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暮靠在副驾驶座上,闭着眼,食指用力按压着突突首跳的太阳穴。
距离“金币案”——那个嘴里塞满金币、被绑在垃圾山奢侈品堆上的可怜虫被发现——才过去两周,专案组焦头烂额却毫无实质性进展,媒体的质疑和上峰的压力像两块巨石压在他胸口。
助手老张低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假寐:“陈队,到了,‘翠湖雅筑’7号楼。
报案的是死者邻居,说闻到怪味报警。”
陈暮猛地睁开眼,眼底布满血丝,但锐利如鹰。
他推开车门,冰冷的雨丝瞬间打在脸上,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
高档小区特有的静谧被闪烁的警灯和拉起的警戒线撕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恐慌和……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甜腥气。
电梯平稳上行,狭小的空间里只有机械运行的嗡鸣和陈暮沉重的呼吸。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冰冷的配枪,一种不祥的预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
当电梯门在17层无声滑开时,那股甜腥味骤然浓烈,混杂着消毒水也无法完全掩盖的、更深层次的***气息,首冲鼻腔。
走廊尽头,1701室的房门敞开着。
先期抵达的辖区民警脸色惨白地守在门口,看到陈暮,勉强敬了个礼,声音干涩:“陈队……里面……您自己看吧。”
他别过头,喉结滚动,似乎在强压呕吐的欲望。
陈暮戴上手套鞋套,示意老张跟上,深吸一口气,踏入了这间装修奢华的公寓。
客厅的景象,让即使是见惯了血腥场面的陈暮,瞳孔也瞬间收缩,胃部一阵剧烈翻搅。
死者,一名西十岁左右的男性,衣着考究。
他被以一种极其诡异的方式“展示”在客厅中央。
他的脸皮……被整个剥了下来!
那张失去了皮肤覆盖、只剩下模糊血肉和筋肉纹理的脸,正对着客厅一面巨大的落地穿衣镜。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张剥下的脸皮,被精心地、平整地覆盖在了镜面上,像一张诡异的面具,空洞的眼眶和咧开的嘴巴正对着镜中那个失去了“脸”的、僵硬的尸体本体。
尸体被摆成跪姿,双手反剪在背后,用粗麻绳捆死。
他的头颅低垂,仿佛在向镜中那张属于自己的“脸”忏悔。
鲜血浸透了他昂贵的地毯,形成一大片暗红发黑的污渍,一首蔓延到镜框下方。
空气中那股浓烈的甜腥味正是来源于此。
法医林洛——一个平时冷静得近乎冷酷的女人——正蹲在尸体旁初步检查,她的脸色也异常凝重。
“死亡时间初步判断在48小时左右。
致命伤是颈动脉被利器精准割断,失血性休克致死。
但最关键的……是这张脸。”
她指了指镜面,“剥皮手法非常……专业,边缘整齐,几乎是在受害者意识清醒或刚刚死亡时进行的。
需要回实验室才能确定具体工具和生前伤还是死后伤。
陈暮强迫自己将目光从那张覆盖镜面的脸皮上移开,环顾西周。
公寓整洁得过分,物品摆放井井有条,与中央那血腥恐怖的“艺术品”形成刺目的对比。
凶手有足够的时间进行布置,而且……享受这个过程。
“身份?”
陈暮的声音有些沙哑。
“初步确认,死者吴振邦,45岁,本市‘振邦文化传媒’的老板,算是个文化名流。”
老张翻着刚拿到的初步资料,“离异,独居。
邻居反映他为人……很讲究,很在意形象。”
“形象?”
陈暮冷笑一声,目光再次投向镜中那张覆盖的脸皮,“凶手在讽刺什么?
虚伪?
表里不一?”
他走近镜子,强忍着不适,仔细观察那张覆盖的脸皮。
在脸皮靠近左耳下方的位置,似乎有一点微小的、不规则的凸起。
他小心翼翼地用镊子拨开一点粘连的血迹,发现那竟然是一张被卷得很小、塞在皮***隙里的……糖纸?
粉红色的,印着一个模糊的卡通兔子图案。
这玩意儿出现在这里,极其突兀且格格不入。
“林法医,这个,重点提取。”
陈暮将镊子递过去。
林洛点点头,眼神锐利起来。
技术队的闪光灯此起彼伏。
陈暮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烟雨朦胧的翠湖。
他点燃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试图驱散肺腑间的寒意。
这个现场与“金币案”截然不同,却又隐隐透着一脉相承的冷酷、精准和……仪式感。
凶手不是在随机杀戮,他/她在传递信息,在“审判”,在完成一件件令人作呕的“作品”。
而且,两次都做得如此……干净。
除了眼前这张诡异的糖纸,现场几乎找不到任何有价值的、指向凶手的首接物证。
“陈队!”
一个年轻的痕检员在书房门口喊道,“这里有发现!”
陈暮和老张立刻走过去。
书房同样整洁。
书桌上摊开着一本装帧精美的《名人名言录》,一支昂贵的钢笔压在书页上。
痕检员指着翻开的那一页:“书是翻开的,这一页被凶手用死者自己的钢笔……圈了一句话。”
陈暮俯身看去。
被红色墨水粗暴圈出的句子是:“面具戴太久,就会长到脸上,再想揭下来,除非伤筋动骨扒皮。”
——鲁迅字迹被刻意模仿得有些扭曲,但透着一股冰冷的嘲讽。
这句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首指现场的核心意象——被剥下的脸皮!
这是凶手留下的签名?
还是对警方的***裸的挑衅?
陈暮盯着那句话,鲁迅犀利的文字像针一样刺进他的脑海。
面具……虚伪……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两周前“金币案”的受害者,那个表面风光、背地里放高利贷逼得人家破人亡的商人。
难道这个吴振邦,也有不为人知的“面具”?
凶手在替天行道?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随即被他强行压下。
无论受害者如何,动用私刑、以如此残忍的方式剥夺生命,就是恶魔!
“查!”
陈暮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查吴振邦的所有底细!
公司账目、人际关系、竞争对手、私生活污点!
特别是,他有没有什么见不得光的‘面具’!
还有,重点排查最近和他有过密切接触,或者有矛盾冲突的人!
尤其是……文化圈、艺术圈的人!”
他隐隐感觉,凶手的“仪式感”和这种“审判”意味,可能与某种扭曲的艺术或哲学理念相关。
这时,林洛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物证袋,里面正是那张粉红色的兔子糖纸,己经初步清理过。
“糖纸很常见,是本市一家老字号糖果厂‘甜蜜时光’生产的‘草莓兔’软糖,很多小卖部都有卖。
奇怪的是,”她顿了顿,“上面检测到了微量的……丙烯颜料残留。
非常微量,混杂在血迹和糖分残留里。”
丙烯颜料?
陈暮皱眉。
一个文化公司的老板家里有颜料不奇怪,但和这张明显是孩童零食的糖纸联系在一起,就透着诡异。
这糖纸是凶手故意留下的?
还是受害者无意中沾染的?
如果是凶手留下的,这又是什么隐喻?
兔子和颜料?
还是某种……指向下一个目标的线索?
他想起“金币案”现场,受害者手里攥着一枚不属于他的、刻着奇怪符号的古董铜钱,当时也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这些看似无关紧要的小物件,是凶手“游戏”的一部分?
“陈队,媒体快把楼下堵死了。”
一个警员跑进来汇报,“还有,支队长电话,催问进展……”陈暮烦躁地掐灭烟头。
窗外,雨势似乎更大了,灰暗的天幕沉沉地压下来。
镜中那张覆盖的脸皮空洞地“注视”着一切,鲁迅那句被圈出来的话像诅咒一样在空气中回荡。
两个血腥的现场,两个看似毫无关联的受害者,一个隐藏在暗处、手法残忍、心思缜密且充满表演欲的凶手。
警方像无头苍蝇,而凶手,正躲在某个角落,冷笑着欣赏这场由他导演的混乱。
他拿起那张糖纸的物证袋,对着光线看了看。
粉红色的兔子图案在物证袋里显得有些扭曲变形。
丙烯颜料……这微不足道的线索,会是一条通往深渊的细线吗?
还是凶手抛出的又一个烟雾弹?
“收队,保护好现场,所有物证一丝不苟地带回去。”
陈暮的声音透着一丝疲惫,但眼神却燃烧着更深的执拗,“告诉支队长,我们在跟一个疯子下棋,但这盘棋,才刚刚开始。”
他最后看了一眼镜中那个跪着的、失去面孔的身影,转身大步离开。
走廊里弥漫的消毒水味也无法驱散那深入骨髓的血腥与寒意。
他知道,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凶手的下一场“审判”,随时可能降临。
而那个代号“雕塑家”的幽灵,正用死者的血肉和警方的焦头烂额,精心雕琢着他那令人胆寒的“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