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他看到她了
这里是大曜王朝皇家猎场的深处,寻常猎户不敢涉足,即便是宗室子弟狩猎,也鲜少深入这片终年弥漫着湿冷雾气的密林。
参天古木遮天蔽日,粗壮的藤蔓如虬龙般缠绕着树干,腐叶在脚下积了厚厚一层,踩上去无声无息,却能嗅到泥土与朽木混合的腥气。
此刻,这片死寂的密林里,却藏着一抹格格不入的雪白。
那是一只狐狸。
准确来说,是一只通体雪白的三尾狐。
它蜷缩在一丛茂密的荆棘后,蓬松的尾羽沾满了深褐与暗红的污渍,原本应当光泽如玉的皮毛被撕裂了数道狰狞的伤口,最深的一道从肩胛贯穿到侧腹,几乎能看见底下蠕动的血肉。
它的呼吸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起伏都牵扯着剧痛,让它忍不住发出细若蚊蚋的呜咽,琥珀色的眼瞳蒙上了一层浓重的血翳,却依旧死死地睁着,倒映着头顶漏下的、逐渐暗淡的天光。
这便是灵汐。
若在三日前,她还是青丘狐族最受瞩目的继承人,是活了整整一千三百年、即将修成九尾的大妖。
那时的她,一身灵力深不可测,化为人形时,是足以让天地失色的绝色,眉间一点朱砂,九尾扫过之处,能令枯木逢春。
可现在,她只是一只挣扎在死亡边缘的三尾狐。
意识像是沉入了冰冷的泥沼,时而清醒,时而昏沉。
剧痛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她的神魂,更让她恐慌的是,体内那股流转了千年的灵力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溃散——那是她的根本,是她傲视同辈的资本,此刻却像被戳破的锦袋,点滴不剩地渗入身下冰冷的土地。
“咳……”一口带着碎肉的血沫从嘴角溢出,灵汐艰难地偏过头,用鼻尖蹭了蹭前爪护住的胸口。
那里,皮毛之下,藏着她拼死也要护住的东西——定魂珠的半片残片。
三天前的那场厮杀,如同炼狱般在脑海中回放。
为了争夺这枚能定妖魂、稳仙基的上古秘宝,她那平日里对她和煦可亲的堂兄,联合了觊觎宝珠己久的魔族长老,在青丘禁地设下了天罗地网。
族中护卫拼死抵抗,却架不住内外勾结的背叛与魔族诡异的黑魔法。
她记得堂兄那张扭曲的脸,记得他狞笑着说“灵汐,你这继承人的位置,坐得太久了”;记得魔族长老枯瘦的爪子穿透她心腹时,那刺骨的寒意与腐蚀性的黑暗灵力。
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以本命狐火焚毁了禁地入口,带着半片定魂珠冲出重围,却终究没能逃脱追杀。
一路浴血奔逃,从青丘边界闯入人间,最终灵力耗尽,在这片陌生的皇家猎场里,打回了三尾原形。
“呵……”一声极轻的嗤笑从喉咙里挤出来,带着无尽的自嘲。
千年修行,到头来,竟落得如此境地。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林间响起细碎的虫鸣,偶尔夹杂着几声不知名野兽的低吼,带着***裸的掠夺意味。
灵汐的身体越来越冷,伤口的血似乎也流得慢了,她知道,这不是好转,而是生机在一点点流逝。
她试着调动残存的灵力,想凝聚出一道狐火驱散寒意,指尖却只颤巍巍地亮起一点微弱的橙光,转瞬即逝。
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脱力,眼前阵阵发黑。
不能死。
她猛地咬紧牙关,尖锐的狐齿刺破了下唇,带来一丝清醒的痛感。
定魂珠还在她身上,那是狐族的根基,绝不能落入叛徒和魔族手中。
她还要回去,揭穿堂兄的真面目,为死去的族人报仇……强烈的求生意志支撑着她,却抵不过身体的衰败。
眼皮越来越重,琥珀色的瞳孔渐渐失去焦距,只能模糊地看到头顶交错的枝桠,像一张巨大的网,将她困在其中,无处可逃。
就在意识即将沉入黑暗的刹那,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从密林深处传来。
那脚步声很特别,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踩在厚厚的腐叶上,几乎听不到什么声响,却又清晰地传递出一种沉稳的存在感。
不像是猎人的急促,也不像是野兽的杂乱。
灵汐的耳朵警惕地动了动,残存的本能让她绷紧了身体,将自己缩得更紧,尽量藏在荆棘的阴影里。
她能感觉到,来者是个人类,而且……气息很陌生,带着一种属于上位者的清冽与疏离,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檀香的冷香。
脚步声停在了离她不远的地方。
灵汐屏住呼吸,透过荆棘的缝隙,艰难地向上望去。
昏暗中,她看到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
那人穿着一身玄色锦袍,衣料在微弱的月光下泛着低调的暗纹,腰间束着玉带,一头乌黑的长发用一根玉簪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落在额前。
他背对着她,正望着远处林间的薄雾,身姿孤挺如松,周身萦绕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寂气场。
即便是看不清面容,灵汐也能感觉到他身上那股与这片山林格格不入的贵气。
是皇族?
还是哪个权贵?
她的心提了起来。
人类,尤其是有权势的人类,对精怪妖物往往没什么善意。
若是被发现她的身份……后果不堪设想。
那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缓缓转过身来。
灵汐的心跳漏了一拍。
借着透过枝叶洒下的淡淡月光,她看清了他的脸。
那是一张极为俊朗的面容,轮廓分明,鼻梁高挺,薄唇紧抿着,带着一丝天然的淡漠。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深邃如寒潭,此刻正平静地扫视着周遭,目光落在她藏身的荆棘丛时,微微顿了一下。
他看到她了。
灵汐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呜咽,带着警告,也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绝望。
男人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落在她身上。
那目光很平静,没有惊讶,没有恐惧,也没有贪婪,就像是在看一块石头,一株草木,带着一种近乎漠然的审视。
灵汐被他看得很不自在,仿佛自己所有的狼狈都被这双眼睛看穿了。
她挣扎着想站起来,哪怕是死,也要死得有尊严,却只牵动了伤口,疼得眼前一黑,差点晕厥过去。