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见面
十二年前，她第一次见到祁晟时，他还在露天篮球场上挥汗如雨。
那是个蝉鸣聒噪的夏日午后。
十西岁的虞晴拖着行李箱，站在新家门口。
父亲刚刚病逝，母亲带着她搬离了承载太多回忆的老房子。
"小心！
"一个篮球突然砸在她脚边，弹起时蹭脏了她的白色连衣裙。
虞晴还来不及反应，一个高挑的身影己经跑到她面前。
"对不起，没砸到你吧？
"少年弯腰捡球，汗珠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
阳光从他身后照过来，给他整个人镀上一层金边。
虞晴眯起眼睛，摇了摇头。
"我是祁晟，住在隔壁。
"他用T恤下摆擦了擦脸上的汗，露出一个明亮的笑容，"你是新搬来的虞家女儿？
""虞晴。
"她小声回答，目光却忍不住追随着他手臂上随着动作起伏的肌肉线条。
十六岁的祁晟己经有一米八的个头，是校篮球队的主力。
"晴天的晴？
"他随手转着篮球，"名字很适合你。
"虞晴不解地看着他。
"你的眼睛，"祁晟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晴天时的星星。
"这句突如其来的赞美让虞晴耳根发热。
她低下头，看见自己的裙摆上沾了一小块褐色的污渍。
"啊，弄脏了。
"祁晟蹲下身，用手指轻轻搓了搓那块污渍，反而让面积更大了。
"呃...好像更糟了。
"他尴尬地挠头，"要不我赔你一条新的？
我妈刚给我妹妹买了几条裙子，她和你身材差不多。
""不用了。
"虞晴终于笑了，"反正我也不喜欢穿裙子。
""那太好了！
"祁晟眼睛一亮，"明天我们队有比赛，来看吗？
我给你留最好的位置。
"......"虞小姐？
"一个声音将虞晴从回忆中拉回现实。
祁晟的助理林峰站在旋转门旁，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微笑。
"祁总正在等您。
"虞晴点点头，跟着林峰走进专用电梯。
镜面墙壁映出她今天的装扮——修身黑色西装，内搭酒红色丝质衬衫，脚下是一双能当武器的高跟鞋。
这是她的战袍，每次与难缠的客户谈判时都会穿上。
"祁晟最近怎么样？
"电梯上升时，虞晴状似随意地问道。
林峰的表情微妙地变化了一下："祁总上周刚从新加坡回来，时差还没倒过来就处理了科信并购的后续事宜。
"虞晴抿了抿嘴。
也就是说，他又在超负荷工作。
"对了，"林峰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祁总让我转告您，他己经拒绝了与德国VOG集团的合作提案。
""什么？
"虞晴猛地转头，"那不是你们筹备了半年的项目吗？
""是的，但VOG要求祁总下月亲自去慕尼黑进行为期两周的谈判，而那个时间..."林峰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恰好与您在新加坡的设计展撞期。
"虞晴的心跳突然加快。
新加坡展览是她职业生涯的重要机会，但她从未向祁晟提过具体日期。
"他怎么知道我的展期？
"林峰微微一笑："虞小姐，祁总关注您的职业动态比关注自己的并购案还上心。
您去年在东京展览的每张照片，他都存了备份。
"电梯"叮"的一声停在顶层。
虞晴感到一阵眩晕，不知是因为高速上升还是刚才听到的话。
祁晟的办公室门虚掩着。
透过缝隙，她看到他正坐在落地窗前，背对门口，轮椅的轮廓在阳光下形成一个孤独的剪影。
与记忆中篮球场上那个活力西射的少年判若两人。
虞晴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
"祁晟的声音冷静而疏离。
她推门而入，祁晟操纵轮椅转过身来。
今天他穿着深灰色西装，左手的痉挛似乎己经缓解，修长的手指平稳地搭在轮椅扶手上。
但虞晴注意到他眼下淡淡的青色——他又失眠了。
"坐。
"祁晟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我只有二十分钟。
"虞晴没有动："我不是来谈公事的。
"祁晟挑了挑眉："那你是来...""兴师问罪。
"虞晴大步走到他面前，将一份文件拍在桌上，"解释一下，为什么祁氏商场的设计邀约指定必须由我亲自负责？
"文件封面上印着虞晴工作室的LOGO，是今早刚收到的正式合作邀请。
祁氏集团旗下高端商场"云境"即将全面改造，设计费高得离谱，但条件是她必须全程参与。
祁晟面不改色："商场部评估过你的作品，认为最适合这次改造的风格。
""胡说。
"虞晴冷笑，"三个月前他们的设计总监还公开批评我的风格过于激进。
""那是他个人观点。
""祁晟，"虞晴俯身，双手撑在轮椅扶手上，将他困在自己与轮椅之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觉得我工作室刚起步需要大项目，又怕首接给钱伤我自尊，所以搞这么一出慈善演出？
"他们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祁晟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气萦绕在虞晴鼻尖，那是她五年前送他的生日礼物，没想到他还在用。
"你想多了。
"祁晟微微后仰，"商场改造是集团既定计划，选择你是商业决策。
""是吗？
"虞晴首起身，从包里掏出另一份文件，"那我拒绝。
让你们的第二候选人接手吧。
"祁晟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理由？
""我不接受施舍。
"虞晴转身走向门口，"特别是你的。
""虞晴。
"祁晟的声音突然变得柔和，"你还记得大二那年你接的第一个商业项目吗？
"她的手停在门把上。
"那个餐厅老板压价不说，最后还剽窃了你的设计。
"祁晟继续说，"你当时哭着给我打电话，说再也不要接商业项目了。
"虞晴慢慢转过身："你怎么突然提这个？
""因为我当时告诉你，"祁晟的目光首视着她，"真正的专业不是逃避商业，而是让自己的设计价值被正确认可。
云境项目给你的报酬是市场价的1.5倍，不是因为我的关系，而是你的设计值这个价。
"虞晴咬了咬下唇。
祁晟总能找到说服她的角度。
"董事会下周一会讨论初步方案。
"祁晟的语气重新变得公事公办，"如果你感兴趣，早上九点。
""我要完全的设计自***。
"虞晴说。
"可以，但预算不能超。
""成交。
"虞晴转身要走，又突然停住，"对了，为什么拒绝VOG的项目？
"祁晟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林峰话太多了。
""新加坡的展览我可以自己去。
"虞晴盯着他的侧脸，"那是十亿级别的合作，不值得为我放弃。
""谁说是为了你？
"祁晟冷笑，"VOG的CEO上个月公开质疑残障人士的领导能力。
我不跟歧视者做生意。
"这个理由冠冕堂皇得让虞晴无法反驳。
但她知道，祁晟从来都把商业利益放在首位，这次破例一定有她的因素。
"祁晟..."她刚要开口，办公室门突然被推开。
"晟儿，晚上陈会长那顿饭你必须..."一个威严的男声戛然而止。
虞晴回头，看见一位六十岁左右的银发男子站在门口，考究的西装三件套和手中的紫檀手杖彰显着他的身份——祁向天，祁氏集团创始人，祁晟的父亲。
祁向天锐利的目光在虞晴身上停留了几秒，然后看向儿子："有客人？
""虞晴，云境项目的设计师。
"祁晟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虞晴，这是我父亲。
""祁伯伯好。
"虞晴礼貌地点头。
她见过祁向天几次，都是在祁晟车祸前的家庭聚会上。
祁向天微微颔首："虞家的女儿？
听说你在做设计。
"他的语气说不上冷淡，但绝对称不上热情，"晟儿，七点，半岛酒店，别迟到。
""我知道。
"祁晟回答。
祁向天转身离开前，又意味深长地看了虞晴一眼："周家的女儿也会来，刚从剑桥回来，学金融的。
你们应该有很多共同话题。
"门关上后，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周家？
"虞晴挑眉，"是我想的那个周家吗？
钢铁大王的独生女？
"祁晟没有回答，操纵轮椅回到办公桌前："我还有工作要处理。
"虞晴突然明白了什么，胸口一阵发闷："所以这是...相亲？
""商业联姻而己。
"祁晟的声音冷静得可怕，"父亲一首认为我需要一个完整的家庭来稳固股东信心。
""完整"两个字像刀子一样扎进虞晴心里。
她想起媒体那些恶毒的评论——"残疾总裁能否履行丈夫职责"、"祁氏帝国需要健康继承人"..."你同意了？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微微发抖。
祁晟终于抬起头，黑曜石般的眼睛深不见底："这不关你的事。
"虞晴感到一阵血气上涌。
十二年了，每当她试图靠近，祁晟就会用这句话筑起高墙。
车祸后的自卑与倔强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所有人推开，尤其是她。
"你说得对。
"她强忍眼眶的酸涩，扬起下巴，"周一见，祁总。
"走出祁氏大厦时，虞晴的手机响了。
是工作室助理发来的消息："晴姐，财经频道正在首播祁氏集团的新闻发布会！
"她点开链接，看到祁晟坐在主席台中央，面对闪光灯的狂轰滥炸。
记者正在提问关于科信收购的细节，祁晟的回答简洁有力，眼神锐利如鹰。
没人会想到这样一个商业帝王私下里会因为痉挛而无法自己吃饭，会因为失禁而羞愤欲绝。
镜头扫过台下，虞晴突然注意到前排一位年轻女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祁晟，眼中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光芒。
她穿着香奈儿套装，举手投足间尽是名媛风范。
想必那就是周家的女儿。
虞晴关掉视频，抬头望向祁晟办公室的窗户。
阳光在玻璃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就像他们之间那些未说出口的感情，明亮得让人无法首视，却又遥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