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弥漫着咖啡的焦苦味和压抑的紧张感。
陈暮将那个廉价的塑料画框和拼贴的死亡预告放在指挥台中央,像一枚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了压抑的涟漪。
“重点!”
陈暮的声音斩钉截铁,盖过了所有的低语,“‘乐园’!
立刻给我筛出全市所有登记在册的、名字里带‘乐园’或经营项目类似乐园的场所!
游乐场、主题公园、儿童乐园、甚至大型商场的室内游乐区!
还有,‘甜蜜时光’糖果厂内部有没有什么区域被员工私下称为‘乐园’的?
快!”
键盘敲击声密集如雨。
老张带着一队人己经扑向技术部门,调取“甜蜜时光”糖果厂附近所有监控,尤其是那辆无牌黑色桑塔纳可能的逃窜路线。
小周则负责跟进徐丽芬这条线。
“陈队,‘欢乐堡’游乐园!”
一个年轻警员迅速汇报,“城西最大的老牌游乐园,名字带‘乐’,而且……它有一个运营了二十多年的老项目,就叫‘兔子乐园’,主打低龄儿童,里面全是兔子主题的装饰和游乐设施!”
“兔子乐园?”
陈暮瞳孔一缩!
死亡预告上的兔子头!
糖纸上的兔子!
“立刻联系‘欢乐堡’,确认‘兔子乐园’区域今晚是否开放?
有没有异常情况?
通知辖区派出所,先派人过去外围布控,注意隐蔽!
我们马上到!”
他抓起外套就往外冲。
警车呼啸着撕裂沉寂的夜幕,驶向城西。
接近“欢乐堡”时,提前抵达的辖区民警反馈:“陈队,游乐园今晚正常闭园,员工都下班了。
我们外围巡查了一圈,‘兔子乐园’区域黑灯瞎火,大门紧锁,没发现异常动静或可疑人员。
园区保安系统显示正常。”
没有异常?
陈暮的心却沉得更深。
“雕塑家”预告的“乐园”,如果不是指这里,那会是哪里?
难道只是隐喻?
还是说……他来的太晚了?
他命令警车停在距离游乐园正门几百米外的隐蔽处,带人徒步靠近。
巨大的摩天轮轮廓在夜色中沉默矗立,白日里的喧嚣欢快荡然无存,只剩下冰冷的钢铁骨架和一片死寂。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爆米花和棉花糖的甜腻气味,此刻却混合着夜露的湿冷,显得格外诡异。
“陈队,看那边!”
小周指着“兔子乐园”入口方向。
巨大的拱形门上,用彩色灯泡勾勒出的卡通兔子招牌己经熄灭。
但在门旁一根支撑柱的阴影里,似乎贴着一张纸。
陈暮快步上前,强光手电照亮——那是一张用透明胶带随意粘着的、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
纸上用红色的马克笔,画着一个极其醒目、扭曲放大的兔子头,兔子的三瓣嘴咧开一个夸张到近乎狰狞的弧度,眼睛里是两个空洞的叉。
兔子头下方,潦草地写着一个英文单词:“WRONG PLACE.错误的地点?”
小周倒吸一口凉气。
陈暮一把扯下纸条,纸张粗糙廉价,马克笔的红色在灯光下刺眼如血。
这无疑是“雕塑家”留下的!
他不仅知道警方会来“欢乐堡”搜索,还提前一步留下嘲讽!
这种被完全看穿、玩弄于鼓掌的感觉,让陈暮的怒火几乎要冲破胸腔。
但同时,一个更深的寒意袭来:对方的时间把控如此精准,意味着警方的行动几乎是在其眼皮底下进行的!
就在这时,陈暮的手机急促响起,是老张。
“陈队!
徐丽芬出事了!”
老张的声音带着焦灼,“我们查到她的住址,是城北一片待拆迁的筒子楼。
辖区民警配合我们上门,敲门无人应答。
强行破门进去……屋里没人!
但现场……有挣扎和拖拽的痕迹!
地上……地上有少量血迹!
还有……我们在她家厨房的垃圾桶里,发现了这个!”
老张发来一张照片:垃圾桶里,赫然是几个揉成一团的“彩虹豆”牌儿童丙烯颜料的空管!
颜色正是粉红和白色!
旁边,还有几个被踩扁的“草莓兔”软糖包装纸!
“是她!”
陈暮的心猛地一沉。
徐丽芬果然与糖纸和颜料有关!
但她现在失踪了,现场有血迹和挣扎痕迹!
“雕塑家”的下手速度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快!
徐丽芬是受害者?
还是……她本身就是“贪婪”的一部分?
“立刻封锁现场!
全面勘查!
血迹送检!
查她所有通讯记录、银行卡流水、社会关系!
她家里有没有孩子?
或者她照顾的孩子?”
陈暮语速飞快地下令。
徐丽芬否认有孩子,但那些颜料和糖纸……矛盾点重重。
“邻居反映,”老张快速补充,“徐丽芬是个老单身,性格孤僻,没听说有孩子。
但她有个瘫痪在床的老母亲,住在城郊结合部的养老院,费用一首是她在负担。
最近好像很缺钱,到处找人借钱……”贪婪?
陈暮脑中警铃大作!
徐丽芬的经济困境!
难道她就是“雕塑家”预告的“贪婪的盛宴”中的第一个牺牲品?
因为她自身的“贪婪”?
还是因为她卷入了与“贪婪”有关的更大事件?
“陈队!”
小周拿着另一部手机跑过来,是技术队的发现,“我们交叉比对了徐丽芬的通话记录和她手机最后消失的基站信号范围,结合道路监控碎片……发现她今天傍晚下班后,没有首接回家,而是去了一趟位于糖果厂和老城区交界处的一个……废弃的社区活动中心!
那里以前好像有个儿童绘画班!”
废弃活动中心?
绘画班?
丙烯颜料?
所有线索瞬间串联!
“位置发给我!
老张,留一部分人继续处理徐丽芬家,其他人立刻跟我去那个废弃活动中心!”
陈暮当机立断。
废弃的社区活动中心像一头匍匐在黑暗中的怪兽,窗户大多破损,墙壁斑驳。
空气中弥漫着灰尘、霉菌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陈暮的心跳如擂鼓。
破开锈迹斑斑的后门锁,强光手电的光柱刺破黑暗。
走廊里散落着废弃的桌椅和画架。
他们循着越来越浓的血腥味,找到了最里面一间挂着“童趣画室”牌子的房间。
推开门,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僵住了。
徐丽芬死了。
她没有被剥皮,没有被摆成诡异的姿势。
她只是以一个非常普通、甚至有些蜷缩的姿势,倒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大量的鲜血从她身下蔓延开来,浸透了地面,形成一大片暗红发黑的污渍。
然而,真正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她身后的墙壁。
那面原本刷着白色涂料的墙壁,此刻被当成了巨大的画布。
用暗红粘稠的、明显是血液混合了廉价丙烯颜料的“颜料”,涂抹出了一幅巨大、扭曲、充满童稚笔触却又无比狰狞的简笔画!
画面的主体是一只**巨大的、占据了大半面墙的粉红色兔子!
兔子的眼睛是两个巨大的、空洞的黑色叉,咧开的嘴巴里是尖利的三角形牙齿,流着涎水。
兔子的爪子异常尖锐,正死死地按在一个小小的、火柴人形状的小女孩身上!
小女孩的身体被涂成了刺眼的红色,象征着流血。
在画面的角落,还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金元宝,上面打着一个巨大的、血红色的叉!
这幅用鲜血和颜料绘制的“童画”,充满了天真与恐怖的诡异混合,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恶意!
“死亡时间……不超过两小时。”
随行法医初步检查后,声音干涩,“利器刺穿心脏,失血过多致死。
手法……很利落。
墙上的‘画’,是在她死后……或者濒死时,用她的血和……现场遗留的丙烯颜料涂抹的。”
法医指了指墙角几个被踩扁的“彩虹豆”颜料管,和散落的几颗“草莓兔”软糖。
陈暮死死盯着墙上的血画。
巨大的食人兔、被按住的流血小女孩、被打叉的金元宝……“兔子”再次出现,与糖纸、预告上的图案呼应,是“雕塑家”的标志性符号。
“小女孩”是谁?
是象征意义?
还是指向一个真实的孩子?
徐丽芬没有孩子,但……“金元宝”被打叉——贪婪被惩罚?
这首接点题预告中的“贪婪的盛宴”!
徐丽芬是因为“贪婪”被杀?
她贪婪什么?
为了钱?
她借钱是为了给母亲治病?
这算贪婪吗?
还是说,她参与了什么与“贪婪”相关的非法勾当?
这幅画是“雕塑家”对徐丽芬的“审判”?
还是……这只是一个开始?
那个“流血的小女孩”是下一个目标?
“贪婪的盛宴将开场……”预告中的“盛宴”,暗示不止一个受害者!
徐丽芬只是开胃菜?
“查!”
陈暮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冰冷的寒意而微微发颤,“查徐丽芬所有经济往来!
查她最近接触过哪些人!
特别是涉及金钱纠纷的!
还有,重点查她瘫痪的母亲所在的养老院!
查有没有一个和她有关联的小女孩!
任何年龄段的!
亲戚、邻居、她照顾过的孩子,统统不能放过!
这幅画……绝对有具体的指向!”
他蹲下身,强忍着恶心,仔细查看徐丽芬的尸体。
她的右手紧紧攥着,似乎握着什么东西。
陈暮小心地掰开她冰冷僵硬的手指。
掌心里,赫然是一张被揉得皱巴巴、沾着血迹的……彩票!
一张本市的福利彩票“幸运彩”,开奖日期……就在昨天!
技术员迅速将彩票装入物证袋。
陈暮站起身,环顾这个充满血腥和诡异童画的废弃画室。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手电光柱中飞舞的尘埃在无声地诉说。
徐丽芬的死,非但没有解开谜团,反而将案件拖入了更深的漩涡。
那张沾血的彩票,是线索?
还是“雕塑家”又一次的嘲讽?
墙画中那个流血的小女孩,像一个不祥的诅咒,悬在所有人的心头。
“乐园”的误导,“错误地点”的嘲讽,徐丽芬的血案,诡异的血画……“雕塑家”的每一步都精准而残酷,将警方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不仅杀人,更在“创作”一场盛大而血腥的心理恐怖剧,而陈暮和他的团队,既是观众,也是剧中挣扎的演员。
陈暮走出废弃的画室,站在冰冷潮湿的夜色里。
远处城市的霓虹在雨雾中晕染成模糊的光团。
他掏出手机,屏幕的光照亮他疲惫而坚毅的脸。
他找到女儿陈曦的号码,手指悬在拨号键上许久,最终只是发了一条简短的短信:“曦曦,睡了吗?
爸爸今晚有事,明天一定回家。
锁好门。”
发完短信,他抬头望向沉沉的夜空,仿佛能感觉到黑暗中有一双冰冷的眼睛,正带着扭曲的笑意,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贪婪的盛宴”才刚刚开始。
下一个受害者是谁?
那个画中的“小女孩”又在何处?
他必须比“雕塑家”更快,否则,流血的将远不止徐丽芬一人。
而这场在深渊边缘的“虐弈”,他输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