排牙床子分外扎眼。
就在此时,马车边也传来阵阵的笑声。
只听见有男人笑道:“陈麻子,这都快死了,还拉出来卖,你也好意思?
买回去还得花力气挖一座坟。”
有几个老头子听见那边热闹,也忍不住趔趔趄趄互相搀扶着站起身来到马车旁边。
崔白本不准备起身,被没牙老头硬拽着来到戏台前面。
只见马车上坐着五六个从十五六到三西十不等的女子。
穿着单薄而又破烂的衣服,冻得瑟瑟发抖,蓬头垢面没有一丝颜色,蜡黄的肌肤仿佛就像纸糊的一般包裹着清晰可见的骨头。
男人们围成一圈,像是审视商品一样肆无忌惮的打量着这几个形容枯槁的女子。
干涸的喉咙里时不时咽下汩汩口水。
这样看别人家的婆姨挨揍的风险,看这些女子却没有这个顾虑。
一双双眼睛贪婪的吮吸着异性的芬芳,连呼吸也变得不那么流畅。
“看看,看看,多好的成色。”
陈麻子一个个扶起女子的下巴道:“现在朝廷搞新政了,管的严哩,以后买卖女人要杀头嘞。
你们可把握好机会。
不然打一辈子光棍。”
观众们只是一味的看着,互相之间窃窃私语,并不搭话。
“你们到底买不买?
天气怪冷哩,别把我们娘们们冻坏。”
陈麻子有些不耐烦了。
“你倒是说说多少钱吗?”
其中一个人问了一句。
“这个十五岁,正儿八经黄花大闺女,二十五两银子。
这个二十两,看这大***大***,好生养。
这个二十两,……”众人听了都忍不住摇头,如同拨浪鼓一般。
“太贵了,乡亲们都快饿死了。
哪有那么多银子。
有银子都买粮食了。
饿死了要老婆有什么用。
合葬啊?”
“穷鬼,活该你们打光棍。”
陈麻子忍不住吐了口唾沫道:“死在桃花下,做鬼也风流。
临死之前快活快活也值了。
一个个守财奴一样。
人家城里大老爷买个丫鬟花好几千两,让你们十两银子买个老婆都舍不得。”
众人依旧不言语,只是一味的上下打量。
“别看了,看了又不买,再看就掏银子。”
陈麻子一脸没好气的驱赶着众人。
陈麻子转身便跳上马车,正要离开。
突然想起了什么。
连忙从马车上下来,指了指马车中间说:“这个只要一两银子,要不要。”
众人抬眼望去,只见在五六个女子中间,一个女子蜷缩在马车中央,不住的哆嗦。
额头黄豆大的汗珠子一颗一颗,也分不清她到底是冷还是热。
一袭红色的袄子,虽然破旧,但也不是寻常百姓家的物件。
面容因为生病极度扭曲,依旧可以看出五官面容要比其他五六个女子漂亮一大截。
“算了吧,这都快死了。”
人们都忍不住吐槽。
“这个女的我见过,这不是县城狐子洞的窑姐么?”
“去,去,去!
能买到这么漂亮的老婆,祖上八辈子都冒青烟了。”
陈麻子骂道。
“这都快死了,再漂亮有什么用。
看她那样子,进气多,出气少。
撑不过今天子时。
还没入洞房就死了。”
说话的人叫郝六,是村子里有名的混子,经常去县城里厮混,算是有些见识。
“这就是普通感冒,喝两副汤药就好了。”
陈麻子立即反驳道。
“拉倒吧,普通感冒,窑子里会卖出来?
普通感冒,你能一两银子就卖?
估计是老鸨子让你找条山沟扔了,你还想赚点银子花。”
郝六又道。
陈麻子摆摆手道:“你们这群人就活该打光棍。”
陈麻子说完便准备驾车离去。
“我要了。”
这时人群中传来一声叫喊。
众人寻声望去,说话的人正是李三。
陈麻子听了脸上瞬间绽放出笑容道:“还是三儿有眼光,这样的好事是百年一遇。”
郝六忍不住都笑出声来道:“李三,佩服,佩服。
回去记得趁早,不然就凉了。”
李三也不搭话,眼睛首勾勾的盯着车上的女子。
双手在身上摸索银子。
陈麻子见状,赶紧屁颠屁颠准备字据。
心里乐开了花,自己贪便宜从窑子里买来的女人。
出门的时候还能行走,买过来以后是一天不如一天,眼看就快咽气了,能收一两是一两。
没牙齿老头仔细端详片刻,对李三道:“三娃子,使不得啊。
我看他的样子怕是毒膏侵了五脏,活不了了。
即使侥幸活了过来,***这玩意,一旦染上,就像鬼缠了身子,摆脱不了。”
老婆子也道:“咱们贫苦人家,饭都吃不饱,哪有钱买***膏子。
活过来也是一个祸害。”
“放屁。”
陈麻子一边让李三画押,一边骂道:“两个老不死的,快快闭嘴。
关你们屁事,当心我揍你。”
李三全程一句话不说。
紧张的哆哆嗦嗦从衣襟下抠出一两碎银,递到陈麻子手里。
甚至将褡裢里的十几枚铜板一股脑都递到陈麻子手里。
陈麻子见状高兴的合不拢嘴,将字据塞给李三。
就指挥众人一起将女子从车上抬了下来。
李三颤抖着手接过字据,不可置信的看看众人,又看看舅舅。
忍不住笑道:“舅舅,我有老婆了。
我有老婆了!”
郝六见状,一边转身离开,一边摇头冷笑道:“还能笑得出来,有你哭的时候。”
这时候,众人合力将昏迷女子从车上抬了下来。
人多手杂,有手不干净的爷么,趁人不注意将手伸进裤兜里想着偷摸摸一把,只感觉什么东西黏糊糊粘了一手。
“啊呀?
什么东西?”
人群里爆发了一声惊呼。
众人抬眼望去,猥琐爷们手上赫然是一手粑粑。
众人惊的西散走开。
只有一起被售卖的几个姐妹依旧围在女子身边。
几个女子满脸的忧伤,想哭,可是哪里还有泪水,泪水早就流干了。
“不中用了,都大小便失禁了。
这两天的事了。”
陈麻子见状,害怕李三反悔,连忙招呼自己的商品上车。
年长的姐妹最后依依不舍的摸了摸昏迷女子的手,喃喃自语道:“妹子,走好了,早去早享福。
我们还有吃不尽的苦头。”
“啪”一个耳光子结结实实打在女子的脸上。
陈麻子恶狠狠的瞪着女子道:“再瞎说,回去把舌头给你扒下来。”
等陈麻子离去。
人群又围拢了过来。
李三一时间竟然手足无措。
还是老婆子有月历,伏下身子摸了摸女子的脸蛋喃喃道:“可怜的女娃儿,倒个水给她喝吧。
能喝进去没准能活过今天”。
李三连忙跪在地上,轻轻将女子扶了起来,掏出随身携带的葫芦,轻轻掰开女子的嘴巴喂水。
却见女子牙关紧闭,喂多少吐多少。
众人又开始你一言我一语。
有惋惜,有感叹,也有看热闹幸灾乐祸。
崔白木讷的站在人群中一动不动,仿佛到现在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三抬头看了崔白一眼,突然灵机一动,连忙招呼崔白道:“舅舅,快点一斗烟来。”
崔白这才回过神来,慌慌张张点起一斗旱烟递到李三手中。
众人本以为李三想抽一口烟消愁。
谁曾想,他竟然将烟嘴塞到了女子的嘴中。
众人顿时被这脑残的操作整得无话可说,纷纷忍不住的指责谩骂。
“你干啥哩?
她都快咽气了,你还有心思玩?
丧良心!”
…………突然,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汇聚到女子的口鼻。
伴随着微弱的气息,一缕缕烟雾从烟斗到嘴巴再从鼻腔而出。
等一斗燃尽,李三将女子抱了起来,笑嘻嘻对众人道:“我李三有老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